3、3.毛毛虫彩旗 ...
-
撕下台历，眨眼一晃，周五的运动会近在眼前。
新高中的这周过得恍恍惚惚，就像是被拖拽得漫长的一天。林榆按时提交作业，记住了风信子小区到学校的短短几百米路，跟同桌许逸群没说几句话，每天回头偷窥汤团两三回，见到黑猫老师绕道走，拎着垃圾跟对门的汤念念老师在走廊尴尬偶遇，感谢她的年糕，被体育老师罚中午跑十圈，观赏林桦与汤圆放学途中斗嘴争吵的奇景。
最煎熬的时刻莫过于早饭晚饭，一家四口团团围坐餐桌边，昏黄的灯光照耀着后爸夏何精心烹饪的菜肴。夏何努力活跃气氛；林贝汐一直话不多；林桦在父母面前摆出一副乖巧可爱的面孔，热情洋溢，把火锅里的鱼片夹到林榆盘子里：
“姐，来，多吃鱼变聪明。”
此类“体贴暖男”的行径若能从一而终也就罢了，偏偏夏何和林贝汐转过背，林桦就原形毕露，称呼从甜腻的“姐”改成敷衍的“林榆”，并无情吐槽她的矮个子和大校服。
面临来自这种两面派的挑战，林榆的对策是尽量向他的做法靠拢。
他给她夹鱼片，她就给他夹小白菜：“小桦，来，多吃菜长得高。”
这肉麻的语调让她暗自起鸡皮疙瘩，每顿饭都像一场无形的交锋。但她知道夏何和林贝汐很吃这套，满心欢喜地认为“姐弟关系真好”。
不只现在，从前也如此。每个假期在妈妈那里短暂停留时，林榆都错误地觉得这个别人家的弟弟是小天使。不仅主持弹琴唱歌踢球跑步学习，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而且从不烦她，不抢她东西，日常娱乐也是自己沉浸在游戏和动画世界里，要多省心有多省心。每次林贝汐来检查他俩有没有在好好相处，他还会主动帮林榆端茶倒水。
她唯一挑得出林桦的毛病，就是他依然每天在卫生间待半小时。她把闹钟早定十分钟也抢不过。实在不能理解，一个小伙为什么大清早要在那儿顾影自怜？
幸好，新学校过程性评比标准宽松，没要求七点一刻必须在座位上齐声朗读；心慈手软的汤念念老师不记迟到，学生甚至可以七点四十拿着奶茶晃进班。
但受过去的惯性影响，林榆还是经常掐着手表钟点快步走上楼梯，正好迎面与汤团相遇，两人彼此点点头，前脚挨后脚迈进教室门槛。
对于学校生活，她已逐渐适应。她，杨艾萱，还有一个叫做沈语真、眉目清淡的女生，迅速成为了铁打的午饭三人组，踩着急吼吼的铃声争先恐后冲向食堂，端上不锈钢餐盘一起去占座位，抢夺烤鸡翅。
“喂，洋葱，你给小鱼儿报名了水球？”中午，人声鼎沸的食堂里，沈语真皱起眉头。
“有什么关系嘛，”杨艾萱耸肩，“她是淡水家的，没问题的。”
什么叫淡水家？有什么问题？林榆发现自己时常听不明白新同学的话。难道是她落后了一整个时代或者她来自火星吗？见到对面两人露出互相理解的神色，她得出结论，这可能是自己错过的某个网络梗，于是决定不当傻子，先别乱问。
“水球的规则是什么？”她翻着手机网页，越看越晕。
周五迫在眉睫，她怎么被人撺掇报了个完全不会的项目？
“咱们的水球和奥运会那个水球不太一样，”杨艾萱解释道，“我们也是每班派出七人，包含一个守门员，跟足球差不多，让球越过球门就得分。一般的水球除了守门员不得双手控球，咱们用哪个部位都可以，怎么攻击都可以！吼！”
“……”林榆顿时有种极糟的预感，“我一定会拖后腿。”
“重在参与嘛，打酱油也没关系。放心，我也参加水球，我是队长，会罩着你。如果要保持人形，记得穿泳衣戴泳帽；如果要化形，那请你随意。”杨艾萱眨眨眼，愉快地补充。
……
之前拖着行李箱搬进这个房间时，她箱底确实藏了一套本以为永远用不上的连体泳衣。小学毕业的暑假林榆报班学过游泳，但由于开学了时间紧，没能上完课程，至今连蛙泳都游得不熟，被扔进水里大概率会扑腾沉底，枉论参加什么水球项目。
周五早上她翻出泳衣，穿在校服外套里，准备出门，见林桦也戴着棒球帽，背着大书包整装待发，简直像要远足郊游。
“啊，你不知道吗？”林桦斜了她一眼，“我们小学和你们中学的趣味运动会是合起来举办的，今天我们都去你们中学。比赛肯定得分开，但场地和游泳池需要借用。”
“你报名什么？”
“套水圈，接力跑，绕长杆，仰卧起……”林桦掰着手指把所有项目全数了一遍，“你呢？”
“水球，还有骑毛毛虫。”
“林榆你不要去参加那个水球！”出人意料，林桦突然抓住林榆的衣袖。
“为啥？”林榆呆了呆，“我确实不会游，但我们体委说我可以在边上打打酱油。”估计她只要泡在水里缩在后面，看看别人争来抢去就行了。
“不是，真的，你不能参加水球。”林桦加强语气重复。
“小心点啊，玩得开心啊！小桦照看着点小榆！”夏何从厨房里探出头。
“知道了，爸！我会照顾好姐姐的！”林桦一秒变脸，笑嘻嘻地挥手。
呵。林榆险些被他散发出的天使光辉闪瞎了眼珠子。
……
“你答应我别去水球行不行？”已经走到高中操场上，林桦还没放开林榆的袖子。
“今天你有点奇怪啊，”林榆挣脱手，疑惑道，“到底怎么了，给我个理由？”
“哎呀，这不能说。”林桦面露难色，“总之林榆！你听我的别去就是了！”
“你不说原因，我怎么知道？”林榆不耐烦地把书包甩上肩膀，“放心，没事，去找你的小朋友吧，我也得去找找我同学。”
“喂，喂你等一下！”
她无视林桦的喊叫，离开他向人群走去。运动会即将正式开始，主席台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学生。草坪葱绿，万物生长，教学楼的影子被太阳投射在球场胶粒上。操场边悬挂着几排绚丽缤纷的彩旗，随风簌簌飘扬。身穿短裙的班级拉拉队员正在调试大喇叭音响。林榆第一次见到操场旁边那个巨大的露天游泳池灌满了水，还拉起了球门框和红色浮标，不得不再次感叹学校设施齐全。
林桦一反常态的举动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是水球有什么古怪？会发生什么危险？参加这个项目的人过于凶猛？杨艾萱说过的淡水又是什么意思？
有戴遮阳帽的同学手捧清凉的气泡冰饮，坐在树荫下；脖子上挂着口哨的肌肉男体育老师汤普森正在忙着核对号码。气浪升腾，运动会火热的气氛已经弥漫在空中。
林榆找到了高一三班的座位，一眼瞧见汤团在最后一排的小板凳上，头戴一顶宽檐渔夫帽，细细的金边眼镜滑到鼻梁，安安静静坐在最偏的角落，低垂眼帘，目不转睛，膝盖上摊开一本书。
近旁的叽喳喧嚷，他如同充耳不闻。
过去四天里，林榆观察到他除了趴着睡，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个状态，鲜少与人交谈，自成一个旋转的小星球，在别人搭话时也显得紧张局促、小心翼翼，仿佛刻意躲避着什么。
太过沉默寡言，存在感微弱得透明。但她的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往他的方向游移。
“你好？”她穿过几排凳子，在他前面挑了个位置。
“你好。”汤团手里的书页抖了抖。
“你报什么项目啊？”林榆注视着他的脸。
“我……没有报。”
“小鱼儿！”杨艾萱从背后扑来，一掌拍上她的肩，“准备好了没！等会第一个项目就是你的，骑毛毛虫！”
“呃，没准备好，”林榆诧异地发现她举着一个几岁小孩常在公园玩的吹泡泡机，喷出七彩晶莹的串串水泡。“话说我们年级明明只有三个班，这有什么好比赛的呀？也没听说过谁春天刚开学就办运动会，咱们学校还挺标新立异。”
“嘿呀，你不懂，这可是一年一度大展身手的盛典！”杨艾萱一摁按钮，一串小泡泡朝着林榆的脸升上来，“加油！我会用这个给你们加油！”
看着她充满活力的身影远去，林榆不禁擦汗。周围骚动的人群也像这些气泡，陆陆续续蹿上即将沸腾的温水。
从前学校的运动会乏善可陈，完全没有这种兴奋的氛围。少数不报项目的同学，比如她自己，都得坐在大太阳下奋笔疾书，从网上粘贴过来一堆套话，给广播站写稿子，让台上主持人激情四射地朗读：
“看！运动健儿们如同离弦的箭，飞驰的野马，肆意挥洒着青春与点滴汗水，奔跑在八百米的赛道上，也驰骋在人生的跑道上，啊！莘莘学子们，加油向前冲！”
跑八百的时候气喘如牛、面目狰狞，谁还有闲情逸致听这鬼玩意儿？
林榆在小板凳上坐了没两分钟，只听一声吆喝：“骑毛毛虫的选手上场！”
她数了数，每班总共十个男生女生。体委杨艾萱挥舞着泡泡机，催促他们排成一溜，林榆站在第二位，前面是高挑修长的同桌许逸群。不出所料，林榆是队伍里最矬的人。
她上网搜过“骑毛毛虫”游戏，大概是一排人坐在一个充气球上，长条充气球做成毛毛虫形状。他们需要统一步伐，骑着它朝前走，哪一组先冲过终点线就胜利。远远望去，那场面就如多脚的毛毛虫在蠕动。林榆坐在上面，脚多半会挨不到地。重在参与嘛。
但，她一脸震惊地呆立当场。
在场地边缘等待他们的，是一条货真价实的巨型毛毛虫。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毛毛虫彩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