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鼠邻居汤团君！》夏松果

5、5.海星浴缸底（1）

　　汤团在被林桦打捞上来、看样子并无大碍的邻居林榆和正在被汤普森紧急施行人工呼吸的弟弟汤圆之间踌躇片刻，咬紧牙关，爬出泳池，向汤普森和汤圆那边跑去。所幸，仓鼠形态的汤圆仰躺在地上，吐出几口水，抽搐两下，开始短促地喘息。

　　“汤圆怎么会报名水球？！”汤团急得团团转搓手，“他不知道自己的原形，他也从来没学过游泳……”

　　“他昨天还告诉我说他没报！幸亏我在救生台上及时看见！”汤普森猛地抬头，眼白布满红血丝，“你，汤团，你怎么也报名水球？啊？你明明也不会游！”
　　“我是被体委临时抓去替补的——”

　　“汤团汤圆——”汤念念甩掉鞋子，朝两个儿子一路狂奔而来，“汤普森！你怎么看的孩子！让他们下水，你脑子是不是也进了水！！”

　　“咳，放心，他俩都活蹦乱跳呢。”汤普森举起双手抵挡妻子的攻击。那只手无缚鸡之力的仓鼠此时已变回五年级小学生汤圆的模样，侧躺在泳池边，咳嗽几声醒转过来。

　　“这，这怎么回事啊？”汤圆困惑地揉着眼睛，“汤团？爸妈？”

　　“你们！你们要担心死老娘！”汤念念一下把两个儿子搂进怀里，紧得汤团喘不上气，“这学校的运动会简直就是胡扯，我的学生也——”

　　“汤圆还不知道风信子的事吧？”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一家四口扭头张望，见邻家小男孩林桦戴着棒球帽向他们走来：“刚才他突然硬要报名水球项目，我劝了半天他不听，最后体育委员把他的名字加上了。这个学校的水球游戏是这样的规则：进到游泳池里，被球击中，就会被迫变回原形。所以它才被认为是难度最高风险最大的项目。对不起，我没能阻止汤圆下水，他不明白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我本来以为他知道情况，但现在看来，妖怪，仓鼠，大海，所有的事，他完完全全不知情。”

　　“你……”汤念念抿紧嘴唇，“说得没错。我们本不想这么早告诉汤圆，想让他在正常的世界里多待一段时间……”

　　“可是，老师，这次搬进风信子小区，选择来学校教课，就应该准备好面对事实了吧？”林桦清澈的双眼直视着她，“你们本来就该留下的，继续东躲西藏是行不通的。而且就算大家都不说，汤圆他总有一天也会意识到。比如现在，通过这种糟糕的方式。”
　　“……”

　　“我姐姐和汤圆一样，今天之前也不知道。”林桦侧目而望，“不过她是混血，有一半是普通人，这几周以前，从没进入过我们的世界。汤老师，我爸妈和你们是一个想法，觉得晚点告诉她，给她充足的心理准备时间会更好。但，和汤圆一样，她还是自己发现了。”

　　她也不知道？！汤团脑中闪现开学日，她拽住自己手腕冲上楼梯的样子。
　　其实那时他已经能透过表象看见，那女孩隐藏的原本形态。她属于河流溪水，尽管体内流着一半人类的血液，但仍然够资格居留在风信子。

　　汤家四人把目光转向趴在泳池边沿的林榆。刚才出水的一刹那，她就变回了身穿连体泳衣的短发姑娘。刘海散下来，湿漉漉地贴在前额。她从短暂的昏迷中回过神来，惊悚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翻过来掉过去，看完手背看手心。
　　“鱼呢？鳞片呢？”

　　“你……们说啥呢？”汤圆的视线从这张脸转到那张脸，企图从他们神情里找到答案。
　　汤普森和汤念念用复杂的眼光对望。

　　“你叫小桦，对吧？”汤念念掏出手机塞进林桦手里，“给你父母打个电话，让他们提前接你和姐姐回家。我们今天也会对汤圆解释一切。实在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好吗？”

　　“汤老师？林桦？”林榆坐直身体看着弟弟，语无伦次，“水球？仓鼠？头发？鱼？我疯了？”
　　“唉，”林桦叹了口气，拨通号码，“你没有疯。等会儿，等爸妈来了，告诉你真相。别被吓着了，林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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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家晚饭桌边，凝固的气氛犹如暴雨将至的浓云笼盖在四人头顶。尘埃落定，一片寂然，勺子敲击碗边的“叮叮”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动静。
　　林榆像是被点了石化咒语，定定地呆坐在椅子上，瞪圆双眼，心跳如擂鼓。

　　过去两个小时里发生的事，好比在最惊险的过山车上急转直下又直冲云霄。
　　从泳池里被林桦拖上去，从运动会上离场，被闻讯赶来的林贝汐搀扶回家，被着急忙慌的夏何嘘寒问暖。惊异，质问，难以置信，自我怀疑。隐秘的真相如倾盆大水当头倒下，浇得她透不过气。

　　“你是妖精的孩子，遇到学校游泳池的水，被浪花打回原形。”
　　“我们这些从自然界里繁衍而生的精怪，用人形掩蔽真实身份，在人间谋取生路，尽量与人类和谐共处，互不侵扰。极少有人得知我们的存在，我们的门通常不会向外人敞开。”
　　“十六岁之前你一直不知道，是因为小时候有人给你下过保护咒语，让你在人类的城市平安长大，找到归宿，不受妖怪的世界影响。”
　　“但保护咒语在妖怪的领地内无效。还好你没有大碍。”

　　“嗯，小榆，整个风信子小区，也包括你的高中和小桦他们小学，都是精怪的领土。”
　　“我们之中有蔬菜、水果、陆生和水生动物。潜藏在人类的钢筋水泥森林里。”
　　“风信子小学和中学唯一的入学条件，不是考核成绩而是精怪身份。教师与学生全是我们这样的人，有人就住在附近，也有人不远千里而来。”
　　“刚进来几天注意不到，但渐渐地，你会发现身边每个人都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以前从没敢让你在这边住太久，怕你察觉端倪。但现在我们终于决定，是时候告诉你真正的故事了。”

　　“这学期把你接来，让你慢慢适应，本来想先给你充分的暗示，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吐露真相。但没想到运动会是个契机，在我们没准备好的时候，让你提早撞破了秘密。”
　　“我们不知道你报名了水球。还想着小桦会照看好你，新来的汤老师一家也不会让意外发生。”

　　“这并不是不该看见的事。迟早都要了解。小榆，你属于这里，我们是一家。”
　　“混血精怪跟随着人类，单独暴露在人的城市里，毕竟是危险的。风信子能给你提供更好的保护、更适合你的生存环境。”
　　“从今天起，希望你继续生活在我们中间，习惯这里的日子。”
　　“在我们这边，可以随心所欲；出了学校和小区，你得严格保守秘密。我们有一条不成文的重要规定：在人类世界必须伪装成正常人，因此，请不要告诉你从前的亲朋好友，除非百分之百确定能完全信任他们。”

　　夏何、林贝汐和林桦你一言我一语，紧张地交换着眼神。林榆一声不吭地听完。
　　“那，”她吸了口气，“那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游泳池底的鱼鳍和鳞片在她眼前盘旋不去。

　　“鲫鱼，小鲫鱼。”三人异口同声。
　　“就特别常见的那种，好吃的养殖鱼？就那个灰扑扑的，扁扁的？”林榆这时才觉得血管里的血液重新开始流通，她快速翻出手机点开网页，搜索鲫鱼词条，“杂食性鱼类，肉质细嫩，药用价值高……”

　　“是它。”

　　林榆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这太可笑了，她，身高体重普通，学习成绩马虎，存在感稀薄，没有特长，无甚特色，年方二八的花季少女，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一条鲫鱼精？！
　　“你们也都是鲫鱼吗？”她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字磕出这句。
　　“不，”夏何揽过林贝汐的肩，“你妈妈是扇贝。”

　　扇贝。林榆怔怔凝视着林贝汐的浅褐卷发，精致的鼻梁，樱桃小口。明明早已经迈入中年妇女行列，却总带着一副怯生生的神情，讲话也比汤念念还细声细气，仿佛旁人只要向她靠近，她就会缩起身体“嘭”的一声，把自己合进贝类精巧脆弱的壳里。

　　“我呢，是一只河虾。”夏何笑眯眯地补充说明，“今后，小榆想直接叫我河虾也可以哦。”

　　河虾？回忆着在河鲜市场看到过的大虾触须，林榆闪电般明白了那两撇翘起的胡子的含义。
　　“你呢，”她看向林桦，“你是什么，海藻啊？你在游泳池捞我的时候，我看到你的头发飘起来，是不是我的错觉？怎么会有那么、那么长？”

　　“海藻是海生的！”林桦翻了个白眼，无言嘲讽她的蠢笨，“我是淡水里的水草。算了，给你看吧，反正你也见过了——”
　　他摘下那顶斜扣在脑袋上的帽子，“哗”，如瀑的墨绿长发倾盖而下，披散在他肩膀上，直垂至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