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初见与姓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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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万年第一排的小矮个，林榆本学期自然也不能幸免，即使她坚信自己假期里悄悄窜高了一厘米，骄傲地宣告全世界，迈过了一六零大关。
汤团的新座位在第三排靠窗，那个紫耳钉女孩旁边。而林榆被安置在第一排正中间，与一个名叫许逸群的高大男生坐同桌。他剃板寸，穿自己花里胡哨的T恤衫，校服裤挽到小腿，两只脚搭在一起伸出去能碰到前方讲台。
很快林榆就懂了，这么个大长腿为何也会被放在悲催的第一排。潇洒不羁的造型只是小问题，耸人听闻的是，他嘴里衔着一根绿色蔬菜杆子，从早读发课本到上课铃打响，嚼啊嚼，咯吱咯吱。
那是芹菜？为啥有人上课啃芹菜？
鞋跟踏着铃声的笃笃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第一堂数学课的老师二三十岁，起码一米八，黑皮衣黑工装裤黑马丁靴，黑墨镜架在额头上，还戴着一个黑色猫耳发卡，两只尖耳朵在头上支棱着。面色严肃冷酷，声音浑厚有力，气场足足有两米二：
“不用介绍了吧？我是数学老师黑猫。均值不等式，课本12页。”
“黑猫？”林榆看向同桌，用第一句话打破沉默，“我听错了没？”
“没。”许逸群叼着芹菜杆，毫不迟疑，“我们都管他叫黑猫大哥。”
“……咋不黑猫警长呢。”
这老师的趣味太神奇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惊无险逃过早晨的风波，林榆终于能歇息片刻。她打开数学教材，翻到均值不等式一节，把签字笔涂改带和空白活页纸准备齐全。
右边断断续续的噪声，浇灭了她立志专心记笔记的一腔热血。像某种啮齿类动物在噬咬，在啃食，咯吱咯吱。
芹菜那么好吃吗？
林榆忍无可忍，下定决心要斗胆提出意见，有什么东西从台上飞下，精准地弹中了许逸群的前额。黑猫拍拍手掌，转身继续刷刷写板书。
她本以为同桌才上课五分钟就被粉笔打了，却看到同桌手里拎起的不明物件，是一条小鱼干。
“大哥，好疼——”许逸群抗议。
“许逸群，别啃菜，听课嗷！”黑猫大喝一声。
呃，好可怕。
好像听到一声“嗷”？林榆为自己的幻觉脑补感到毛骨悚然。屈服于cosplay猫的威势，这节课剩下的时间里，她坐姿端庄笔挺，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精力记诵公式。
......
如果那个黑老师令人瑟瑟发抖，汤念念老师的语文课就使人如沐春风。她温和的笑容、轻言细语讲述的诗歌让林榆整个人都好起来。没准因为她是新老师，还不认得大伙才会小心翼翼。
作为不明所以的新任课代表，林榆把汤念念的每句话都工工整整抄在了横线上。
但就在语文课预备铃响起前，林榆清楚听见老师走到汤团座位边：
“你果然晚了呢。如果哥哥这样的话，要怎么给弟弟做个好榜样呢？咱住得这么近，下次别骑车了，撞伤同学危险，你自己也容易出事，好么？”
林榆侧耳倾听，全身抖了一下。
班主任是你妈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你妈温言软语责备外加贴心关怀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捂脸奔逃，无地自容！
想到此处，林榆心中怜悯油然而生。她不由自主把自己代入汤团的角色，一边想象一边同情自己，于是不禁频繁回头，往那个方向偷看两眼。
上课下课，除了语文，汤团大部分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趴在桌上侧过脸，头枕着手臂，睡得旁若无人。物理老师拖长音调，点了新同学的学号，汤团一脸懵圈，摇摇晃晃站起身，一字一顿认真道：“老师……你问什么？”
老师沉着脸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汤团低头两秒，不急不缓得出正确答案。
回头观望的林榆长出一口气。
每节课间都是十分钟，在这学校好像不用出去做广播体操。林榆借用去窗口吹风透气的时间，晃荡到汤团座位附近，寻不到搭话的好时机，倒是他邻座的紫耳钉女生杨艾萱率先对她挑起了话茬。
你来我往，一来二去，俩人都挺自来熟，一拍即合，迅速结下统一战线，成为了分享八卦资料的盟友。杨艾萱这女孩个头虽小但结实，眼角斜向上挑，马尾扎得极高，看似咄咄逼人惹不起，其实行为举止随意自然，呛辣又爽朗。
她主动邀请林榆午休时一块出校门买奶茶，于是林榆转学第一天就有幸错过了学校食堂，而记住了海边奶茶铺的方位。
“你对另一个插班生感兴趣吧？”杨艾萱边走边歪头看她，耳钉闪闪发光。
“噗！”林榆猝不及防喷出一口奶茶，呛住气管，疯狂捂嘴咳嗽。
“因为你上课老偷窥他啊，”杨艾萱耸肩，好像这是再明了不过的事实，“除非你跟我说，你看的是我不是他。”
“看的就是你，姐姐，饶了我吧谢谢。”林榆把吸管放回饮料杯。
海滨小城沐浴在中午金色光线里，灰蒙蒙的海平面此时也镀上蓝莹莹的光辉，咸腥的风钻进鼻腔，海鸥展翅飞旋，浪花飞溅闪耀。出来吃饭的路人闲谈着缓步前行。海天一望无际，令人心旷神怡，也就只有这时，林榆才不后悔跨越过半座城，千里迢迢搬来临近海边这一侧。
杨艾萱踏上人行道边缘，伸开双臂保持平衡：“实不相瞒，妹子，几小时前我也对他感兴趣，可他真的——太无趣了。”
“无趣？”
“你坐他边上半天试试就知道，特别闷。上午只有地理课在抄笔记，语文课在坐着，其他时候全在睡，下课也是！我找话题他爱答不理，他半句话也没主动跟我说。哦，除了最后一节课，他的金口终于开了：今天留的什么作业？”
“这……可能只是新来，不太适应，或者真困了。”林榆本能地想说句好话。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她对他唯一的了解来自今早的自行车事件，可以看出他似乎是个腼腆羞涩的人。
杨艾萱夸张地摇头叹息：“不，同样新来，你就不是啊，小榆。哎，可以这么叫吗？听起来很像那个游来游去的小鱼儿，贼可爱。”
“行，那我管你叫什么好？”
“江湖上人称洋葱姐。”
“社会社会。”林榆抱了抱拳，“对了，我也想问问我同桌，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上课会……咬芹菜？”
“许逸群？别理他。”杨艾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据他说那是他缓解压力的方式，依我看只是臭毛病，得治。”
“哦。”林榆耸耸肩，万没料到新学期开学日就碰到一帮奇葩。除了关于黑猫的问话，他们也没有更多交流，一个忙于听课并观察同学，一个在啃菜的同时随缘写笔记，相安无事。
杨艾萱忽地想起一事：“嘿，忘了问，你是什么品种？”
品种？
“隔壁小学那个升旗仪式主持人林桦，是你什么人？”她换了个问法。
“我弟。”林榆记起林桦之前确实在家排演过升旗仪式主持稿，那跟这有什么关系？
“那就对了，我没看走眼，”杨艾萱心满意足，“淡水产品很好，很好。过两天的运动会，我给你把水球项目报上怎样？嗯，顺便一提，我是咱班体育委员。没人报的项目全推给我，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小鱼，帮我一把呗？”
林榆完全没懂对方在说什么鬼。淡水产品？水球项目？
“呃，好？”
“太好了！我待会就在水球那栏填上你的名字。”杨艾萱拍掌大笑，“对了，还有个骑毛毛虫的项目没报满人，虽然一般大高个更适合，但你能不能顶上一个位置？”
林榆一头雾水，但不愿立即回绝新朋友：“行吧，什么是骑毛毛虫？”
“就是十个人挨着骑在一条毛毛虫上，脚碰着地往前挪动，看哪个班走得快。咱学校的春季运动会是趣味运动会，有不少别的地方没有的项目。这周五就会举办，明天报名截止。”
所谓趣味运动会，应该没有恐怖的八百米和跳高之类玩意。林榆霎那间充满期待，尽管有股隐约的不妙之感。
“洋葱姐，这奶茶能带回去吗？”她搅动着杯底的珍珠和椰果，这么多一时半会喝不完。
“当然行。我还要带薯片回去呢。”杨艾萱脸上的表情像刚听到了个蠢问题。
“是么，我以前的学校从来不让带零食。”也不让打耳洞。但林榆没说。
“没事，咱这儿没人管。”杨艾萱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我要去隔壁便利店买包方便面，你去不？”
“去啊，我也想要！”林榆不假思索。
杨艾萱眯起眼笑： “你喜欢啥味的？”
“海鲜。”
“哦。我喜欢全是蔬菜那种。不过吧，它们包装挺光鲜亮丽，里面全都差不多，只有面没有料，黑乎乎。”
……
夕阳余晖随着放学铃响洒进窗。汤团伸展了一下一整天枕得僵硬的胳膊。周围同学已经走得一个不剩。
他讨厌白天。依然昏昏欲睡，记忆也变得模糊。只有一个晃动的影子愈发显现，让周围其他所有，都褪去颜色。
那女孩拽着他的手腕，她的手小而温暖。她不仅没责怪笨手笨脚的他，还毫无顾忌地问他问题，而不会露出恐慌惊异的神色，或者把他视为无色透明的空气。
从未那样肆意奔跑，那样张扬冒险，就像那些精力充沛的人。他从不敢跑得太快，或骑车太快，因为速度过高容易自动化成原形，不受控制。迟到的今天却是个例外，是他疏忽了，差点砸锅了。
要怎么才能再和她说上话？
汤团把眼镜扶正，拖着脚步走回风信子小区，一单元二层。连夜搬家，筋疲力尽，他现在还没恢复。
老妈汤念念在新高中当语文老师兼他的班主任，老爸汤普森在新高中谋到了体育老师的职位，可能他命中注定从小就得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过校园生活吧。
钥匙转开门，早回来的汤念念和汤普森正在严肃地训斥弟弟汤圆，见汤团进屋，他们只是点头示意一下，又接着训话。
“有你这样的吗，啊，开学第一天就打架，还嫌找的事不够多——”
“我都说了不怪我！而且写完检讨我就被放了！”
汤圆今天也是旁边风信子小学五年级的插班生，开学日极其不顺，证据就是他鼻青脸肿，额头也挂了彩。似乎是跟新同学打起来，闹得把他爸汤普森也叫去学校谈话了。汤团吓了一跳，赶忙过去询问，颠三倒四半天，终于听懂了弟弟义愤填膺的叙述：
一切的起因归结为，汤圆忘记在新作业本上写名字。第一次开学小测验后他把本子交上去。那本无名氏作业被老师提溜了出来。
“这谁的？”
“新同学的。”负责发作业的棒球帽男孩说。汤圆刚才听见别的孩子喊他林桦。
“那你帮他写个名。”老师命令道。
林桦抓起铅笔在姓名栏里划了个圈：“他叫汤圆，那我画个汤圆。好啦。”
“这不是个零蛋吗？”旁边有个名叫严嘉峻的孩子抢过作业本。
“零蛋，哈哈哈零蛋！”另外两个孩子哄笑，“而且汤圆的名字听起来很好吃！真像仓鼠名字！”
“你别说还真有点像。”林桦笑眼弯弯，挑衅似的望他。
淹没在笑声中，汤圆垂下脑袋，斜眼瞥见那个梳小辫的同桌小女孩，也在抿着嘴唇偷笑。瓜子脸，棕头发，樱桃小嘴，眼睫毛忽闪忽闪。刚才发作业的时候，林桦叫她秋栗子。
一股愤慨涌上他的胸腔。
凭什么同班同学叫严嘉峻，我叫汤圆？
凭什么小说主角叫萧岩，叫慕辰，我叫汤圆？
凭什么那个惹祸精叫林桦，我就只能叫汤圆？！
不仅被起绰号，还被画成零蛋。不仅被嘲笑，还被女同桌看见。
汤圆越想越委屈。爸妈取名肯定是随手抓阄抽的，特不走心。
圆头圆脑圆眼睛，真是圆又圆。
这世界太不公平了。他哥叫汤团，更像仓鼠名。一时分不清，哥俩谁更惨。
……
“然后呢？”汤团忐忑不安地问。
“然后——”
小学没食堂，中午大家在教室里吃盒饭。汤念念今天刚好给小儿子带了酸得离谱的柠檬水，常人难以下咽。汤圆趁林桦去厕所，溜到他的桌子边，把所有的柠檬连同汁水，都挤到了他的米饭里。一转头，林桦就交叉着双臂，站在后方默默凝视自己。
“然后呢？”汤团屏息静气。
“我只记得他冲过来，我把他的棒球帽一把摘掉了，然后他就像发疯了似的，狂捶我。然后老师把我们揪到办公室，咱爸和他爸都被打电话喊去了。”
……
汤普森还在喋喋不休抱怨小学班主任给他摆的脸色，汤念念边做饭边讲述着漫长一天里走马上任的经历。汤圆气恼地骂着害他被请家长的新同学。
汤团把教材和练习册从书包里翻出来，灵敏的耳朵捕捉到另外两个对话声：
“林桦，今天该你倒垃圾。”
“明明轮到你了！”
“唉，行，别挡着门，我去，满意了没？”
外面，女孩和男孩的争吵，隔着门板清晰可辨。听那姑娘声音，分明是今早被自行车撞的女生，汤团瞬间以为穿梭时间之海，重回几小时前。
他把门推开一条缝，向外张望。邻家门口，齐耳短发姑娘气呼呼地拎着一袋垃圾，低头穿鞋，校服还没换掉。一个与汤圆年龄相仿的棒球帽小孩站在一旁撑着门板，脸上有两道像爪子挠过的痕迹，胳膊肘也有淤青。
“林……林榆？”
“谁？”女孩抬眼，“哇！汤团？！”
“你住这里？”
“你也住这里？”林榆张开嘴巴，“今早的搬家卡车是你家的？你就是新邻居！”
“刚搬来，请多关照。”
“好巧，好巧！”林榆一口气没顺过来，突然感到林桦在自己旁边石化。对面，汤团身后出现了一个圆脸小男孩，睁大双眼注视他们姐弟俩。
俗话怎么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俗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
“林……林桦！”汤圆犹如白日见鬼，“你你你怎么在这啊啊啊！”
“我还想问呢！”林桦指着他鼻子，“你你你不就是那个零蛋？”
“谁是零蛋！”汤圆涨红脸颊。
“停，等等，”林榆赶忙分开扭作一团的两人，“你们也认识？！”
“今天刚碰面，”林桦气鼓鼓地说，“五年级三班，新同学！”
“他是我弟弟汤圆，有点淘气，冒犯你们真是太抱歉了。”汤团拉开弟弟，不好意思地摇着头。
碎花长裙汤念念老师捧着一碗炒年糕款款走出家门，对林榆微笑道：“原来转学的小姑娘住我们对门呀？听说我家汤团今早骑车撞了你。我替他道歉。小朋友，今天是我家汤圆打了你吗？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这是我做的年糕，一点小心意，送给你们家人尝尝。”
“没、没关系，谢谢老师！”林榆受宠若惊。
林桦悄声问： “林榆，这是你老师？”
“对。”
“这是零蛋，不是，我新同学的妈？”
“看来是的。”
新班主任和插班生是对门邻居。汤团的弟弟是今天在学校揍了林桦的同学。据说林桦以前从来没打过架，这是头一遭。不知为何，他死活不肯讲出原因。
世界真小。世界真奇妙。
一手提着垃圾袋，一手端着碗年糕，一边忙不迭寒暄，一边偷眼瞄着汤团的脸。在这暖和的春天傍晚，林榆心里纷乱不堪，却忽然有种莫名的激动。
芹菜同桌，洋葱姐，汤团汤圆汤念念。
从今往后，在风信子的一切会顺利平稳吗？
她很怀疑。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初见与姓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