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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访 ...

  •   银白色的长发。
      端坐在帘外的身影突然靠近,几缕长而光泽的发就落在了我的眼底。

      挑起御帘的手指细白,骨节分明,在流转的月华中亮起一层冷光,很漂亮。
      明月在来人身后高悬,透过竹片狭隘的缝隙和掀开的空白,斜斜地投射在我暗香缭绕的袖摆上。
      光润的面料上细细描绘着团簇的花朵,织造的技艺精巧又高明,连配色都出色极了,每一片花瓣都好像都拥有着生命,颤颤巍巍地叫人担心下一秒就被风吹落。合拢翅膀的蝴蝶似乎振翅欲飞,翅翼上绚丽的色彩如同从最鲜艳的繁花中细细研磨出,在明暗不定的浮光里好似亮起的火焰。
      衣袖、前襟、延腰、衬里,每一处都极尽美丽。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这是耗费了多大的心血、吞噬了多少的金钱珍宝、才挖空心思千方百计织造出来的,价值高的要命,无比奢侈瑰丽的华服。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如此巧夺天工的华丽衣饰,也无法与轻轻笑着的菘之上争夺光辉。
      那是惊心动魄的美。是无法形容的光彩。
      根本没有人能忽视她,或者说在她面前,被其他东西分走一点视线都罪不可恕——天下所有的珍宝在这样耀眼的容光面前,都会显得庸俗鄙陋,不值一提,变成地上的沙砾,脚下的污泥,而她就是天穹中群星拱卫的明月,只叫人恨不得将一切悉数奉上——谁又会舍得移开目光呢?
      这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神明都无法做到这件事情。

      骄矜的人类这样想着,没有一点对神明的敬畏之心。
      他只轻轻地哼了一声,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多么的大逆不道,然后弯起嘴角。
      愉悦。

      二人间本就之隔了一层薄薄的垂帘,现在垂帘也被轻轻挑开,如此便是面对面了。

      我倒是丝毫不见慌张,神态自如地将桧扇慢慢拨开,色彩鲜艳的繁花在指尖绽放,而后轻巧地抬起来,遮住了半张脸。
      层层叠叠的彩色丝带系在展开的桧扇两边,整齐而顺服地垂下,长长的五色丝带铺在摊开的衣袖上,平整地散开,色彩明丽夺目。

      眼前之人不知为何笑了起来,神态自如的好像刚刚掀开垂帘的不是他一样。
      少年人舒展的眉目俊朗如画。
      雪白的武士服穿在他身上,气质干脆利落,英逸的面庞并不是时下备受推崇的风雅柔和的美,而是一种拔俗的武家气。

      先前的对话倒是没停。
      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吟诵着诗歌,明亮的红瞳在额前零碎银发的掩映下流出某种鲜艳的情绪,纯粹的几乎让我感到饥饿了。

      “四时之花,水中之月。”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

      还挺会夸人的。
      自「清原菘世」穿出康复的消息后,就开始频繁地收到和歌,为了讨得我的欢心,将我从美貌到才情夸了个遍,意蕴深厚含蓄隽永,将想要夜探香闺的意图说的委婉动听,一个个地述说着自己是多么的深情。
      我就不知道连面都没见过光听传闻怎么就能情根深种了。

      什么都不干就讨论着谁谁谁有多少情人,攀比谁的红颜知己更漂亮有才气,路过女主人的门前看花开的好看都能猎个艳,四处留情关系混乱,不以为耻反以为豪,平安京贵族们的臭毛病。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回答。
      “来如春梦,去似朝云。”
      “朱颜辞镜,梦落西山。”

      红颜易逝,韶光短暂,对于人类来说,美丽的保质期短的惊人。
      我就不一样了,只要我愿意,我就能一直光彩夺目。
      要不然谁给糟心上司做牛做马。

      我话音刚落,空气中就传来一声轻笑。

      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突然的动作让我手指尖捏着的桧扇一晃,啪嗒一声掉在了榻榻米上。
      垂帘在对方身后摇晃了几下,又静止不动。
      银发少年在我面前俯下身。
      那头让我目光流连的长发从耳鬓脖颈滑下,一些凌乱不驯的碎发扫着脸颊,还有一些搭在肩膀和前胸,在如水的月光中发着亮。

      庭院中的八重樱已枝繁叶茂。
      风一吹,几片花瓣就打着旋儿飘了下来,像是凭空下起了一场雨。
      竹编的御帘也被风吹动,浅浅的粉色从缝隙中飘落。

      在略带凉意的微风中,我被温热的气息包裹。
      重叠的雪白与艳丽的衣料下,晃动的诱人味道亲昵地抚摸着我的鼻尖。
      我嗅到了源氏少主胸腔中跳动不息的人类之心。
      馥郁的香气从那颗心脏中弥散出来,那是极端的善与恶,将人类的秉性发挥到了极致,浓烈的芳香扑鼻,又有着雪白晶莹的皮面,色味俱佳,光是这样嗅一嗅,就让我口齿生津。

      好想尝一尝。好想尝一尝。

      浓郁芬芳的醉人香气缭绕在周身,我一呼吸,四溢的芳馨就钻进我的胸腔,沁人心脾。令人眩晕的前调过去后又透出冰的冷冽,此时清凌凌的融化了,但依旧冰凉一片,如同盛开的花叶络石,洁白的花瓣中是厚重的芳香,汁液中却藏着毒,让舌根发苦。
      但这无损他的美味,甚至使其更加甘香。

      我陶醉在这香气中,将送到嘴边的食物吞吃入腹。
      品尝珍馐的满足让我从心底生出一种浅薄的喜爱来。

      上一个被我这么喜爱的是玉藻前。
      他真漂亮啊,太漂亮了,皮毛油光水滑,眉眼雪描墨画,明亮的眼瞳映光流金,眼尾斜斜地上挑,是一种模糊性别的、非人的美丽,氤氲着异族的邪气,但因为坠入爱河的妖怪投注过来的视线太过轻软柔和,全无目空一切的妖类秉性,那丝邪气也变成纯然的美丽了。
      反而像个人类。

      而过去的每一次经历都在证明,我的爱意会带来祸患。
      可偶尔它也会做点好事。

      就如同现在,这种浅薄的喜爱让我勉强克制住了将他开膛抽骨的欲.望,只惋惜地抚摸着对方的脊骨,修剪圆滑的指甲轻轻描摹着凸起的轮廓,如同隔着薄薄一层皮肉触摸到了骨节,甚至灵魂。
      搁在对方背上的五指缠绕着他散乱的银发,边缘浮着微光,如同泛起波光的湖面。
      血液的回流让指尖染上明艳的色彩。
      如同脖颈边他蒸腾起酡红的双颊。

      在满溢的食物的香气中,我看见高悬在天空中,被悬挂垂帘分割的皎皎明月。

      啊呀。
      真是漂亮。

      .

      “殿下,”一直守候在身边的女房呼唤着。
      她心灵手巧的将我几乎要长过衣摆的黑发梳理整齐,每一根发丝都严阵以待,动作小心的像是在捧起匣子中的明珠,珍惜的神色从敷着白粉的面部透露出来。

      我以扇遮面,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殿下。”她又呼唤了一声,因为察觉到了我的倦容,所以充满爱怜地帮我抚平衣襟的褶皱,“源氏之君待您如何?”

      “不用担心,堇。”

      因为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湿气,又怕被春日的风吹病了去,女房又拿来一件打衣,手指顺着领展开披在我的身上。

      “要小心啊,殿下,切莫大意,还请顾及身体。”她担忧地望着我,这是因为过去的病弱而衍生出来的过度的担心,怕是连让我走路都舍不得,就像死守着孩子的姑获鸟,“才刚刚好起来……”

      她的殿下才刚刚好起来,怎样也不能再生病了。
      一想到殿下躺在被褥里虚弱地睁不开眼睛,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堇就感到心如刀绞。

      殿下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她已经将殿下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如果这些苦难她可以替殿下承受就好了——堇每一日都在神前如此许愿,只要殿下好起来,堇觉得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死去也没有关系。
      而在殿下好起来的如今,堇无时无刻不在虔诚地感谢着神明。

      她招来几个侍女端上早餐,自己则将殿下坐下后的衣摆细细铺平。

      庭院中传来鸟雀细嫩动人的鸣叫声,堇将侍女精心挑选的花枝放入花瓶。
      殿下好像对食物兴致缺缺。

      是食物不够好吃吗?
      堇思索起来。
      该去多征聘些厨师了。

      她常常担心,清原家对容姿昳丽的殿下寄予的厚望是否太过沉重,可爱的、不能接受风雨的孩子,怎能将这样的希望握在手中?那双纤细洁白的手甚至不曾拿过比桧扇更重的东西——可她只是一名女房。
      她不是清原家的掌权者,也没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只能拼命让殿下轻松一些。

      这时候她又会对殿下虚弱的身体生出空中的灰尘那样微小的感谢了。若不是孱弱的身躯,年龄又小了一点,天皇陛下的那位中宫可就得是殿下了。

      宫中是人心黑暗,最容易滋生恶鬼之地。
      对于心思澄澈的殿下来说,太过危险了。

      堇看着月亮一样的殿下,持着桧扇敲了敲掌心,漫不经心的样子,于是在心底升起忧虑:手腕上都没有肉了,是不是太瘦了呢?

      她又想起在天明前离去的那辆印着笹龙胆家纹的车架。

      说起来,这两日也该吩咐厨房准备殿下与源氏公子的婚宴材料了。
      以及三日饼,以及衣裙饰品,和更多殿下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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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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