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引》大荒有树

4、毒药

　　我万未想到再次遇见顾宁澄是在皇宫御花园中。
　　太后的中风已经渐渐好转，她没有办法说话，好在可以感知东西了，我便时常去晨昏侍奉，也算为母亲尽一份孝心。
　　只是没想到路上碰见了顾宁澄。
　　在姜家没出事之前，我和他的婚事八字就差一撇，甚至我还记得他满脸通红拿着冰糖葫芦的尴尬模样。
　　“姜，姜姑娘，听说，那个，女孩子都喜欢糖葫芦，这个，给，给你。”
　　“你，可以，可以和我去，去七夕街市吗？”
　　哥哥在一旁牵着马叹气“澈之，你这样可是追不到姑娘的。”
　　我接过糖葫芦笑道“无妨，澈之哥哥，我很喜欢糖葫芦，谢谢你。”
　　我对顾宁澄说男女之情有些勉强，不过是觉得他人好，家世合适，有些喜欢我，且两家都赞成这门婚事罢了。
　　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可是作为世家女子，婚事就是该这样选啊。
　　更何况哥哥之前和我说过一句话。
　　“阿琉，远离皇室中人，他们会让你变的不幸。就算为了我们，少进宫可好？”
　　我在心里做好了选择，我本就和萧梧西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渐行渐远，命轨就不该再有所交叉。
　　我当时天真的以为，不进宫就真的断了宫中一切糟心。
　　“阿琉，一切可好？”顾宁澄开口打破了沉寂。
　　我脸色一沉“你当叫我太子妃。”
　　他苦笑道“好，太子妃，一切可好？”
　　我抬头看了看日色，神情淡然“还好吧，日子不都这样过的么？”
　　顾宁澄望着我，眼中是化不开的悲伤和我读不懂，也不想读懂的东西。
　　“我听说两年前，你被孙家那些人逼供，损了身体。又在大寒之地呆了许久，很是病了一段时间。”
　　我沉默不语，孙家那些人都被萧梧西杀的差不多了，好像那些人不是我的仇人而是他的仇人。
　　他继续道“大悲过后，被逼入东宫……东宫波谲云诡事务繁多，更是劳心劳力，损耗心力。”
　　我摸着衣服上华美的刺绣，心想中午去哪里吃饭比较好。
　　“陛下对东宫——我听闻太子妃殿下常被陛下罚跪，一跪就是一整晚。”
　　“东宫之事，就这样让人打探么？”我冷冷看着他道“顾小将军，适可而止。”
　　他垂眸看着地面低声道“若是有心怎会不知，这本不是什么绝密之事。”
　　“他根本没有把你照顾好，早知今日——”
　　“顾将军慎言！”我喝止他的话“你已经与四公主成婚，当多关心她才是。”
　　顾宁澄闭上眼轻叹一声“好，我都依你。”
　　我不再停留起身欲走。
　　经过他身边，只听得他道“若是有机会，真想带你走啊，去看那无边旷野，骄阳似火。”
　　真的有机会么？
　　我攥紧了衣带，像是攥着浮木，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失去理智。
　　太后的宫中常年燃着沉香，只是如今和药味混在一起，让人分外难受。
　　我让芳姑姑把沉香撤下，打开门窗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芳姑姑有些为难“殿下，这个香，是陛下要点的。”
　　我冷冷看了眼香，拿起茶壶把它浇灭丢了出去。
　　太后看着我，啊啊几声，眼中慢慢掉出眼泪来。
　　我调整一下微笑，拉着她的手半蹲在她面前温柔笑着“姥姥莫怕，不妨事的。”
　　芳姑姑叹了口气，退出去守门。
　　我抬起老人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像从前那般笑的灿烂“姥姥，我过得很好，没事的。”
　　她嘴唇蠕动几下，就是发不出声音，不禁有些着急。
　　我给她顺顺气柔声道“不急，孙儿也不急。”
　　“姥姥，阿琉会保护你们，你们别再出事就好。”
　　“我的亲人已经不多了，你们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一点点为太后擦干眼泪，几年前，她还是那般精神矍铄，几年后头发已经全白了。
　　当今皇上虽是太后亲子，却并非养在太后膝下，母子隔阂已久，年岁日深，竟成水火。其中斗争波及朝廷，风雨无数，已如仇敌。
　　我曾听闻，太后和玉贵妃的死有关，这件事也成为了两人之间的导火索。
　　对了，当时皇帝对后宫的迁怒对象，除了太后，还有一人。
　　恰好是当时依附于太后的周美人，萧梧西的娘亲。
　　周美人死状听说凄惨无比，萧梧西也连带着被皇帝不喜，若非他是自己骨血，怕是早被弄死了。
　　我给太后擦完身子，正要走时，芳姑姑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心下疑惑“芳姑姑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她思虑再三，神情凝重开口“大小姐，小公子被抓了。”

　　我赶到水牢时，姜挽玦已经被五花大绑丢在牢里，青衣卫统领钟鱼衣裳上满是污迹，看起来很是狼狈，见我前来立刻向我解释“小公子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他说，姜家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我们发现他时他正在准备——”
　　“正在准备刺杀皇帝！”姜挽玦冷笑“姐姐，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些，天天对着仇人卑躬屈膝可好受？”
　　“住口！”我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对着恭谨的钟鱼叹道“可曾查到些眉目？”
　　钟鱼摇头“小公子不肯说。”
　　“我不肯说，你就把我五花大绑啦？仗着自己武功比我高，就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姜挽玦咬牙切齿“你们这些奴才是越来越胆大了。”
　　“奴才听命于主人，青衣卫现在的主人是大小姐，不是小公子。大小姐说过没有她的命令不得擅动，小公子也得按命令行事。”钟鱼是个沉稳的姑娘，此时却难得的和我那幼稚的弟弟斗起嘴来。
　　“好，好！感情现在就我不是姜家人对吧？”
　　他愤愤不平，我听的心烦至极。
　　“闭嘴。”
　　我一惊，那是萧梧西的声音。
　　他一身纯色黑衣，没有任何身份标志，只有一双幽深的眼睛带着莫测笑意，没来由的摄人心魄，自带迫人威压。
　　他的身后跟着如今的大理寺少卿，青衣执扇，打扮的像个书生的唐少理。
　　“见过太子妃殿下。”唐少理恭敬行礼，风度翩翩，不愧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陌上公子。他看向钟鱼，桃花眼中萦绕着清浅笑意。
　　“钟统领也在啊。”
　　钟鱼不大自在的还礼。
　　当年我承诺帮他登上皇位，其中就贡献出一部分青衣卫的指挥权。
　　青衣卫本是母亲所有，是当初太后与先帝为了母亲安危所设立，现在传到我的手上。
　　“你怎么来了？”我皱眉看向萧梧西。
　　他将斗篷解下给我披上，轻轻叹气“来这种地方也不多穿一点，你本就体寒，好歹少让我操心一些呀。”
　　姜挽玦冷眼看着我和萧梧西，终于嗤笑一声“是了，姐姐现在是太子妃，是皇家的儿媳，早就忘记我们姜家了吧。”
　　我被他这句话气到冷笑“我若是忘记了姜家，就让我早死早超生，今日又何必管你？！你不信姐姐，倒是听信外人挑拨，是想要姜家内斗而亡么？”
　　我一时气急，剧烈咳嗽起来。
　　萧梧西皱着眉头给我顺气，转头似笑非笑的盯着姜挽玦道“你一直呆在西郊大营练兵，让我想想，能交到什么朋友？”
　　“兵士，武器商，酒馆老板……军妓？”
　　姜挽玦神色躲闪，索性背过身不再看他。
　　萧梧西了然的笑笑“如此神情，你要保护的定然是个女人。”
　　“唐大人，去查查西郊大营军妓名单——”
　　“想来那个军妓不过是个细作，你倒是天真。”我冷笑“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几天，钟鱼，好好看着他。”
　　“太子妃殿下。”唐少理突然出声，一脸诚恳道“在下是个文臣，不会武功，安全需要一点保障，不如给臣派一个人帮忙如何？”
　　我看了眼钟鱼，心下有个荒唐的猜测“你想要钟鱼？”
　　钟鱼一愣。
　　唐少理笑了笑，折扇轻点手心，眉目之间居然有几分萧梧西的狡诈“钟统领武功高强心思缜密，若有她的帮助，定然事半功倍。”
　　“大小姐——”钟鱼看向我，欲言又止。
　　我看着萧梧西，他笑吟吟的看着我。
　　“你放心，我会派人看着你弟弟，不用担心。”
　　“喂，你们，我——”姜挽玦更生气了。
　　“等我们拿到证据再来和你辩驳，在此之前你先想一想自己有什么疏漏之处，不许再惹你姐姐生气。”萧梧西警告的看他一眼，拉着我走出了水牢。
　　热茶已经泡好，萧梧西摆好棋盘，按下一枚黑子。
　　“懿安太妃你可听过？”
　　我想了想，记得自己在宗谱上看过这个名字。
　　“是先帝时期仅次于太后的宠妃，受封青阳郡。太后很不喜欢她，是以先帝一死就将她逐出京城。”
　　我看向神情莫测的萧梧西，突然升起一个猜测。
　　“你的意思，这些事情和她脱不了干系。”
　　“何止脱不了干系，那可是干系大了。”
　　萧梧西冷笑。
　　我突然想起来新入府的两个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温柔解语不似凡物，我一时好奇心想哪里能培育出这样的美人便去调查，最后居然追踪到青阳郡方向。
　　我落下一颗白子“这位太妃看起来很喜欢给当权者送美人。”
　　萧梧西轻咳一声“你可知玉贵妃也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心中一惊“你是说当年深受陛下宠爱的玉贵妃，是懿安太妃的人？”
　　“当初太后曾失宠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正是懿安太妃盛宠之时，只可惜她的孩子少有存活，唯有一子端王，三十而亡，未有后代。”
　　我撑着脑袋看着棋局叹道“懿安太妃一定很恨太后。”
　　“如今的皇帝，幼年时是养在懿安太后膝下的。”萧梧西嘲讽的笑笑“玉贵妃就是在那段时期结识年幼的皇帝，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太后厌恶玉贵妃由此而来。到后来玉贵妃暴毙而亡，皇帝就把责任安在太后身上，当然，她也确实不甚干净。”
　　“从此往后，新仇旧怨互相纠葛，加上母子夺权隔阂已深，两人竟然成了仇敌，平白拉了一堆亡魂做陪。”
　　“皇帝太后的矛盾，许是有人从中挑拨拱火。”我皱眉看向萧梧西“你觉得幕后之人就是懿安太妃？可是，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人忽略了。”
　　“懿安太妃仅仅会单纯的报仇么？像她这样的人，不但要报仇，还要夺权。可是一个年迈的女人是绝对不能站到万众之前主持大局的。”我看着棋盘上的死局觉得头疼“萧梧西，这局又是你赢。”
　　萧梧西收了棋子轻笑“懿安太妃需要一个能帮助她胜利的人，其实我本可以是很好的人选，可惜我选择了你。”
　　我眨眨眼，看着陡然凑近的他无动于衷“殿下是在向我邀功？还是证明什么？”
　　“她现在一定很讨厌你。”他将我微乱的鬓发拨好，然后低头一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我注定会赢，你跟着我，也会赢的。”
　　“所以，她会输，不管拖谁下水，都是输。”
　　我低声道“你是笃定自己会君临天下，千秋万代？”
　　“是你和我，千秋万代，共看江山。”
　　他又一次吻上我的额头，双眼，气息逐渐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