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引》大荒有树

14、离开

　　新帝登基时遭遇了刺杀，那个刺客被抓住逼供，钟鱼求见我，说那个刺客坚持要见我。
　　那是个身着粗布衣，瘦的只剩下一副骨头的少年。
　　他的眼睛特别大，放在一张两靥瘦到塌陷的脸上，显得可笑又可怜。
　　他随意的坐在牢房冰冷的地上冲我笑“您就是大棠的皇后娘娘？”
　　我点了点头。
　　他继续道“我叫天风十一郎，您肯定不认识我，不过没关系，我有个埋骨异邦的爱人，她叫辉夜姬。”
　　我吃了一惊“你不远万里来到大棠，只为了给她报仇？”
　　他抬头看着窗外灰蒙的天空，眼中满是眷念，又有着如释重负的开心“风浪很大，乘船远渡万里重洋，这本就是一场死局。天意见怜，让我得偿所愿，皇后娘娘，你说这是不是一种幸运？”
　　我默然。
　　如此深情，可悲可叹。
　　他神情变的忧愁“辉夜姬从小就被那群人洗脑，我早劝她不要来中原，她偏要来，结果好了，她死了，我们再也没办法去樱花树下唱歌。”
　　“可是我想为她报仇。”他定定的望着我“尊贵的皇后娘娘，您可知自己的夫君到底是怎样的人。”
　　他递给我一册书信。
　　我近乎颤抖的拿着那封信，它使我如坠冰窖，第一次如此痛恨这个把信给我的人。
　　天风十一郎说，他的复仇就是让人和他承受一样永失所爱的痛苦，很公平。把书信给我的第二天，我接到消息，天风十一郎已经死了。
　　现在看来，他已经成功完成所愿。
　　萧梧西半夜来到我宫中，有些不安的看着我，状似无意问道“那个刺客给了你什么？”
　　我轻笑“萧梧西，你就这么不安吗？”
　　他抿抿唇，拉住我的手眼佯装无事“阿琉，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不对？”
　　我挣开他的手冷声道“萧梧西，我问你一些事情，你要如实回答，不要骗我。”
　　他脸色微微一变，垂眸看着桌上跃动的烛火。
　　“当日，姜家被判定通敌叛国，期间陌老将军与西北遥城百姓联名写了一封信，力证姜家清白，那封信却消失了。”
　　“如果那封信顺利出现，姜家也许不会被朝廷判定通敌叛国，我的母亲也不会被逼到金銮殿上自刎以证清白。”
　　我认认真真看着他问“你当时就在兵部，可曾见到过那封信？”
　　“我没有。”他即刻否认，语气诚恳表情真挚，若是平常，我还真的会被他骗过去。
　　我高声道“你发誓，若是骗我，你的妻子姜挽琉便短折而死！”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怎可让我发这样的誓言！阿琉，你不信我么？”
　　“回答我！”我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喊，并甩出了那封信。
　　信封上赫然是他的笔迹。
　　陌老将军通过兵部递上奏折，当时萧梧西正好负责处理兵部事项，所有的奏折都要经过他的批阅，刻上他的印章。
　　他的字迹我再熟悉不过，甚至他还曾经握着我的手教我如何一笔一划仿写他的字体。
　　望着他通红的双眼，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砸落在地。
　　残忍的真相就在眼前，似乎在笑话着我们的愚蠢。
　　他的手指关节泛白，牙关紧咬，最终颓然闭眼。
　　“我见过。”
　　这是他的回答。
　　我心中重锤落地，震的心神嗡嗡作响，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
　　我绝望的笑了“然后呢？你毁了那封信？”
　　“我没有！”他急忙上前死死抓住我的手，眼中满是恐慌和乞求“我当初只是想，想着这封信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出现，所以暂时把它压了下来。不然，不然陌老将军和西北那些百姓会有殃及之祸……我真的想救姜家，我用尽了所有手段来救你，我没想害姜家！”
　　我猛地挣开他的手，怒极反笑“适当的时候？什么适当的时候！你当时在恨我，恨我对你的抛弃，恨姜家对你的羞辱，恨不能得到我！所以要先将我打入地狱，让我无路可退时再赶来施救，以满足你的私欲，对不对？”
　　他全身都在发抖，重新拉住我的手，我无论如何都甩不脱他。
　　“我确实想过这些。”他呼吸急促，急的仿佛快要窒息“我当时确实恨你，恨你家世显贵，恨你作践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也在恨我，恨我出身卑微，恨我陷于污浊，恨我读尽万千文章也是于事无补，无法掌握权势强大到对抗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和别人成为眷属。”
　　“你知道那时的我有多难过么？看着你即将嫁给别人，我仿佛千万虫蚁噬心，杖责二十根本不算什么，我当时恨不得太后直接杀了我！杀了我，我就不用这么难受。若我化为恶鬼，就可以天天缠着你，不用管什么规矩体统，不用理那些不相干的人，只有我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谁也不能把你夺走。”
　　我看着他逐渐癫狂的神色，觉得全身力气都在消散，眼泪流的太多，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
　　“你在天牢呆的每一个晚上我都会偷偷去看你，每次看到你的伤口我都恨不得将那些人千刀万剐，我偷偷给你上药，等着你低头向我求助。那时，你要是再晚一点低头，我就直接冲去牢里求你了。”
　　他抱住我，声音已经带了哭腔“阿琉，我求你，求你相信我，那封信我真的没有毁掉，我只是把它压了下来，然后，然后它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尽全力为姜家平反，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的母亲刚烈至极，带着宝剑上了金銮殿，自刎以证清白。”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无数情绪溺毙“萧梧西，如果不是你，我娘亲或许不会死。”
　　如果不是我和萧梧西这段错误的感情出现，姜家，也许不会道如今这个地步。
　　我开始怨憎自己。
　　他的身体僵硬的不像话，只是紧紧抱着我不让我动一步。
　　“你让我有何面目与你在一起？若今后我魂归地府，又有何面目见我爹娘？”我的声音很轻，也很冷，像是对我们最终的宣判。
　　“阿琉，你要干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极了地狱鬼哭。
　　“我要离开这里。”我呆呆看着窗外深沉夜色，突然间心情振奋起来。
　　“对，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快要让我发疯的地方，就当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你要离开我吗？”他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你说过要和我一直在一起的，又要说话不算话么？”
　　“你若敢离开，姜家，所有和你有关的人，朕就把他们都杀了，你看如何？”
　　“你威胁我？”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萧梧西笑的可怕“我没有威胁你，只是陈述一下你离开我的后果。”
　　“从今天开始，你好好呆在栖凤宫。宫里的女人我不会碰，你想怎样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会天天来看你，你是朕的皇后，我们还会有很多的孩子……”
　　我终于冷静下来。
　　“萧梧西，你在做梦吗？”
　　“怎么会？”他笑着拉起我的手，仿佛刚才我们从未有过争吵。
　　“我从不做梦。”
　　“你现在就是在做梦！”我尖刻的指出这点。
　　“那就把梦当成现实。”他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反正红尘三千，一梦南柯，你我为何不尽兴的做一场梦呢？又或者刚才我们才是在做梦，做了一场噩梦。阿琉，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好不好？”
　　我被他气笑了“不好。”
　　他目光晦暗的看着我，突然把我往床上拉。
　　“萧梧西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我们生孩子，现在就生孩子！”
　　“你满脑子就只有生孩子吗？！”我气结。
　　他胡乱吻着我，双手急切的伸入我的衣襟，像是一条拼命汲取温暖的蛇在我身上钻来钻去。
　　我忽然感到极度的害怕，害怕到哭了出来。
　　我被压在床上怎么逃也逃不出去，慌乱中摸到枕下一把匕首，直接往他身上刺去。
　　他闷哼一声止住动作，难以置信的望着我。
　　我的手在剧烈颤抖，慌乱间又将匕首拔出。
　　血一滴滴落下，怎么止都止不住。
　　我一边哭一边大口喘气，拿着匕首的手不停的发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阿琉，别怕，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对你。”他似乎察觉不到身体的伤痛，只顾着安慰我，不停地给我道歉。
　　我哭的更大声了。
　　外边的侍女太监无一个敢进来。
　　我全身都在疼，看着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眼神，我慢慢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
　　“萧梧西——”我的声音虚弱的不像自己在说话“你放了我，不然只要我留在宫里一天，我就不会放弃杀了自己。”
　　“除非，你砍去我的四肢，将我束于一隅，终日不见阳光，不见旁人。可是你若真这样做，我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不愿再见你。”
　　他的神情彻底绝望。
　　“记得当初，臣妾让陛下应允三桩心愿。”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被抽离，只剩最后一根线牵扯着我的动作“第一愿已经完成，这第二愿，我愿陛下放我出宫，还我自由。”
　　他的嘴唇张了张，我听见一道缥缈如青烟的声音。
　　“好。”
　　我又哭又笑，心中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自己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