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果果梦

4、4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正殿，此时大雨渐弱，似有雨停的迹象，黑夜中万籁俱静，甚至没有一丝虫鸣鸟叫，透过敞开的殿门，峰峦山林只留下黑影般的轮廓。
　　“没有慧根的凡人上不了无妄殿，只得让她在此等候，每日三次，我会抱来喂奶。”
　　“怕是……不止三次。”
　　“我见凡人不都是一日三餐吗？”
　　“婴儿……嗯……会吃的多些。”
　　魏无极无语的想，今天肯定是中了什么邪，才让他大半夜的不睡觉，竟发现这位老神仙的存在，还兴冲冲的跑去问安，结果劈头盖脸的聊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是吗？”少女行至殿门前，望着远山似有惆怅的说：“凡人的事离我太过久远，远到什么都忘记了。”
　　“老祖，数千年前便已飞升上仙，我辈弟子望尘莫及。”
　　“有时候活的太久未必是件好事。”
　　魏无极怔怔的看着那抹俏丽的背影，这句话他从未思考过，毕竟周围的人无不是为了活得久远而努力着，没人会说能力通天盖地是件极大的坏事。
　　“今天抱着那孩子，我回想了很多，可……什么都想不起来。”少女面露哀愁：“我的父母姓甚名谁，长成何样？我来自哪里，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老祖何须如此哀愁。”魏无极拱手道：“无妄派得您庇佑数千年，老祖只需一言，数万弟子皆听号令。”
　　少女回头望向魏无极，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她早已看了数千年，习惯的掀不起丝毫的波澜壮阔。
　　她没有回应，只缓缓回忆道：“只一点我记得很清楚，师傅带我游历山川，穷困潦倒之际，是忘荡山上的一个猎户收留了我们，从此便在这里扎根。”
　　“啊？”魏无极无可思议的惊呼，原来无妄派的开山掌门竟带着老祖穷困潦倒至这种地步。
　　“师傅靠卜卦一门行走江湖，而当时九幽城城主刚好努信此道，捐了不少银两，师傅本可用它壮大门楣，可他却尽数用在我的身上。他说，一生卜过最大的卦象，就是我此生定会不凡。”少女再次望向虚无的远方，仿佛那里有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正对他们和蔼一笑：“因着师傅时常在我耳边念叨这些，所以记忆犹新。”
　　魏无极难掩震惊和无语之色，毕竟在那本无妄派的开山志中，把开山掌门描写成比神仙还厉害的存在，原来事实的真相竟如此的平淡无奇。
　　“之后，我心无旁骛的闭门修炼了数百年，只有师傅时常会来洞府看望。我飞升上仙没多久，他便仙逝了，周围的同门师兄弟一概不熟。看着长老们换了一个又一个，便越来越没了理事的念头。直到遇上魔尊东方青，和他缠斗了上百年，突然间，又燃起一丝念想，得到了些许活着的意义。这次下山我还去魔界看望他，可他……也死了。”
　　“你还去了魔界？”
　　“凡人出门，不都得拜访熟人吗？”
　　“熟人？”
　　“是啊，以前我也跟他聊过这些，他却骂我妇人之见，可当我问他，何为长生，他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仙魔两界势不两立，不应有丝毫瓜葛。”魏无极转身负手而立，似有不悦。
　　“那时只觉人生如此无趣，只想找人聊聊天而已。”少女望向无尽的黑夜，灵动的双眼平添了一丝忧愁：“最近百年又感到些许乏味之意，直到遇上那孩子，似乎又有了新的盼头。”
　　魏无极听后百感交集，竟生出一丝同情之心：“如若老祖想找人聊聊，可以……找我。”
　　“以前也有很多人对我说过此话。”
　　魏无极嘴角不禁抽了抽，他知道老神仙的意思是，聊过这些的人最后都死了。
　　“至少有生之年，老祖如感困惑，可以随时找我……嗯……聊聊。”
　　“嗯，好。”少女浅浅一笑，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那一抹笑容像一朵清雅的花蕾在魏无极的眼前绽放，让他一时迷了双眼，慌了心神，久久无法平静。
　　忽而想到大劫将至，一丝不忍爬上心头，魏无极拱手沉声道：“老祖收得一徒，必能逢凶化吉，度过大劫。”
　　“放心，师傅仙逝前将无妄派交于我手，我必尽我所能的保全它。”
　　“我亦如此。”魏无极大义凛然的负手回应。
　　少女感叹：“至少等我徒儿飞升上仙，承我衣钵，足以撑起无妄门楣，我才会安心羽化。”
　　魏无极大惊失色：“老祖，何出此言，您必能庇佑无妄派千古万载。”
　　“卸下重担不是很好吗？世间的生死我已见得太多，并不惧怕这些。另外，你也应该放下些许执念，这样能让你走的更远。”
　　魏无极恍然大悟：“多谢老祖指点，我定铭记于心。”
　　“不用谢我，一切全凭你自己的造化。”
　　大雨骤停，天色缓缓亮起，似某种朦胧的开端，拨开云雾日渐清晰。
　　妇人略带疲倦之色行出内室，低眉顺眼的立在远处，就算对神仙的万般好奇，也害怕的不敢抬眼。
　　“他可睡下了？”少女问。
　　“小爷，怕是饿极了，啄了好大一口奶，才安心睡了。”
　　魏无极把脸一沉，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让他听到这些污言秽语，立马开口道：“你下去歇息吧，今后就在云霄峰偏殿候着，定不会薄待你。”
　　妇人面露喜色，要知道奶妈的待遇可比浣洗坊当差好的太多太多。
　　“是。”妇人连忙点头应是，就在行出正殿时，似有犹豫的开口：“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少女点点头。
　　“刚生产的妇人，最好别站在风大的殿堂前，以免烙下病根，另外，多喝些猪蹄炖汤，奶水自然……”
　　魏无极脸色越来越黑，立马出言呵斥道：“放肆。”
　　“瞧我这张嘴……神仙勿怪……神仙勿怪……”妇人被一声冷呵，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快快请起。”少女连忙上前将妇人拉了起来，安慰道：“你切莫害怕，我们并不是恶人。”
　　“我……我这人就是爱管闲事，管不住嘴。”
　　“无妨，这说明你心善。”少女柔声说。
　　“哎哟，我们九幽城百姓多亏你们神仙庇佑才保万事昌顺，你们才是真真的活菩萨。”
　　“行了，你先下去歇息吧。”魏无极不耐烦的打发道，对那些凡人的闲言碎语没有丝毫兴趣。
　　等到妇人行出正殿，少女略带薄怒的瞪着魏无极：“你方才为何如此大声的训斥她？”
　　“老祖，她……她……”
　　魏无极一时间竟失了方寸，他不知老神仙是没听懂那妇人的意思，还是觉得怎么说自己都无所谓。
　　“她什么？”
　　“她的意思是，那孩子由你所生。”
　　少女恍然大悟：“原来那些话是对我说的。”
　　魏无极的脸色更加阴沉，原来她竟如此迟钝吗？
　　“是与不是又有何不同？干嘛如此大惊小怪？”少女不以为意的看了看他。
　　此刻，魏无极想死的心都有了，按照这趋势，他努定的认为老神仙肯定连男女之间结婚生子都不懂。
　　“难道确有不同？”少女望着魏无极风云变幻的脸色，疑惑不解的问。
　　“嗯……确有不同，也不好解释。”魏无极心慌的撇过脸，心里无语的仰天长啸，今日是他修仙这百余年来最大的难关。
　　“为何不好解释。”
　　“以后……有机会，再向老祖慢慢道来。”魏无极拱手连忙推脱，随即转移话题道：“如若老祖不嫌弃，可在云霄峰住下，以免来回奔波。”
　　“嗯，好，那便叨扰了。”
　　“这是哪里的话，老祖莅临云霄峰，是峰中弟子之幸。”
　　“我知你事务繁多，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也不用太拘谨。另外，我平日里没什么旁事，请安问好也免了吧。”
　　“是，我定嘱咐属下，勿要扰了老祖清净。”
　　少女点点头，转身朝内室走去，显然不放心她那娇小的徒儿一个人呆在寝殿里。
　　朝阳渐渐爬上山头，照在云霄殿湿漉漉的青砖碧瓦上，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
　　小厮将殿前落叶清扫的一尘不染，沾染上淤泥的石梯上也被擦得程亮无比。
　　殿内门窗俱开，以便灼目的烈日将寒气吹干，八张雕花木椅依次摆在殿堂上，虽比无妄殿显得拥挤许多，却依旧庄严肃穆。
　　肖炎携一众长老疾步赶往云霄殿，想来昨夜发生的种种，直至此刻他们才得知一二。
　　“掌门。”魏无极早已在殿内等候。
　　肖炎点点头，坐到了为首的椅子上，众长老按规矩，依次落座。
　　碧云峰的苏毅之摸了摸白须，和蔼一笑，率先开口道：“听闻，魏长老深夜在山门外迎接老祖，其心天地可表啊。”
　　魏无极听出了他的酸意，面上没露出分毫不满，只淡然回应：“昨晚忽而顿悟，打坐修炼时，发现老祖沿山道入门，方才现身迎接。”
　　“沿山道？”肖炎疑惑的重复，转眼急切的问：“老祖可寻得一徒？”
　　“是。”魏无极拱手道：“可那徒儿还只是个婴儿，半夜啼哭不止，连忙在峰中找了个奶娘，老祖，适才在云霄峰安顿下来。”
　　“你是说老祖要在云霄峰住下？”云锦峰李倩尖声说道。
　　“因凡人无法上无妄殿，那奶娘便只能呆在云霄峰偏殿候着，未免老祖来回奔波，只好委居于此。”
　　“掌门，我看让老祖居于何处，还需重新商议，毕竟她老人家如此金贵之躯，岂能将就？”苏毅之听后忙打起自己的小算盘。
　　“嗯，稍后问问老祖的意思，再做定夺。”
　　魏无极的脸上飘过一抹看不见的不悦之色，那些人在想什么他心知肚明，虽然自己对并没动什么歪心思，不过却也不想让那少女离开此地，毕竟昨晚的交谈后才发现，老祖竟是个不谐世事之人，而她很容易被有心之人所利用，到时候反倒成了无妄派一大不幸。
　　“我觉得让老祖住在我云锦峰怕是最为合适，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子，住在你们那儿多有不便，到时候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怕会污了老祖的名声。”李倩笑脸盈盈的款款而谈，仿佛势在必得。
　　“嗯，有道理。”转念一想，肖炎立马点头应是。
　　其余长老脸色瞬间有些难看，这个借口确实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