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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宿雨朝寒 ...

  •   雨停得很突然。
      此时身处旷野之中,少年全身上下皆淋得湿透,周遭霜雪未消,应是极冷,他却毫不在意地疾步而行。右臂衣袖划破一道长口,剑伤狰狞隐约可见,却没损他半分锐气。
      雷声渐稀,头顶的云依旧积得厚实,天色却隐隐亮了些。
      发梢的雨水顺侧脸流到下颚,墨冽抬起衣袖擦了一把,才发现袖口已经结了一层冰渣,他停下脚步,心中涌起一阵不安。
      已出城近四十里,路上居然未再见到一个人,若是并无追兵也罢,但此刻距安营之处不过十余里,怎会连教中前哨竟也没见到一个?
      身后水声渐响,有人踏破碎冰急行。
      受伤的右臂无力垂落在身侧,能感觉到创口破裂的地方如火烧一般痛,他听见后面急急赶至的声音,眉头仍是皱着,嘴角却不由得微微上扬了一分。
      这次倒是知道不再咋咋呼呼把敌人都招来,看来昨日酒喝得不错。
      “阿冽你还好吧?快让做哥哥的看看你哪里受伤了!”姓牛的大汉正卯足了劲地往这边跑,满头大汗,足下生风。刚到少年面前他就伸手猛地抓紧了少年的肩膀用力晃了两晃,也不管力度,直捏得骨头格格作响。
      “你觉得凭那些人能奈何得了我?”墨冽冷冰冰地答道,他内力几乎耗尽,皮外伤倒是没有多添一道,听到牛元风这些关切之语,一时有些感动,但紧接就是一阵被小瞧的暗怒。
      “哎呀哎呀,那是,我家阿冽肯定给了他们不少苦头吃。”牛元风对自家兄弟好面子的脾气摸得很清楚,便顺着毛摸了摸,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阿冽还走得动吗,要不要大哥背你?”
      “……”墨冽不好发作,沉着脸走到前面去了,牛元风赶紧跟上,他抓了抓脑袋,方才察觉到阿冽的内力已到了枯竭之境,加上这么一路急赶没有休息,怕已是强弩之末。他不敢再说,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看顾着墨冽左右。

      一路只听得靴子踏碎积雪,溅起水花声响,还间杂若有若无的低低喘息声。
      牛元风有心提出来休息,又担心墨冽硬抗逞强,只好说些不相干的话缓解下气氛。
      “我说,前面就是阿冽你爹的地盘了?”
      “不是。”墨冽不想多说话,黑穹教本教所在乃是远至千里外的逾云崖,父亲为何出现在这里,意图不必深究也能明白。之前葛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并不在意,半年前闭关结束初次下山便是为挑尽正派七剑立教声威,倘若父亲真与正道对立,他反有几分快意。但自己印象中的父亲虽然瞧不起自诩道义的所谓武林正道,但对一统武林之类的宏图霸业并没表露丝毫兴趣。反而是座下几个堂主跃跃欲试,被父亲怒骂了一通,之后再也不敢明提,而自己年近加冠成人,对征服武林一事也很是兴奋,只是不敢说出口。
      作为正道口中异教之首,黑穹倘若要与正道武林争个高低倒也并非难事,但自从立教二十余年来,除了镇压作恶的邪教外,教主墨厉钧虽统领着一可与中原武林并立的庞大教派,却并未起过什么大的冲突。
      若用父亲的话来说,便是不屑与之为伍,却也不愿浪费力气比个高下。墨冽虽然不曾听父亲讲过年轻时的经历,但从几个父亲的忠实手下那里也听了不少故事:大多是教主神威无敌天下无双诸此之类;也有关于过去的七剑和教主交过手,结果仗着七剑合璧才勉强胜过教主一点类似的愤愤;还有一些关于前任长虹剑主的事情,大概他和教主曾经是朋友,但最后分道扬镳了。
      洛飞白。他曾听父亲提起过那个人,甚至也遥遥地见过那人一面,但从那日之后便再未从父亲口中听到过那个名字,哪怕是酒醉之后,也只有一些听不懂的喃喃自语。
      为何如今父亲会变得这般……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事,从林祧的记载上看,自半年前开始,黑穹教开始吞并其他小的教派,并与正道摩擦不断,双方各有死伤,但从未提出少主是正道武林所害因此要复仇讨伐之事。并非他所想过多,父亲是不相信自己已死的,失忆后在江州的半年中流传的寻人之事也曾听过几次,若是如此,如今之事却是为何?那些自称阴月门的女子毫不可信,但父亲似乎已与她们进行合作,甚至将左右使者之位交给她们,而其中一个女人更是被赋予“圣女”之名。
      圣女?好大的名头。
      哼,左右二使之位闲置多年也不算什么,我倒是想见识见识,那个所谓的“圣女”究竟有何神圣之处。

      两人正在赶路,忽地传来“格”地一声,右侧较远处立着几株大树,其中一根横出树枝上覆盖的冰雪掉下一块,一只苍鹰急掠而起,羽毛近赤。墨冽知是暗哨,但绝非教内所用,他想出手但已是空余心力。“诶?”一旁的牛元风正也抬起头望向那边,墨冽低喝一声:“把它击落,大哥!”
      牛元风却没有动,他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看着墨冽:“你说什么?”
      那只鹰已展开双翼直冲云霄,再也追赶不上,暗料此刻已不可再往前走,墨冽停了脚步,语气不快:“刚才遇见敌人暗哨,不可再走了,我们掉头。”
      “等等,你之前说什么?”牛元风却不依不饶,甚至伸手拦住了墨冽的去路。
      墨冽不耐烦地抬头,见牛元风一脸急切,又感到几分奇怪:“我让你将那鹰打下来,但时机已失,没什么好说了,还不快走?”
      “不对,你叫我什么?”牛元风瞪着眼睛,一副不再说一遍就不让他过的架势,墨冽无奈自己内力未复,只能停下来,他回想了一会,原本略显苍白的脸却不觉红了。
      “什么也没叫,快走!”墨冽偏过头,怒气勃发,“连鹰是暗哨打下来都反应不过来,还拦本少主的路?活得不耐烦了吗?”
      “哎呀呀,嘿嘿!”牛元风却大笑起来,一把把墨冽捞在肩上,“兄弟内力没恢复就好好休息,这点路交给大哥没问题!”

      肩上少年恼羞成怒地几乎要劈了自己,牛元风却爽朗大笑,即便是多年以后,耳边轰鸣之声不断,眼前光线全被吞没的那一刻,他回想起墨冽那声无意唤出的大哥,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兄弟,大哥这辈子可从来没对不起你啊,哈哈哈哈!

      “烧已经退了,洛虹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有人声从头顶传来,却恍恍惚惚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若蓝,你也淋了大雨,光喝碗姜汤怎么够,先去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我之前没有受伤,不像阿虹那样,没事的。”
      “唉,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可怜医者父母心啊。”
      有人开了门出去,自己的手好像握在谁的手里,光滑温软,很温柔。
      他动了动。
      “洛虹,你醒了吗?”那少女小心翼翼地问道,又拿毛巾来擦了擦汗,“有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有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啊。”
      “我没事……”洛虹睁开眼睛,周围还是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睛,若蓝的脸渐渐在视野中清晰,她的眼睛有些红,似乎是哭过。
      “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吃力地开口问道,手从若蓝的手中抽了回来,像是刚反应过来,若蓝忙收回了手,双颊浮上两团红晕,但想起之前的事,她的眼神又有些失了神采,“你又乱来了,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我记得屋外埋伏了很多人,他们都要杀……”洛虹脑中还是一片混乱,冲进雨中前便已高烧了半日,此刻热度未退,神智仍有些不清醒。
      “是老庄主的弟弟,燕盟主的二叔告知了各门派墨冽的身份,他集结了三门五派还有四庄中两位,合力围剿魔教少主。若不是……”她表情有些僵硬,但看到洛虹迷茫的目光,只能继续说下去,“若不是你闯出去为墨冽求情,他必会毙命当场。”
      “这样啊……”洛虹逐渐回想起了那天的事情,好大的雨……那人受了伤……
      “但墨冽他不仅不领情,还将你作为人质,最后还伤了不少人,幸好孟师兄把你救了回来。”若蓝为洛虹擦拭着额头的汗珠,说到墨冽的时候有些愤然,“正邪不两立,我之前虽对他并无好感,但也不信他竟会做出这种事来。可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唔。”洛虹偏了偏头,神智逐渐清明,“大奔他和紫云剑主怎么样了?”
      “他们两个都没事,大奔好像一直在说之前被人家救过一次,但紫云剑主怎么都不承认呢。”若蓝谈起他俩之时眼神带着笑意,洛虹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大奔他是个直脾气,人家姑娘有恩与他,恐怕他得好好还这情了。”
      “还有燕盟主他的情况……?”洛虹表情变得凝重,他出发营救紫云之前便知燕期楚已身中剧毒,但却不知是何人所下。
      “淇枢还在照看那边,孟师兄和林祧正帮助铁森山庄追查此事,那毒竟然是涂抹在盟主夫人为他所沏之茶的杯盖边缘,随热气溶下进入茶水之中。淇枢只能使毒性不再继续发作,但排出还是无法,林祧说这种毒并不产于中原,恐怕又是她们。明日便是品剑大会,我担心……”
      “这已不是担心之事了,若蓝。”洛虹不顾若蓝阻止,坐起身来,“淇枢之前炼出的‘归九\',你那里是否还有?”
      “洛虹!那是透支身体的药物,你现在还受着重伤,到时候只会伤得更重!”若蓝对上他坚持的目光,垂眼低叹了一声,“你呀,要是我不给,你是不是会去淇枢那里偷来?”
      洛虹脸颊微微一红,他从枕畔拿起长虹剑,眼神锐利,“黑穹教若要扰乱品剑大会,不会再等到明日。”
      怀中阴阳双阙重归一对,他却无半分喜悦。
      灵物护体,那人又将最后残存的内力全部灌入他的体内,为他御寒。
      墨冽,你对我又是何意?

      不知你可有见到你的父亲,下次见面就要兵戎相见了吗?
      我并非不知你为何要阻我说出最后的话。
      正邪两途。
      我也明白的啊。

      “洛虹,我知道你清醒着。关心则乱,我也没想到那人竟会心乱成那般。”
      “……”
      “不用说话,你还在高烧,这么乱来的事也是你才能做得出来。”
      “……”
      “我真想好好教训你一顿,加上若蓝的份。”
      “……”
      “我也不知,你们俩究竟该怎么办。”
      “……”
      “只希望他能劝住他父亲了,但情况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
      “唉,乐者读音律,识人心。无可掌握之事却该如何,我也不知。”
      “……”洛虹不愿再去想,虽然孟卿达把自己的外衣也套在了他身上,但被压下的热度又开始上涌,头开始昏昏沉沉。

      “诶!二位,有没有看到我家兄弟?他往哪走了,劳烦告知老牛一声。”
      “径直往前便可。”
      “哎呀,谢啦!诶,洛虹小兄弟是怎么了?”
      “一言难尽。牛兄前来可有见到其余追兵?”
      “哈哈哈,倒是见到了两个,但都弱得很呐!”
      “还请牛兄快些,墨冽少主情况也并不佳,希望不会出什么意外。”
      “那我得先走了,上次的酒下次有缘再请!”

      剑鸣之声长而清越,竟连带着长虹、冰魄二剑的剑鞘震个不停,洛虹拔剑出鞘,室内顿时燃起了赤色火焰,若蓝随后出剑,清凉之气沁入心脾。
      “这是遇敌之警,来得比我想象还要快!”洛虹已冲了出去,若蓝紧随他身后,心中还有些担忧:“洛虹,你的身体可以吗?”
      “区区小事!”洛虹一边急冲一边答道。
      他也不知自己心跳为何如此急促,没想到黑穹教的进攻竟然如此迅速,完全无回转余地了吗?
      恐怕是一场苦战,不知又有多少人将为此殒命。
      为何总是如此?

      操练的广场上聚满了各处前来的武林人士,按照不同门派分别站定。
      三门四家五派七剑,身为中原武林支柱的他们已纷纷拔出兵器准备支援。
      洛虹已见到站在显眼处的林祧窦淇枢等人,还有站在熊雳身边的一名不认识的紫衣少女,想来定是那日的紫云剑主了。
      七剑已经聚齐。洛虹对上同伴的慰问眼光,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院内集合的铁森弟子齐声喊道:“誓死守卫铁森山庄!”
      包含着愿为门派而死的决心和勇气,浇灌热血和不惧生死的允诺,每个人口中喊出的誓言合成一句,它异常响亮,惊起了山庄中树木上栖息的鸟儿,刷拉拉一大群飞过山庄半空,黑压压的翅膀像不祥的阴云。

      “燕盟主可在?”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语气悠然,那人仅是在平常说话而已,却轻易盖过了所有声响。
      那些想要呐喊的人,摆弄刀剑的人,神情轻蔑的人,忽然都静了下来。
      他们每个人都听见自己胸膛中心跳的声音,仿佛为了抢夺最后跳动的机会而急速跳动着。
      大门忽地开了,一个玄色长袍的男人站在那里,神色平静。
      “在下墨厉钧,前来拜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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