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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兵刃将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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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平平淡淡地说来,仿佛他刚刚只不过说出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在这个时刻,这个地点,由他说出,并没有任何一点不对。
不知何时徘徊数日的积云已悄然散尽,冬日的高空露出一种青白的颜色,苍色的太阳模糊在蒙着一层薄纱般的天光里,逆光中只见那个人负手而立,乌色长袍泛着金色的碎芒,周遭事物在他面前全部暗淡了光彩,虽不过是孤身一人随意站着,气势却如同泰山临涧,峙岳停渊,正是君临之姿。
仿佛连最微小的风声都止息了,整个山庄静得可怕。
武林诸派被魔教教主独自上门来挑衅的气魄所惊,一时竟无人应答。
“哦?这便是铁森山庄的待客之道?”墨厉钧不置可否地视线微转,语气却挟着三分讽刺七分嘲弄,“莫不是燕盟主怪我不请自来,干脆装着闭门谢客,品剑大会尚未开始,便缩了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虽明知是挑衅,墨厉钧这般贬低抹黑武林盟主,却并非何人都能容忍下来,有人已经蠢蠢欲动,地面上晃动着一片刀剑的阴影。
然而绝大多数人还是在等待,他们在等铁森山庄的人出来。
碰地一声,正厅大门被猛然推开,在无数意味不明的目光的注视中一名身穿紫衣的青年冲了出来,扬着剑指着墨厉钧,他眼圈微红,话语发颤,“你们这些魔教妖人,害了师父,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他的剑握得并不稳,剑尖也在随着他的话微微颤抖,这是大忌。姜麟和萧积羽跟着抢出,想要拦下他,但为时已晚,他已足尖一蹬,疾速朝山庄的大门扑去,剑芒一化为三,分袭首胸腹三处,剑身上青光隐隐,这一招已是颇为高明的剑术。
“看来我还是高看了铁森山庄。”墨厉钧摇了摇头,他微笑道,“竟然教出这样不知分寸的弟子来。”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甚至看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动,交手不过一瞬,风声骤响,那弟子的身体倒飞而回,抢上接应的萧积羽伸手想接却接了个空,那人已被他自己的剑钉在主厅门楣上,口中呜呜作响,四肢垂下,但没有血迹渗出,不知受伤情况如何。这时已走到前面的姜麟并没有回头看挂在半空的同门师弟,他向前再跨出了一步,对墨厉钧遥一拱手,神情恭谨却不谦卑,仿佛没看见之前发生的一幕,语调如常:“家师身体抱恙,不能亲迎贵客,还请见谅。不知前辈来铁森山庄,所为何事?”
墨厉钧仍在大门处,他没有还礼,只是再笑了笑:“品剑大会我既没收到请函,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只是小儿墨冽久不归家,听闻昨日还在贵庄借住,为父只能亲自来把他带回去,不知这个小小的要求,燕盟主是否能满足呢?”
“我说兄弟啊,这些人明显是不想你过去,”大汉放下肩上的少年,略带苦恼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哎呀看起来好像还是兄弟你的熟人,这该怎么办呢?”
墨冽抬眼瞥了一眼,包围他们的黑衣人中为首两人心虚地低了头,“少主。”
“两个下三副堂,哼,凭你们的身份也敢拦本少主,莫非在我不在的这半年你们变了性子得到教主提拔成上三堂了?”
“少主,还请不要为难我们兄弟啊,这都是教主传下的命令,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哦?哈,奉命行事。”墨冽冷哼一声,“凭你们也能拦得住我?”
那两人脸色立刻变了,“少主你别逼我们……”说着一边后退一边暗暗朝周围的下属招手。墨冽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若是你们死在这里,父亲想来会训斥我几句便作罢了。但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你们却会如何?”
“教主不会知道……”一人踌躇道,另一人急向他使眼色,他再要住嘴已来不及。
“原来如此。”墨冽话语转冷,眼底却有释然的神色涌动,“这么快便被收买,也不愧财命赌鬼的外号了。你们准备了什么呢?让我猜猜,箭阵还是毒砂?”
自高空流泻而下的苍白光线忽地变成了紫色,眼前教众的皮肤俱转为骇人的青色,财命手一挥,手中便多了一柄小旗子,不过手掌大小,迎风一展,黑布为底,白文回边。墨冽脸色微变,第一次出现不确定的表情,“这是……招魂幡?”
高台之上,青年的态度始终谦逊而恭谨,但已有很多人快按捺不住。这场隔着一段距离的对话还在进行,两边都在说着些似是而非的句子,绕着圈子打着太极。气氛却越来越紧绷,焦虑与不安如啃食人骨的饿狼,在集体等待中发酵,终到了一触即发之时。
“看来燕盟主是决计不肯放了我家冽儿了。”墨厉钧突然语调一沉,将对话转回最开始的话端,姜麟微微颔首,“既然晚辈无论如何解释,前辈俱是不信,那晚辈也该无话可说了。只是……”
“嗯?”
“前辈此次前来有何目的,晚辈不便胡乱猜测,只是,令公子此刻是否在山庄之内,我想前辈心里自有答案,那要如何做,前辈才会满意离去?”
“哈哈哈哈!”墨厉钧纵声大笑,眉间尽是恣意,他往前踏了一步,已迈过铁森山庄的大门,“陪我说这么久的话也难为你了。燕盟主不是重病在床么,想来也命不久矣,武林盟主之位自是能者居之,我拿来坐坐,如何?”
“这话欺人太甚!”话音未落,已有人跃上了比武场擂台。那青年身着蓝白底色华服,长身玉立,英姿勃发,他手腕一抖,剑已出鞘,“既是能者居之,天下英雄今日已尽在此,你要当武林盟主,我第一个不服,你若能将我们全数……”
“胡闹!”发话的却是四大世家的皇甫仁风,他对站在擂台上的青年呵斥道,“此刻三门五派七剑俱会于此,四家所来其三,我们皇甫家远来是客,怎可越俎代庖,喧宾夺主?夷瑾,还不下来?!”皇甫夷瑾脸色涨得通红,但父亲的话语已含了命令之意,不得不从。皇甫仁风又向姜麟抱拳道歉道:“犬子不懂礼,还请贵庄多多包涵。”
“皇甫门主这又何必?”墨厉钧哈哈一笑,“我虽平日远在千里之外,也知道皇甫门主对那个位置可是眼热得紧,早晚是比,不如咱们俩先来比试两招?”
“这……”皇甫仁风一时语塞,这魔教教主武功深不可测,他实在不愿做第一个牺牲品,虽然对面子有碍,但也得找个什么话搪塞过去才行。
他尚在沉吟,已有人应答。寒芒一闪,姜麟袖剑已出,他朗声说道:“如皇甫门主所说,他们远来是客,教主既然对自己如此自信,不如先败了我铁森山庄姜麟再说!”
“四师弟!”萧积羽早将被剑钉在门楣上的师弟放了下来,剑刺穿的只是衣襟,所幸人并无大碍,但这师弟在山庄之中已属于佼佼者,虽说比起自己和四师弟仍有所不及,但一招之内便遭惨败,墨厉钧的武功必然远在四师弟之上,这场比试输赢根本没有疑问,只怕四师弟还要受重伤……
他正要阻拦,但只见黑袍一晃,大门与高台相隔不近,两人竟这么快便交上了手。
姜麟虽是铁森山庄弟子,却不用长剑,而是一截长约半尺的袖剑,他天资极高,更被燕期楚寄予厚望,虽然年轻,实是铁森山庄第一高手。墨厉钧未尽全力,竟与姜麟拆过了三招,他已有不耐,左手一探,硬要徒手抓住袖剑,姜麟手腕略转,以锋利剑刃相迎,却感到所触坚硬如铁,听见金属碰撞清响,他不由一凛,而右手已被擒住,脉门被扣,再动弹不得。
“竟然没能三招败了你,不错。”墨厉钧忽地松了手,手腕一振,姜麟气滞已久,身体不由微微一晃,跌出两步,一股猛烈至极的力道急至面门,他已失了躲闪之机。
炽烈的气浪从脸侧扑过,那股力道与一道赤红的剑气相撞,两者均消散无踪。姜麟被冲力撞得又往后退了一步,但毫发无损,当他再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与墨厉钧之间已站了一个年纪极轻的少年剑客,白衣胜雪,长剑如血,却似是重伤未愈,脸色苍白。
“我来。”洛虹提起长虹剑,口气淡漠,眼底倒映着赤红剑刃的火焰,正静静燃烧着。
“洛虹少侠,你受伤未愈,不可!”姜麟来不及感谢救命之恩,他知洛虹连日高烧,七剑更是大半受伤,他本已极为愧疚,而现在怎能让洛虹代自己与魔教教主相抗?
“你是长虹剑主?”墨厉钧收了手,他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打量着面前捏着剑诀以静制动,显然不容小觑的少年,“你姓洛,取名倒是没用多少心思。”
“名字是家父所取。”洛虹同样注视着眼前身为墨冽父亲的那个人,长相与墨冽有八九分相似,但与墨冽相比,少了少年人一往无前的张扬锐气,五官刚硬,多了收敛稳重的沉着;眼瞳因练武功而显绯色,隐隐露出难以掩饰的戾气与霸道,还有种难言的神色盘踞在眼眸深处,无法看明。
“……他啊。”墨厉钧微闭了眼,话语中些许微的怀念一顿而灭,“前任长虹剑主,倒是很久没有见过了。”
“教主认得家父?”洛虹有些疑惑,他从来没听父亲提起过此事,而七剑剑主互相交好,互相往来甚密,那些叔叔伯伯口中也从未听过这一故人。
“也不算认得。”墨厉钧冷冷一笑,“他没向你提起过么,当年七剑为何成名?也罢,如今你才是长虹剑主,我便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呵,为免以大欺小落人笑柄,我让你三招又有何妨。”
距离城门二十里的树林深处,随着紫雾涌起,林间充斥着骇人的恶臭。
随着那面小旗的挥动,财命赌鬼带来的教众均僵立在地,面色惨白,四肢发青,肌理下泛着骇人的黑色条纹,口中荷荷有声,白齿利牙,如化作恶鬼一般。财命和赌鬼不知何时已退到了包围圈外,又是一面白字黑纹的小旗展开,那群僵尸仿佛得了命令,直接朝圈内两人扑来!
“这些家伙用的什么妖术?好厉害!”牛元风从腰间拔出两把斧头,对墨冽偏头,放低了声说道,“大哥挡着,阿冽你先走?”
“再不闭嘴不如早点滚开!碍事!”墨冽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吞下,一掌将扑在最前的僵尸劈得筋骨尽碎,“这点道行,我还不放在眼里!”
“哎呀哎呀,这么说做哥哥的我可是会很伤心啊。不过这群僵尸还真蛮厉害的嘛,我老牛有点心慌诶……”牛元风慌里慌张挥着斧子,勉强砍倒了两具,还险些被长指甲给划破了脸,一转眼就被僵尸群给淹没了,不知所踪。
“少主,我们兄弟俩只是不想让你过去而已,为什么不好好和我们谈一谈呢?”财命摇摇头,“招魂幡一起,没有尝到新鲜的血液是不会停下的。”
“就是,就是说嘛,不如我们来赌一赌?”赌鬼舔着嘴唇,不知想到了什么,跃跃欲试。
“赌什么?”在一群前赴后继无知无觉不惧伤死的僵尸的围攻中,墨冽已显得有所力疲,惫态略显。财命得意洋洋地说道:“就赌少主能不能在受伤前将那大块头的身体找出来。我们本来就不想弄伤了少主,可这阵的麻烦少主是不知道啊,麻烦得要命,非要喝活人血才行,不过少主身边不是带着一个大块头吗,把他的头砍下来,用他的血祭了旗,也就行了。”
墨冽眼神凌厉,喝道:“好!”
沉闷的钝器声一响,财命的旗子上多出几点殷红,一晃即逝,化成了墨色沉滞,那群僵尸的行动突然停了。
“这就行了?”背后有人问道。
“对啊……啊不对!”财命的声音已经变得惶恐。
“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我的脑子不好使,兄弟你说呢?”
“哼。随你。”
“我还得说,这鬼旗子可有两面呢。”
“我们错了,少主饶……饶……”哆哆嗦嗦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完,双旗祭罢,阵术已停。
紫雾瞬间消散,两人疾行了十余里才放缓了脚步,牛元风将两面小旗小心收到怀里,吐了口气,咋了咋舌:“这小玩意还挺厉害的嘛,就是被这两个人用得这么糟糕,嗨呀,结果被老牛我一举拿下。”
“……”墨冽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哎呀,是兄弟套出话来的,嘿嘿,老牛我也出了点力,再说,阿冽不是嫌不干净嘛。放心好了,大哥的就是你的。”
“……”
“诶!兄弟你慢点,等等大哥!”
无数人的眼都盯着那高台上的两人,墨厉钧笑意冰冷,闲神定气;洛虹表情淡漠,唇抿得极紧,他尚未出剑,气势上并不曾落于下风。
洛虹并无打败墨厉钧的信心,他知自己与魔教教主武功目前相差甚远,但自从那教主现身以来,长虹便一直躁动不停,剑柄甚至灼痛了他的手。初识墨冽那时亦是如此,他想不通其中的关键,因为与墨冽纠葛难清,他并未告诉父亲此事,但如今看来,并非他隐瞒了父亲,而是从一开始父亲就有关于长虹的重要事情没有告诉他!
究竟是什么他已无暇再想,掌心已被长虹灼得通红,剑气化赤,剑光如电,起手一招便直取墨厉钧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