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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赤日破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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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间道路折了又转,再走了不多时,狭隘的道路豁然开朗,两边峭壁向外一分,露出一块宽敞的空地。
三人并肩而行,洛虹略前。貌似无意,实则用心提防着从两旁石壁狭缝中伏设的种种机关陷阱。淇枢的脸被滚落的巨木划了两道血痕,林祧左肩中了飞石,但无大碍。洛虹虽然无皮肉外伤,但内力消耗甚巨,已略显疲态,他仍硬撑着走在最先。
那块空地实为一个高台,若从空中俯瞰可以发现,这其实是一整块巨岩耸出地面的部分。它与周围峭壁牢牢结合,两旁无路可走,必须越上岩石才能继续前进。
“洛虹,我们到了。”林祧手指拨过转动不停的指针,“这巨岩之上,便是阵眼。”
“阵眼?你是说……”洛虹停了脚步,剑尖微晃,一道赤炎剑气向巨石击去,然红光一闪即灭,如同半途碰到了无形屏障,消散无形。
“没错。从我们入谷开始,便是入阵,”林祧眼眸深处蕴着深深的怒意,“我想这一切都在对方的算计里。这谷地已非原貌,此刻我们无论是进是退,都只有破阵一条路。而且罗盘所指之处便是眼前,如果我设想没错的话,紫云与熊雳二人,被囚之处定是这巨岩之中。”
“之中?”窦淇枢有些不解,“难道说,这块巨石会是空心的?那么我们说不定能找到进去的地方!”
“不,我甚至不确定这里是否真有这石头存在。迷幻与移物之术运用到了这个地步,也该当得我一句称赞。”林祧面色沉稳,不怒反笑,“河道强移,水脉已断,如此天成的灵地竟毁在一群小人手上。花了这么多心思,看来是准备为我们定下个上好的埋骨之所啊。”
“林祧小心!”破空之声如金戈乍出,岩顶上几排箭羽射了下来,洛虹跃起横剑想将最先的一排击落,不料仅是将准头拨歪,而自己手臂反被大力所震,不由一晃。他惊讶之下剑尖挑起一根射在身旁的箭枝,竟然连箭杆亦是精铁铸成,来势极凶,直没入地。
耳畔如惊雷炸响,又是一轮急射。敌人占了地势,居高临下,只见半空皆是密密麻麻的箭矢,前后左右退路均被封死,再无法避过。
“林祧,淇枢,我们三剑合璧!”洛虹心知不妙,长剑一扬,已是一招长虹贯日,不退反进,直直向空中迎去。
洛虹,你的身体还撑得住吗?窦淇枢心中担忧,但此刻已无法再犹豫,雨花剑气向四方飞散,声如暴雨,“大雨纷飞!”林祧随后接上,青光剑青芒吞吐,“青龙降魔!”
三剑合璧虽不如七剑合璧,但已是威力惊人,三道各异剑气于半空冲撞,融合在一处,其中以长虹剑芒最亮,引导其余两道剑气会聚成一,一瞬间光芒大盛,亮得人无法睁开眼睛。射来的所有箭矢被统统卷入空中猛烈涡流中,强大的冲击激得方向大乱,最终远离原来目标飞了出去:一部分射在石壁上,另一部分射在距三人遥远的地上,更有少数掉头冲岩顶而去,林祧看得清楚,扬手一招风驰电掣助那些箭矢飞速更疾,只听得半空传来几声惨叫,铁箭攻势终于停了。
三人从半空跃下,洛虹落地稍有不稳,身子微微一晃,“洛虹你没事吧?”林祧眼疾手快,扶住脸色苍白的洛虹,“你消耗过多,别再浪费真气为我们御寒了。”“快服下这颗玉芝丸,你必须休息才行。”窦淇枢忙往洛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看他咽下才接着皱着眉头叹气,“半年前大病才好,你继续这么不爱惜身体,我身为医者,可再也看不下去了啊。”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何况内力消耗超出我想象,也是我自己功力不够的缘故。”药力起效,洛虹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笑了笑,“我可一点伤都没受,紫云剑主和大奔还等着我们去救他们。别耽搁功夫了。”
“你啊!”林祧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再拨弄那罗盘,“巨石周围设有屏障,从左端七步上,三步右,两步前,一步登顶。”
“我扶着你。”淇枢扶着洛虹,林祧走在最前,他知阵眼之处比起之前所遭遇各种,必然更为凶险,暗暗吸了口气,他已下定决心,哪怕今日拼了这命,也要保其余几剑周全。
“那是!”刚踏上岩顶,窦淇枢便惊呼一声,林祧急抬头望去,却见岩石顶端空无一人,根本什么也没有,只看见岩石表面覆盖了一层白色,却非冰非雪,极其滑溜,难以站稳。
“连方才的尸体都不见了。”洛虹有些讶异,他看向一脸奇怪的窦淇枢,“淇枢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不对啊,你们难道没看见吗?那是大奔和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姑娘啊,那就是紫云剑主吗?”窦淇枢眼睛睁得圆圆,指着前面一个方向,满含不解。
“什么?”林祧一惊,他抓起淇枢的手腕,紧闭双眼,再睁开才发现就在岩顶正中,有一层厚厚的透明屏障像是冰封一般,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两个人影,其中一人蓝袍布衫正是熊雳!
“障眼法。”林祧十指虚握,口中念了几句,疾喝一声:“解——!”
洛虹只觉得眼前一层雾气消散,他立刻看见了那被封住的两人,长虹赤光一闪,就要上前。
“等等。”林祧急伸手拦住他,“淇枢,濛濛细雨!”
雨花剑劈刺舞动,半空顿时泛起氤氲湿意。林祧挥剑直刺,雷电交加在半空引发雷暴,而因为半空水汽弥漫,竟将雷电直接引到屏障上空,硬劈了下去。
“林祧!你在做什么?!”洛虹大惊,他正要上前,却听见林祧呼了口气,嗓音喑哑,“我没有猜错,我和淇枢都无法解开。”
“解开?”洛虹尚不明白,眼前忽地一花,不知何时,岩顶另一端出现了一名戴着面纱的少女,短袖长裙,亭亭而立。
“他说的没错啊,长虹剑主。”那少女嗓音清脆动听,笑语盈盈,“只有长虹剑主的至阳真气才能融得化那极北玄冰。这就是最后的机关,也就是那边穿难看青袍子那个人说的阵眼喽。只要你们能破得了那冰,我……我们就放你们离开。”
“他们现在怎么样?”洛虹挺剑直指着她,“你又是谁?你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啊啊,他们现在虽然没事,如果不快点的话,呆久了也会被冻死哟。”少女甩了甩手,语气悠闲自适,那精致眉眼间一副看好戏的戏谑神情。
“你们心肠真歹毒。”窦淇枢牙关格格作响,明显已是愤怒之极。
“又不要你动手,你叫个什么?”少女抚摸着左手手腕,似乎有些气愤,“虽然极冰寻找不易,我可还有很多。长虹剑主,洛虹,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什么了不起,让我夫君……他那么看重你!”
“你夫君?”林祧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重点。
“对啊。”少女双手叉腰,“再不快点,你们的同伴就救不回来了!我可不要在这里陪你们。”淇枢花雨金针已经离手,却只听得噗地一声轻响,那少女的身影霍然消失,一把金针全数落空。
半空还回荡着她的笑声:“夫君不想看到我出现在这里,我可不要惹他生气。要抓紧时间哦,洛虹少侠!”
至刚至阳。
这世上至刚至阳之物如今仅存不超过五件,而此时此地他们所有的,唯长虹真气才能融化得了封住奔雷紫云二人的极北玄冰。
林祧望着一步一步走过去的洛虹,连说话的能力仿佛都丧失了,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没能发声。
此刻洛虹已内力大损,元气已伤,凭他现在的状态,若能将玄冰融化,自己也非搭进去不可。可偏偏,他将拳头握紧,握得骨节高高突起,直发出疼痛的响声,偏偏自己完全无能为力。
在那少女出现之前他便已看出封住二人的冰是极北玄冰,但纵使他脑中转过千百个主意,将记忆中所有相关记载翻检了个遍,也根本无法找到其他任何办法。
这种时候,在这种时候却做出这般可鄙可笑的样子,我不是自诩料敌机先,世上学问无所不窥吗!为什么在这种需要牺牲的时刻,就只能像一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看自己的亲人,看自己的朋友一个一个鲜血淋漓,伤痕累累!
林祧啊林祧,你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头深深地垂下,原本机敏的目光此刻忽地涣散开,眼前恍然翻涌起七岁那年父母惨死面前的噩梦,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我根本是个废物。
噩梦惊醒,那时深深刻在脑海深处的声音正缓慢而有力地响起:林祧,你怎可露出此等颓态?为师以为你已可担起大任,怎能放任自己沉溺往事?!我且问你,你应该做的事可已完成?许的承诺皆尽实现?即便是此时此刻,你该做的事,都已做了吗?
师父嘱咐自己的话语霍然从记忆深处翻起,林祧全身一震,竟出了一身大汗。他正欲抬头,眼角余光却在脚下光滑平整的白色表面上察觉到一个细微突起,向前缓缓延展成一条细线,更与其余细线串联,若非仔细寻找,根本难以发现。他看着细线走向与所绘形状,越看越是惊讶,这整个高台,最终的阵眼除了控制全阵走向外,竟还有其他作用?
洛虹已来到玄冰之前,隔着厚厚冰层无法看清内里二人的情况,但在极寒的冰中封存定是极为痛苦,时间急迫,他双手放于冰上,运起残余内力逼出全部的长虹真气,驱使它源源不断地从掌心涌出。
似乎从亘古形成便不曾融化的坚冰表面随真气消蚀有了软化的趋势,不久之后更升起了缕缕白雾,但冰封二人的冰层实在太大太厚,虽然已过了不短时间,仍显不出融化的迹象。洛虹心里更是焦急,连催了几次内力,他忽然发现,无论如何催动内力,自己都无法使掌心的长虹真气再强一分。这么快,内力就要耗尽了吗?
窦淇枢站在他身边,瞪向那少女消失的地方还是一脸愤怒,转过脸看向洛虹时就变成了深深担忧,身为神医,他能感觉得到洛虹的生命力如同他释放的真气,正逐渐变得衰弱,片刻之后甚至有了衰竭之象。他的手掌伸出又缩回,不敢妄动,七剑中只有长虹能给其余六剑传输内力助其恢复,而当长虹受伤,内外伤他均可以救治,但元气受损就只能靠丹药和剑主本人缓慢复原。洛虹此刻已是催动真元融冰,根本是以自己性命为救冰中二人的代价啊!可自己除了在旁边看着,没有任何事情能做。袖中的双手攥得极紧,极紧,却最终只能无力地松开。
我还算什么神医,简直连普通卖药的都不如!
束手无策。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听见寒冰表面发出细微而缓慢的龟裂声,还有洛虹原本轻而漫长却逐渐变得粗重而急促的呼吸。
咳咳。
呼吸声中开始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咳嗽,洛虹用袖子掩住嘴,又如擦汗般将袖子悄悄收了回去。
“喂,淇枢。”洛虹忽然开口,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笑,“我可能要麻烦你一些事,我有点担心自己以后恐怕无法做到了。”
“?”淇枢瞬间明白,他怒冲冲地回道,“什么事?我可不一定做得到,你是七剑之首长虹剑主,怎么会有需要拜托我的事呢?你自己的事自己去做!洛虹,算我求求你,你一定会撑过去的好吗,别这样吓我啊。”他最后说话声已带了哭腔,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
“洛虹!听我说!别被乱七八糟的念头蛊惑了,这里被那女人布置了勾魂摄魄的阵法,脚下的是八魂玉,那些想法不是你自己心里真正想的!”林祧的呼喊从不远传来,他已拔出青光剑在手,运尽内力贯穿了那刻在魂玉表面的繁复纹络的正中心,那里正是最脆弱的所在,格拉一声在剑尖下碎成齑粉。淇枢顿时心头一松,那些消极否定的阴云被凉风从心中涤荡而去,他忙看向洛虹,却见洛虹闭着眼在笑,苍白的脸色完全没有丝毫血色,仿佛近乎透明却易碎的白瓷。
“我没有中蛊惑之术。”
因为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了啊。
我已认清自己的心,也不会再动摇。
无论是自己身为剑者的信念,守护同伴的决意,还是心底思慕的人。
我洛虹这一生,未负于人,未负于己。
“林祧,砍我一剑!”洛虹已下定决心,他见林祧和淇枢惊愕的表情不禁一笑,“对手臂就可以了,麻烦了,我自己现在使不出力气。”
“我明白了。”林祧咬咬牙,反手点住淇枢穴道将他定在原地,自己的脸也还是转向了一边。
他不忍看。
青光一闪。
血花飞溅,温热的血液在玄冰上溅出朵朵红梅,沾染上洛虹血迹的冰立刻开始融化,一次竟消融了小半。
魂玉上流淌着玄冰所化的水流,间杂着若有若无的淡红,沿着细缝开始绘出奇异的图形。
“长虹剑主的血果然有用,再来一次。”创口涌出的血流渐缓,渐渐不再流出,困住二人的坚冰已融化了大半,洛虹的嗓音已经极轻极低,衣袖半边都被染红,但他的语气异常坚定,不容半分犹豫。
淇枢被定住无法动弹,眼眶中盈满了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未及地面便冻成冰粒。
林祧咬紧牙关,他闭上了眼。
身前忽地掠过了一阵风,正倚在冰上的自己本已习惯这寒冷,却忽然陷入了一股暖意之中。这温暖太过真实,若不是全身从里到外都渗着森森寒意,他几乎要认为身边依靠的不再是坚硬的冰块,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元气已衰,他只觉得视线有些茫然,是幻觉吗?
割裂皮肉的声音退去,殷红的液体顺着青光剑的剑身淌下,洛虹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这样就够了吗?”低沉却熟悉的嗓音响起,黑衣男子正站在他的身前,右手将他揽进怀里,左手手臂硬生生受了青光剑一剑,墨冽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走过去将满手的血抹在了剩余的玄冰上。“你?”林祧疑惑地问道。
“闭嘴。”坚冰顺手而化,墨冽根本不看他一眼,手却不停,随手一掌拍在窦淇枢肩上解开了穴道,命令般地发话,“快点给他包扎上药!”
“你怎么会来?”洛虹内力耗尽,已极其虚弱,更兼之失血过多,伤势极重,但神志仍然清醒;他望向墨冽的眸子依然黑亮,却少了几分灵动神韵。墨冽看起来心情很坏,他将昏迷的紫云奔雷两人身上残留的冰块剥去大半,便丢给了林祧淇枢,“七剑的人,你们自己收拾。”
“洛虹必须快些回到山庄里,这里光凭我无法给他及时治疗!”淇枢在怀中摸索一阵,携带丹药半数遗失在雪中,剩下的都没什么效用,可恶。
“你就是神医?”墨冽转过视线瞥了他一眼,窦淇枢觉得那眼神中的轻蔑之意简直要把自己重新打回消极的深渊,但这次确实是我没用!他羞愧地背过身去,开始处理熊雳身上的冻伤。
墨冽俯身抱起洛虹,纵身跃下巨岩,“我忘了问一句,你们两个能不能双剑合璧?”墨冽踏上雪地,单手将洛虹抱得更紧,伤口处鲜血浸透衣袖流入掌中,眼眸中倒映出妖异的微芒,他冷笑一声,“不过无所谓,有谁敢阻挡本少主的路?!”
不过瞬息几个起落,霹雳炸裂,宛若天魔乱舞,黑穹少主全力施为,几掌将两侧石壁打得石块纷纷崩落,缝隙变形,料想所剩机关已基本失效,也再不关心那岩上二人的回答,他把落在面前拦路的巨石劈成粉碎,提起轻功疾速向谷外奔去。
“你……怎么会来?”洛虹双眼微闭,气息微弱,却仍在重复这句话。
墨冽足下不停,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我来帮你。”
那些想好的训斥嘲讽的话统统堵在嗓子眼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差一点力尽而死,还差一点把自己血全部用来做融冰这种愚蠢的事情。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个世上竟会有人蠢到这个地步,也想不出这种人竟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自己竟然忍不住赶来救了他。
大概愚蠢是一种会传染的东西。
怀中少年的身体极轻,他抱着似乎感觉不到重量。
深吸了一口气,足不沾地,长袍凌风,夹着冰凌的空气如鞭子抽打着身体,墨冽用外袍将怀中人从头到脚统统严实裹住,屏气疾行。
他的轻功本属极上乘,此刻更已发挥到了极致。
林间树木被抛在身后遥遥成了黑影,更远的山际白光微露。
天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