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猫蓝兔七侠传/黑虹]乱雪终消》暮藏

14、十三、霜封谷寂

　　——烈狮卧雪，非寻常可入。天生异谷，冰溪所注，厚雪所覆，为铁森之禁，无其主也。

　　夜沉如一潭死水，积压已久的浓云不过被吹散片刻，又涌动着聚拢起来，将一轮孤月层层掩住。
　　密林阴影重重，几个身影正飞快从树梢上掠过。最先的白衣少年骤然止步，啪地一声，落在最后的蓝袍汉子刹住过急，脚底一沉，粗大枝桠兀然折断，坠落中他慌忙护住怀中的灵鸽，水火棍硬是将树干捅了个窟窿，牢牢挂住，总算安然无恙。
　　足底碾碎冰粒的响声此起彼伏，为首的少年率先落下地来，前方已无去路，刀刻斧劈般的断崖兀然立在眼前，崖壁寸草不生，无法找到落足点可供攀登，远方则是更为高大的山脉，深夜中如无数慑人的恶鬼肃穆而立，獠牙暗闪。
　　明明已是绝路，他却未打量周围，而是将悬于腰间的佩剑取下，手腕运劲，竟将长剑插入了地下，直没入柄。
　　剩余几人也纷纷从树上跃下，停在他的身后。
　　“五十里。”洛虹足尖在雪地上划了个十字，“这里仍是铁森山庄的地界。”
　　“即便如此，雪狮谷非寻常之地，恐怕就算是之前的武林盟主也无法轻易前来，但是……”林祧话语转低，他走上前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八卦状的铁盘，平托于掌中。
　　黄铜所制的指针转了几圈，最终平平指向前方。
　　“这是何意？”林祧沉吟了片刻，冰溪已涸，而眼前巨石自己尚未看出机关所在，难道这里凭自己所学无法应付？他对此行已作出了种种设想，却不想竟会因自己无能而困在最开头。身边的窦淇枢却似不依不饶地开了口：“呀，林道士学术不精，才读那么几本书肯定不够。哼，这地方连招摇撞骗惯了的道士都没法进，那么那些追杀的人和紫云剑主又是怎么进去的？肯定还有别的路！不如我们分头找找看。”说完了还偷偷瞟了林祧一眼。
　　我何时招摇撞骗过，林祧无奈地在心里摇头，也明白淇枢是为自己排解，暗暗感动。洛虹拍了拍他的肩膀：“淇枢说得对。这里寒气逼人，长虹对此感应最是灵敏，方才我将长虹插入地下，已有所获，开路就交给我，后面还得靠你了。”他俯下身，左耳贴在冰面上听了一会，眨了眨眼，站起来对三人比了个退后的手势。
　　他足尖一点，翻身抓住了已没入深雪的剑柄，指间红光暴涨，仿佛炸裂般将周围的冰雪霍然掀开，又忽地将它们蒸发无踪。长虹的热力将十丈之内的冰雪尽数融尽，连水渍也统统蒸尽，暴露出褐色的泥土表层。此时夜黑风冷，冰雪反光强度微弱，洛虹拔出炽热剑刃一剑劈向前方巨石，雪地表面忽地浮起莹莹微光，狂风骤起，迷了众人的眼睛。待风雪暂歇，眼前已是一条两侧石壁的狭窄甬道，弯弯曲曲，直通向幽暗深处。
　　“这这……这入口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这里和别的地方没什么区别啊。是敌人搞的鬼？”窦淇枢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是啊是啊，我也看不出个名堂来。”熊雳抓着脑袋，怀里刚治好伤的灵鸽却啾哩地急切叫了起来。
　　洛虹微微眯起了眼，成竹在胸，“冰封河谷，暗涌入流，地下水脉汇聚于这一点后骤然断绝，这雪狮谷入口确实就在此处。”他短促清脆地笑了声，“埋伏的人恐怕也该准备好了，大家小心。”
　　林祧俯身将手掌按在地面上，片刻便探明了水脉走向，果然冰溪并非断绝，而是被一股外力引导入谷，入口秘密并非在石头上，而是在地下，洛虹那一击，直袭地下水层，扰乱了冰泉流动，入口就此打开。可正如淇枢所说，这里本是天然奇境，但这布局的人工之力太过明显，紫云剑主如何会被诱至此处？他内心大有疑惑，而此刻只能按下不提。

　　面前红光大炽，几乎要灼伤黑夜中的双眼。洛虹一人走在最先，白衣长袍在风中掀起瑟瑟弧度，周遭冰雪尽消，他却如同至纯皓洁的冰一般，被熊熊烈焰包围着，却无一丝灼热的温度。
　　这是沉静得与平日玩闹模样判若两人，即便是自己，也无法看清心思的洛虹。

　　洛虹，你为何不让若蓝同来？
　　雪狮谷乃是至寒之地，若蓝身为女子，更是冰魄剑主，体质阴寒，我担心会伤及元气。而我本长虹剑主，抵御寒气的能力恐怕没人能强过我，出发后由我领头，长虹真气也能减轻大家受到的寒气侵蚀。
　　你不怕她知道后怪你不告诉她？如果你又受点伤，她肯定又要心疼。
　　不怕。少年微微笑着轻摇了头，眼神坚定而温暖。身为七剑之首，我要尽我所能保护每一个人，若蓝她总是理解我的。
　　……你啊，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显得特别老气横秋，简直和你爹一模一样。林祧摇头。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爹总是一副世事看尽的样子，我有吗。洛虹眨眨眼，笑了起来。

　　甬道之路竟是石板铺就，即便是神经最粗的熊雳也不禁更打起了三分精神。众人皆屏息闭气，落脚极轻，仅能听见因热度融化的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石上，嗒地一声跌得粉碎。
　　细小风声擦过，已极其微弱的光芒骤然全灭。
　　来不及提醒大家小心，洛虹袍袖一卷，只听得叮叮落地声响之不绝，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波，低声喝道：“淇枢！”
　　“雨花满天！”窦淇枢抢到最先，雨花剑早已出鞘，如同骤雨般的剑气与袭来暗器猛烈相撞，将前方密集暗器全数击落。
　　“上面！”林祧察觉不仅是前方，上空也是一阵暗器急坠。淇枢要撤剑已来不及，只见一道雷光炸亮，细如牛毛的银针转了路线，纷纷被雷电所吸引，熊雳哈哈大笑，“吃你熊爷爷一招电闪雷鸣！”奔雷剑倒转，道道雷电携着附着剑身的针雨疾射向它们的来处。
　　黑暗中听见沉重跌落声闷响，暗器攻势突然停了。
　　“快些通过！”林祧祭出青光剑，霹雳急闪，将整个通道照得雪亮。洛虹越过窦淇枢头顶，一招残虹落日向出口攻了过去。
　　汹涌剑气如怒涛拍岸，将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硬生生扩大了几分，洛虹剑法再变，沧虹惊海横扫前方，听得一声惨呼，两名黑衣人从隐秘处倒了下来。
　　第一关埋伏已破，洛虹心里却更沉重了几分。
　　并非女子。
　　难道说，已不仅仅是阴月门对七剑下手了吗？

　　一袭黑衣在林间疾驰，墨冽手中握着那根青色羽毛，心里晦暗不明。这不是洛虹的灵鸽，他清楚，没想到七剑居然还有脸让自己前来相助？上次的账还没清算，这次反而要有求于我了？
　　可笑之极。
　　他冷笑了一声，将拳头捏得更紧。
　　雪狮谷他也有所耳闻，若是被人用来作为诱敌的陷阱，怕是再凶险不过，那洛虹也真是有胆量，竟敢带着几个完全不清楚地形的人直接闯进去，是嫌上次受的伤还不够重吗？！
　　想起那个笨蛋的事就上火，他心里烦躁，一拳砸进身旁的树干，整棵树的树枝都开始发颤，接着轰然倒地，扬起半空飞雪。
　　雪沫还未散尽，他身前已跪着一个戴着肩甲的身影：“属下参见少主。”
　　“左护法葛御？”墨冽挥手让他站起，“你为何在此？”
　　“属下随教主前来铁森山庄，知少主无事，真是万分欣喜。教主日夜盼着与少主相见，还请少主随属下回教。”
　　“父亲他，还好吗……”墨冽神色黯了几分，葛御低着头，不回答是也不回答不是，只是说：“教主非常思念少主，一直派兄弟们到处寻找少主，如何也不肯相信那些回报的消息……后来一知道少主平安，就催促着我们尽快将少主带回。”
　　墨冽仰起头看了看天，右掌猛地向背后推出，喝道：“鬼鬼祟祟的，谁？！”
　　“嘻嘻。看来你功夫还不错嘛。”大树后忽然跳出个蒙着面纱的少女来，穿着光华灿烂，衣饰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却不显得俗气；短袖长裙，不似常人打扮，袖口露出半截晶莹洁白的手臂；体态飘逸，在雪地俏生生地站着，长发垂腰，肌肤胜雪，像一株新带霜晶的梅树那般美好。
　　墨冽皱着眉头，他对这少女虽无好感，也不愿再动手，“有何来意？”
　　“哎呀，连人家的名字都不问吗？”那少女笑嘻嘻地朝他走了两步，忽地又跳得老远，“这么没有礼貌，我才不要告诉你。”
　　葛御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墨冽原本是背着手站在一丈之外，少女只觉得眼前一花，墨冽已抓紧了她的手腕，沉声道：“奉劝一句，我不是你能作弄得起的人。”
　　手腕发出格格的响声，几乎要折断了，少女痛得哭了出来：“我走就是了，你快放开！”
　　墨冽哼了一声，松开了手，少女雪白的手臂上多了一圈乌黑的指印，“从我面前消失。”
　　“我记住你了！混蛋墨冽！”凭空冒出一阵白烟，那少女顿时消失了踪影。
　　墨冽不去理会，也不管那女人是如何知道自己名字，他看也不看身后一直沉默的葛御，“告知父亲我定会回教，只是现在尚有要事，请他再等我几日。”
　　掌心的羽毛被滚烫的内力灼成青灰，那只手始终紧握着，不曾松开。

　　“大奔，你还好吗？”洛虹扶起眼睛被雪地反光刺得流泪不止的熊雳，心里焦急，但连神医窦淇枢也束手无策：“雪光伤目只能静养慢慢恢复，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先把他眼睛蒙上，我敷点药缓解，别让伤变得更重。”
　　“真是一群小人！有本事凭功夫和你熊爷爷真刀真枪地干啊，躲起来使这种花招算什么玩意！混账！”熊雳气得怒吼，林祧急忙捂住他的嘴：“这三面都是雪峰，小心崩雪。”
　　他话音刚落，上方骤然传来轰隆的沉重响声，“不好！大家快找石块或者树依托躲起来。”林祧的话音完全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崩雪中。
　　“火云满天！”洛虹挥舞长虹，将从天上压下的冰雪尽数融化，但量实在太多，他搭着熊雳的肩膀，向前方一棵大树奔去，半途脚下一空，两人急坠。总算他应变奇速，腾空跃起，但熊雳身子太重，无法两人同时跳过去。他咬咬牙，打算拼劲一试，但身在半空无法再使出更多的力气，两人正在下坠，半空忽然垂下一根锁链，将熊雳整个身子卷住，瞬间不知了去向。
　　变故发生太快，洛虹还来不及反应，但肩上一松，他已跳过脚下深渊。林祧和淇枢也已经到了他身边。
　　“熊雳他大概也落在她们手上了……都是我的错。”洛虹垂下头，林祧不知何时又拿出那个罗盘看了一眼：“就在前面不远，这地方虽然奇怪，但并不难走，洛虹也不必再自责，我看刚刚出手的人或许并非敌人。但我们必须快点，天要亮了。”
　　“天还没有亮吗？”窦淇枢奇怪地说，“这里简直比白天还要亮。”
　　“哼。是镜子。”林祧重重地哼了一声，山峰上定是布满了各种镜子，将原本微弱的反光集中起来，变成了能伤人眼睛的强光。
　　进谷以来他们已经走了半个时辰，这里除了石头和枯树，没有其他东西。路上的雪厚得惊人，第一步踏出时，他整条大腿都陷入了深深的积雪中，淇枢更是直没到腰。即便运起轻功也无法防得了不时出现的陷阱木刺，只能靠洛虹的赤炎真气硬把积雪融消，才能迈得出步子。而洛虹虽然没说，但他内力肯定消耗甚巨，如果再不快些将紫云和奔雷救出，到了天明，那些人布设的镜子所反射的光将会直接将人的衣衫点燃，皮肤烧焦，那就难办了。
　　还有特意相请的那人，若来，究竟何时能到？

　　眼睛始终处于剧痛当中，熊雳一面暴怒，一面又想嘲笑自己，从小时候起就没哭过，连被抹了辣椒面也没能伤得了熊爷爷的泪腺，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哭了个没完没了。
　　感到腰间一紧时他便做好了准备，落地便给那人一拳，不料被轻巧地闪过了，“你干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却很好听，是个少女。
　　身为大老爷们怎么能欺负弱女子？再说他能感觉到那姑娘对自己并无敌意，反正也看不清，他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那就感谢姑娘相救了。”
　　那少女却没有回答，而是绕到他身后将锁链解开，才开口道：“我可没救你，也别再提什么救不救，我自己也被困在这里了，真要救的话，只能等七剑前来了。”
　　“没救也算救，诶，七剑……？你难道是紫云……”熊雳还没问完，却感到脚下一阵晃动，石块崩塌的响声此起彼伏，一块分量不轻的石头正砸中他的头，恍惚间只听见那少女回答的低低一声“是吧”和一句“小心！”，还有意识陷入黑暗前，眼前朦胧景色中一晃而过的紫色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