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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密云不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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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森山庄为武林四大世家之雪翅北燕所有,山庄占地极大,房屋鳞次栉比,这些还并不包括庄后广阔而茂密的山林。正如其名,山庄中人善于铸剑,但连剑身材质所用矿石皆尽是庄内产出,造剑之法更是不传之秘。虽说所造宝剑终敌不过兵器榜首的七剑,却也未输之太多,可望项背。常人无一趁手利器防身如何能行走得了江湖,而若能怀有一把铁森山庄所造武器,不仅能够震慑敌人,更在名头上有所增益。千金易得,神兵难求,三年一度的品剑大会乃是为燕家以武会友举办,获胜者均可得新铸成的武器一把。为此,每届大会均吸引了大批武林人士前来,由于一年前庄主燕期楚登上武林盟主之位,今年品剑大会声势格外浩大,盛况更超往年。
庄主燕期楚今年四十五岁,剑眉鹰目,威武不凡,他行事极为公正,在武林中人望颇高。武林盟主之位空悬多年,一年前江湖上为推举武林盟主而召开武林大会,他便是当仁不让的那一人。虽然他家族地处偏北严寒之地,声望却不输给地处南方的走镖夏家与做玉石买卖的皇甫家,可惜人丁不旺,长子早夭后夫人给他添了接连两位千金,三女儿刚刚十岁,二女儿年方十七,幼弟燕鸣虽然武功不弱却不通人情世故。门下弟子倒是不少,以大弟子萧积羽与四弟子姜麟人才最为出众,他便将不小期望寄托在两名弟子身上,尤其是四弟子姜麟,年纪轻轻便武功高强,望他能借此机会,一举成名。
还有两日便是大会召开之日了,接过夫人亲手端来的暖茶,燕期楚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这几日眼皮跳得厉害,积羽与麟儿已经忙碌了两个多月,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才对。看着窗外屋檐上似乎终年不化的积雪,他舒了口气,揭开杯盖,拨开极为碧绿的茶叶,抿了一口。
半空又开始纷纷扰扰下起小雪,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桌上烛火晃了一晃,粗布衣衫的汉子带着满头满脸的雪花呼着白汽,他看看坐在卧榻上不动的黑衣少年,垂下头叹了口气:“唉,我说兄弟啊,一天到晚呆在屋子里也不行吧,不如和做哥哥的一起出去喝一杯暖暖胃?”
“不必。”墨冽无动于衷,手中书本又翻过一页。
“还在看那姓林的小子写的东西?”牛元风其实很有些好奇,但毕竟是七剑亲手交到自家兄弟手上的东西,也不好意思让墨冽给他讲讲,他总觉得自从到了铁森山庄,自己这兄弟就好像自己已经几年没见过似的,不过分开了几个时辰,怎么就这么见外了?洛虹和熊雳好心替他们兄弟俩选了间靠得较近的客房住下,他想先和自己兄弟谈谈,但刚见面没一会儿,就被兴致勃勃的熊雳拉去同新到的七剑其他几人去喝酒,这几日怕是喝了好几十坛酒,还总是喝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阿冽啊,这么快就拿到这铁森山庄卖的剑啦?”他眼尖看见柜子顶上随意搁了把装饰古朴的剑,不禁着眼打量了好一番,赞叹道,“哎呀哎呀,仔细看看这剑还真不错,该值不少银子呢。”
“小事。你要是缺钱花就拿去。”墨冽瞥了那剑一眼,露出嫌恶的表情,“那二庄主虽然技不如人,漂亮话说得倒可真伶俐。”虽如约给了自己这将隐剑,但那吹捧拍马般撺掇自己去和他大哥一决高下的心思真是一目了然。虽然也不是不想见识这新任武林盟主武功几何,但现在黑穹教已成正道众矢之的,自己身份若是被认出来便不好解决。
他合上手中抄本,这是近年来江湖上与阴月门有关的种种事端,不少是鲜为人知的暗地调查得来,据交给自己的孟卿达所说,是洛虹从林祧那里偷摸得来托他送来。孟卿达一边说一边摇头,大概是想到自己小师弟行事还是这般如同恶作剧,他忽地一作揖:“还望墨兄不辜负洛虹这一番心意。”墨冽不答,两人对视良久,终究是孟卿达移开目光,拱手告辞。
一页页地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以此书记载来看,这个组织有如邪教,信奉异族邪神,擅用各种诡异毒药,似乎还能施展诸多秘术邪法,均是常人难以想象之事,寥寥几笔便看得毛骨悚然。
虽然他毫无所惧,但这些目的不明的阴谋诡计,和难以提防的奇技烈毒,却让他不得不收起自负之心。明枪易躲,可涂毒暗矢他是否有把握完全避开?若非洛虹相助,自己怕是已栽在她们手上两次。这些女人手段下作,行事狠毒,为了和父亲合作,竟要杀了自己嫁祸七剑。这些神神秘秘的女人,究竟看中了我教何处?逾云崖距此千里之遥,不知飞鸽传书何时能到,父亲他可安好?还有……墨冽心里升起一阵难明之感,并非喜悦,亦非惊异,却掺杂着些许不解——洛虹。为何这些经历总与洛虹纠缠不清?
“阿冽?”粗豪的一嗓子把他从沉思中惊醒,墨冽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坐在他旁边,一脸要说不说憋屈表情的牛元风,有些不耐烦:“想说便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诶?”牛元风忽然大笑起来,大手一挥就要揉他的头发,“好好好,这样说话才像俺老牛的兄弟嘛。”
搁在褥子上的书被风吹起哗啦啦地翻过了好几页,将要燃尽的火焰溺毙在淹没烛芯的泪中。四壁灯火尽黑,仅有模糊不清的白光。坐在榻上的黑影推开了窗子,下个不停的小雪不知何时已静了,月光如流水一般明朗朗地照进屋内,映出两个或立或坐的身影。
屋内的氛围似乎随柔和的月色一般溶开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样的安静持续了一会,月儿又躲进飘忽的浮云,落了一地阴影。
“哈哈哈哈!”牛元风先开了口,阴影掩住了他的脸,神情难以看清,“兄弟好俊的功夫。”
“承让。”墨冽面色冷淡,最后终于吐出两个字。他听不出牛元风的语气,也不想解释什么,但还是开了口:“我不曾欺你。”
屋内光线又沉了几分,那已完全隐在黑暗中的高大汉子仍是一动不动。
墨冽站起身来,他背负双手,眸中光芒渐暗,“我记忆已复,你……”他向前迈了一步,声音极低,“……你可还愿与我做兄弟?”
半晌无声。
墨冽闭了闭眼,袍袖挥动,木门立开,冷风呼地长驱直入,空气中夹杂着湿冷的味道,他的话语仿佛也沾染着这无尽呼号着的风,气息冷冽:“那么,不如就此别过。”
屋外雪地反射着点点银芒,新积起的雪花尚未凝冰,石子铺成的小路已难辨原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猝不及防地大力袭来,他的头发被人揉得乱七八糟,这次墨冽并未反射式地出手格挡,牛元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么冷的天气,阿冽你想把老牛赶到哪里去?这地方还能混吃混喝个几天,这屋子住得也挺舒服,我还不舍得走呢。”
“……”
“放心吧兄弟。”牛元风低头附在他耳边说道,“我说过,你永远都是我牛元风的兄弟。”说完他又高声大笑起来,“找回自己东西是好事,做哥哥的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快点,趁酒家还没打烊,陪你大哥去喝点酒!”
“……哼。”低笑了一声,墨冽嫌弃般地拍开他的手,将头发重新束了起来,“别忘了带盘缠,出发前都被你收走了,我这里分文没有。”
“哎呀哎呀,不是还有那把剑嘛,这里当铺也不少,一并带上~”
“洛虹,我想知道,这件事你如何看?”夜幕沉重,这一夜的铁森山庄与往日相比显得阴气沉沉,焦虑与恐慌仿佛无形黑雾笼罩着整座山庄,下人们往来匆匆,却一个个脚步极轻,大气也不敢出。靠近庄主卧房的一间偏房内灯火通明,两人相对而坐,林祧翻着一本药典,显然心不在焉。
“有淇枢在,应该无妨。但事出蹊跷,不可外传,我想铁森山庄也应自有对策,虽然你我皆知这非偶然。”最后一句声音放得极低,白衫少年顿了顿,便看见窦淇枢从内房中出来,眉头深锁,一脸凝重。
“淇枢,怎么样?”林祧已迎了上去。“情况并不好,但无性命之忧。”窦淇枢把药箱搁在他手上,却是用了传音入密,“我们还是回去再说。”
洛虹会意,点了点头,林祧左顾右盼了番,仿佛才反应过来般问道:“若蓝呢?怎么没看到她和你在一起?”
“她和燕家二小姐是好友,刚到就被二小姐拉去说话了。”洛虹有些不自在。
“啊,话说墨冽那小子呢?怎么也没看到他?”林祧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搭着窦淇枢的肩膀,笑眯眯地看他。
“你笑得真难看。”窦淇枢鄙视地开口,“你怎么对那个姓墨的那么感兴趣了?”
“唉,谁叫我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到了他手上呢?”林祧眨了眨眼睛,背后忽地传来了雷鸣般的喊声:“洛虹!林祧淇枢,你们在这里啊,让我好找!”
“熊雳?”林祧诧异地看了来人一眼,“不是说好在洛虹的房间等我们吗,怎么一个人过来了?难道又出了什么大事?”
“不是不是!”熊雳慌忙摆手,他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了只已然半死不活的紫色鸽子来,“这是紫云的灵鸽吗?刚刚它跑到我床头啄个没完,我以为是什么烦人的虫子,就……”
“大奔啊,你也真是的。”窦淇枢接过鸽子,仔细检查了一番,“放心,可以救,待我先渡真气增强它的心力,再慢慢上药。”
“话说,紫云还没到吗?”林祧望了洛虹一眼,“说好会面的时间可是昨天,我倒不信这尚未谋面的紫云剑主是个不守时的人。”
“七剑原本相交多年,但二十年前紫云剑莫名失踪,半年前才有紫云传人的消息。”洛虹沉声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她出了什么事,同为七剑传人决不能袖手旁观。”
“出事?!”熊雳摸了摸脑袋,“我在这鸟身上摸了个遍,也没发现有传递的信息啊?不应该绑在腿上吗?”
“不对。”洛虹看向淇枢手中奄奄一息的灵鸽,“虽然大奔你下手有些不分轻重,但这种伤势并不单是你造成的。”
“啥?!”熊雳吃了一惊,灵鸽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小脑袋奋力回头啄了啄自己的羽毛。
“恐怕它飞出之时便已受了不轻的伤,”洛虹手指搭上灵鸽的羽毛摸了摸,动作极轻地拨开被血染红的一簇羽毛,“果然,这里便是紫云留给我们的暗号,七剑之间专用的暗语。林祧,你对这里地名很熟悉,可知道雪狮谷所在何处?”
“出了北门再沿着冰溪入谷,那里可是人迹罕至之地啊。”林祧眸色深沉,以紫云为诱,更在如此偏僻之地,恐怕是设好了陷阱等着七剑跳吧。
“我们必须快点出发!紫云她一人必然难以脱身!”洛虹又回头看向淇枢,“淇枢,你能在路上治好灵鸽吗?”
“没问题,我神医的名头可不是吹来的!包在我身上!”
“好,林祧、熊雳、淇枢。就由我们四人去救紫云。”
“话虽这么说。”林祧袖子一振,飞出两只灵鸽,“由小二和小四去送信给其他人。”
“那就快些走吧。”洛虹已几个起落,从山庄的围墙上跃了出去。
“阿冽?在看什么呢?”夜半未至,酒楼已然冷落,两人占着靠门的位置要了最烈的佳酿。不需小二伺候,也无需酒菜,随意而坐,临风豪饮,甚是痛快。酒至半酣,牛元风喝得心满意足。他推了推身边的墨冽,端起酒碗碰了碰他的碗,“快干了这碗。”
“我想问你,”墨冽一饮而尽,牛元风又给他倒满,“白日同桌喝酒,七剑你可有见齐?”
“额,让我数数,二三四五六,只有六个。”牛元风抓抓头,“互通姓名的时候我还纳闷了呢,呃,让我再想想,对,就少了在淮下城提到的紫云剑。说起来这几天熊兄弟还抱怨过那姑娘怎么还没有到哪。”
“原来如此。”墨冽仰头将酒饮尽,便放下酒碗站起身来,手指间拈了一根青色羽毛,“大……咳,你自己先回去吧,我恐怕有事得走一趟了。”
“哎——”牛元风刚想追上去,不想日间已喝不少,现在酒劲上头,冷不防一个趔趄晃了两晃。
“你就放心喝吧,我已经付过账了。”墨冽笑了一声,提起将隐,双手一拍,那三尺有余的长剑竟缩成一把匕首长短,权当多了把防身之物,他将短剑收入怀中,踏着一地落雪,直向城北门走去。
停在高松上的鹰拍了拍翅膀,长唳一声,振翅高飞而去。
远处有人声马蹄渐响,苍鹰落于领头一人肩上,琥珀色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
苍鹰振翅而去,随即传来不可置信的声音:“快去禀报教主!少主就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