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漫游记》夏末的雨季

27、路中奇遇

　　穿过层层草丛，拨开密集的树叶，跳过隐秘溪流，跨过散布的石墙。年轻人跟着慵懒的人群经过一番跋涉后，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片隐藏在密林深处的宽广湖泊。他们的到来似乎有点晚了，不管是水里还是岸边，早已人山人海，各族成员在同一片湖泊里嬉戏玩耍，平时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暂时抛在了脑后。

　　湖面很大，其中山石林立，水草丰美，各种水生植物在水面下安静地生长着，一些志向高远的则骄傲地把脑袋探出了水面，成为了戏水的人们停歇休息的理想立足点。

　　年轻人自然没有放过这次难得的纳凉机会。他拉过了一片梧桐叶扔到水里，满眼兴奋地跳了上去。梧桐叶在他身体的重压下，中间部分开始向下沉陷，刚好让年轻人的身子泡在里水里，只留下一个脑袋和一双脚掌独自在外。

　　他让自己随波逐流，漂到哪里是哪里。清凉的湖水为他带来了舒适惬意的感官体验，肚皮上凉凉的，好像吹着阵阵小风。一些好奇的小蝌蚪偷偷凑了上来，一会儿啄啄他的脚丫子，一会钻钻他的肚脐眼，还有几只更大胆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游进了他的神秘三角地带，在他的男子汉之根上狠狠地顶了一下。

　　年轻人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把这些小家伙赶跑，说起来他们可能是把他当成入侵者了，毕竟他们才是这里的原住民。

　　原本的溽热和疲倦一扫而净，在这样的天气里，舒舒服服地泡上一会澡，真是再舒服不过了。不过也真是奇怪，这么大一片湖，为什么他之前没有发现呢，看来他还是对这片森林太陌生了。当他正准备好好享受一番日光浴时，突然发现情况并像他想得那么满意。由于是任其漂流，年轻人很快就把自己置于了不适时宜的境地。不是成为了一个大家庭的不速之客，就是在一对年轻恋人之间变成了阻碍。这种讨厌的行为让周围的朋友们对他意见很大，还警告他说最好安分点，不要动不动就往人群里钻。

　　无辜的年轻人觉得莫名其妙，他才不想跟那帮吵闹的家伙混在一起呢，一点也不想。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愿意一个人独处，不受打扰地享受着自己的水疗。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空气中的热力逐渐达到了一天中的最高值，越来越多的家伙们涌入这片天然的避暑胜地。周围的嘈杂声也达到了让人心烦的地步。到处都是兴奋的尖叫声，那是刚来的小崽子们脚丫刚接触到冰凉的湖水后发出的惊叹。在水里游来游去的、或立在山石上歇歇脚的家伙们，则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简直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不过这也只是年轻人自己的怨言而已，他知道，若是说到乡巴佬，他自己才是。但是对于周围不断升温的交流气氛，他确实有些无法忍受。

　　“这些家伙为什么就不能闭上嘴巴安静洗洗呢，上帝啊！”

　　忍无可忍的年轻人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从一株莲花中摘了两颗柔软的莲子，弄成耳孔大小的样子，然后塞到耳朵里，当成了隔音塞。然后再划到一片稍微空旷的地方，从水里扯了一根长长的水草，把自己的凉席（梧桐叶）栓在了一块冒出头的石头上。

　　一番努力后，他终于获得了理想的休息环境，没有噪音，没有耳边的吵闹不休，没有误入他人地盘的尴尬窘境，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他仰望着湖面之上的蔚蓝天空，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了。梧桐叶随着一波波到来的水纹轻轻摇曳，年轻人的心开始变得平静而安详。慢慢的，周围的静谧让他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他不再觉得自己正躺在一片湖面之上，而是飘在空中，睡在一团白云之上。

　　湖的四周高高耸起的树木在他的眼角余光中围城了一圈绿色的丝带，悬浮其上的就是此时此刻被他看在眼里的深邃天空。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天空了，感觉最接近的一次体验，还是坐着蒲公英飞翔的那次，不过两者是完全不同的体验，所以没有参考的价值。

　　身下微微的晃动让他觉得自己躺在上帝的摇篮里，而眼前的这番景致无疑就是天堂中的幻景了。蔚蓝的天空深邃而宽广，似乎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悠闲的白云变化成奇形怪状的样子，仿佛是它们梦中的景象。看着它们一朵朵从眼前飘过，年轻人的心底被柔软地触摸——它们要到哪儿去呢，是去赴一场远方的约会，还是在进行一场漫无目的旅行。

　　偶尔有鸟儿从他的视野中飞过，看上去急匆匆的，好像被一群粗鲁的家伙追着。

　　嗯......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午觉的念头冒了出来，他按不下去，于是索性妥协了。他从水中的梧桐叶上撕下两片碎片，放在眼睛上。闭上眼之后，一小片昏沉的光晕在眼皮上晃动。瞌睡很快来临了。

　　......混沌之中，年轻人隐约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晃动，可是他分辨不清楚那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梦中的幻景。他的意识漂浮在一片不可靠的依托之上，说不清，道不明，惶惶然游离在虚幻与现实之间。

　　然后他醒了，被持续不断的高高水浪摇醒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刚才睡了多久，天气似乎凉爽了不少......

　　正当他环顾四周，想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时，突然看到一只体型硕大的白鹭正伸着嘴巴向他刺来。他简直还没反应过来，锋利的鹭嘴就已经戳烂了他的屁股。没错，又是屁股。他人生中的大多数苦难都被自己这对亲爱的屁股承担了，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好好照顾过它，不是藏在布衣下，就是裹在树叶中，很少有拿出来见见世面的机会。

　　这些都是年轻人在自己的屁股被戳烂后的极短暂时间内想到的，说来也奇怪，被攻击时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快速逃跑，反而是自己屁股的不幸。不过没用多久，他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只白鹭攻击，而摇醒他的翻涌的水浪就说是那只白色混蛋的杰作。

　　慌乱之中，他拉出了自己的耳塞，四周早已混乱不堪。人群四散而逃，叫喊声、哭泣声、祈祷声、咒骂声全都搅和在一起，被恐惧吓昏了头的家伙们拼命扑打着湖水，想在白鹭重新发起攻击之前尽快逃进树林里。

　　年轻人不想评判自己的运气，不过他真是有些搞不懂，湖面上那么多人，比他大的有，比他小的也不少，为什么偏偏选中自己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只凭露出的一个脑袋和一双脚丫子，这白鹭就能看出他是一个外来货吗？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方式欢迎吧。他自认没有做过什么违背森林准则的事，也没有伤害过什么家伙，遭受这样的对待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过此时的局势并不允许他做太多思考，白鹭迅速调转方向，对不知所措的年轻人重新发起了进攻。尖锐的喙部像一把锋利的长剑划破水面，这一次方向刁钻，正对着年轻人的肚脐眼。现在再思考怎么躲闪已经来不及了，白鹭的嘴巴马上就要刺到他的身体了。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做出了此时所能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潜入水中。

　　凭借着从前掌握的出色水性，年轻人在水下游了很长一段距离。当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把头探出水面时，发现那只白鹭已经重新盯上了另一个目标。所以，他的运气或许还没那么糟糕，他只是误打误撞被选上了而已。

　　重新回到森林后，他发现天色已经晚了，看来他的那场午觉睡得不短啊。现在想想，当时的情况还真是危急，要是他再晚醒一会，说不定就要变成那只家伙的晚餐了。要是他没有把耳朵塞起来就好了，那样肯定能在混乱升起的第一时间觉察到。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夜晚很快就要降临了，他需要为自己找一个睡觉的地方了，而且他的肚子也有点饿了，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正式吃过一顿了。周围的人们也准备结束一天的劳作了。草地上逗留的身影越来越少，外出狩猎的勇士们满载而归。他们的标枪上挂着新鲜的大腿肉，成串的鲜果和菌菇拖到了地上，芬芳的甜浆从他们硕大的酒囊中的晃撒了出来，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可以被未尾随的踪迹。路上相遇时，大家友好地相互问候，衷心地庆祝对方打猎成功。

　　越来越多的家伙们隐如草丛之中、树林之间，在这片森林中的某个隐秘的角落里，藏着他们温馨舒适的家。那里有他们入日复一日辛勤打猎的动力，有他们幸福的来源，以及对未来的期盼。虽然走出那里他们可能忍不住被一些姑娘们拐进某个草丛，也有可能暂时忘记身上的责任和期许。但是只要一走进自己的家中，他们就会立马认清自己的角色。

　　年轻人在寻找过夜的地方的过程中，碰巧遇到了这些打猎回来的朋友中的一位。那是一只灰色鼹鼠，肥大的身子让年轻人即使在身后也一眼就认了出来。天色有些晚了，灰鼹鼠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很明显他想在夜色完全降临前尽快回到家里。因为走得匆忙，再加上那身臃肿肥胖的身体，他的上半身抖动得非常明显。被他抗在肩膀上的木枝上，整齐地挂着他一个下午的收获：一串刚从泥土里挖出来的花生，一串油亮饱满的橡子，以及串成一串的葵花籽，半块木薯，一大块甜菜根，一罐摇摇晃晃的饮品。

　　总得来说，弄到这些食物并不会花费很长时间，如果不挑食的话，这片森林中的任何居民都可以在一顿饭的时间内找到足够份量食物。所以这只鼹鼠肯定没有把整个下午的时间都花在寻找食物上，而只是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匆匆张罗起一家人的晚饭。

　　心不在焉的灰色鼹鼠显然没有发现自己的果实真正悄无声息地离他而去。因为绑在木枝上的绳结没有打结实，剧烈的摇晃更加速了它的松解。所以当年轻人发现这位急匆匆的朋友时，他背后的葵花籽正一粒粒地往下掉，每走几步就会有一颗富含油脂的葵花籽粒挣脱草绳的束缚，在他走过的路径上留下了一条宛如播种的痕迹。

　　年轻人耐心地跟在灰鼹鼠身后，每掉一颗葵花粒，他就把它捡起来；因为肚子有些饿的原因，他中途还忍不住吃下去了几颗。跟在一只鼹鼠身后捡果实，这样的事让他觉得很有趣，他并没打算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他也不会把手里的这些葵花籽占为己有。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好心，他想把剩下的那些还没掉落的全部收集后，再郑重地交还给这位朋友。没错，他就是这么想的。

　　最后，还没等那些葵花籽全部落下，年轻人就跟着这位朋友来到了一棵树前。树根周围围着一圈长势茂盛的草丛，高高的草叶遮住了树木底端的很大一部分区域。鼹鼠朋友突然停了下来，像例行检查一样左右看了看。年轻人意识到自己跟到了这位朋友的家中，再不把果实还回去的话，恐怕就没机会了。于是他从躲避的草丛后跳了出来，在鼹鼠朋友进门前把他拦了下来。

　　“嘿，朋友，我知道我不该出现在这，也知道不该什么招呼也不打就从某人身后跳出来，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跟踪你，完全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的葵花籽掉了。”

　　灰鼹鼠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迅速转过身来，想弄清楚是谁在他背后开玩笑。

　　“你说什么？”

　　“哦，我说你的葵花籽掉了，我碰巧看到了，捡回来还给你。”

　　灰鼹鼠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木枝，咧开嘴笑了出来。不过年轻人还是觉得这位朋友严肃起来时更好看一些。

　　“啊，真得，那些葵花籽不见了，明明刚把它们挂上去不久，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这几颗了！这简直太奇妙了，它们到哪里去了呢，钻到地里去发芽了吗。”

　　年轻人僵住不动了，所以这家伙到底怎么了，这可不像是丢了果实后会说出的话啊，这些家伙的智商跟相貌是同一个水平线上的吗。

　　“朋友，你的葵花籽在我这里，它们掉在地上被我捡起来了。我要把它么还给你。”

　　“你要把葵花籽还给我？哦，你真是太好了，原来它们都在你手......都在你手里？它们之前不是在我的木枝上绑得好好的吗，怎么就跑到你手里了呢——你对它们做了些什么？”

　　年轻人有些无奈，他怎么会遇见这样的家伙呢，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些食物的。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的话，它们掉到地上了，我捡起来，还给你。”

　　“你真是太好了，这些葵花籽不能没有我。我的爱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这些葵花籽是他的最爱，要是让她知道了我没有带葵花籽回来，她一定不会让我好过的。”

　　“那你现在不用担心了，你的葵花籽，现在还你。”

　　灰鼹鼠接过了葵花籽，用怜爱的神情慢慢抚慰着手里的这些小家伙。

　　“好了，朋友，既然葵花籽已经还回去了，我想我也该走了。再见。”

　　“等等，你是在侮辱我吗？”

　　“什么意思？我哪里侮辱你了。”

　　“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来到了我家门前帮了我很大的忙，却不进去坐坐？你是在嫌弃我的这个简陋却温馨的家吗？你觉得它配不上你，哪怕只是走进去都是对你的极大侮辱，更不用说在里面正式地吃上一餐了。”

　　“不不，当然不是啊，我的朋友。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一点也没有看不起你的家的意思，事实上我觉得它非常好。”

　　“那你的再见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我们才刚刚认识，之间的友谊可能还不足以让我到里面做客。我只是来还葵花籽的，并没有其他想法，我不想打扰你们一家人的生活。”

　　“你显然不配做这森林的一员，老弟，显然不配。告诉你吧，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每一个居民都是我们的朋友，难道你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吗，有缘即是朋友。我们今天在这里相遇就代表我们之间缘分不浅，别谈什么友谊不友谊的了，一位合格的森林居民绝不会把一个突然出现的朋友拒之门外的。远道而来的朋友如果没有被热情地迎进家里，那无疑是对这户人家的巨大羞辱。来吧朋友，来吧，见见我的爱人和一个臭小子，他们要是知道我没有把家门前的客人请进来，肯定会让我不得安生的。”

　　这只灰鼹鼠朋友的智商似乎重新上线了，不过这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吧，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不过现在似乎没得选择了，灰鼹鼠极力邀请，诚意十足，他要是再推辞就显得不识时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