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漫游记》夏末的雨季

28、鼹鼠之家

　　这是年轻人第二次进入某人的家中，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三口之家的生活中心的面目。和他的朋友大黑蚁的秘密基地相比，这间藏在树根底部的家庭住宅显然宽敞得多，也干净整洁不少。整个房屋并不能一眼看到全部，很多隔板把一个大房间分成了若干个承担不同功能的小区域。他此刻所在的应该就是家庭的会客区，宽敞而简洁，风格独特，别具匠心。再往里应该就是主人的卧房以及孩子睡觉的地方。后面的他就看不见了，不过可以肯定还有几处其他的部分。

　　进门后，灰色鼹鼠一边让年轻人随意放松放松，一边对着里面大声喊着自己的爱人和孩子。

　　“我的爱人，出来见见我们的客人，把小家伙也带上。”

　　趁灰鼹鼠整理木枝上的食物以及鼹鼠夫人赶来的间隙，年轻人兴趣盎然地研究起了客厅的布置。整个会客厅呈半圆形，越往里面积越大。他刚进来的那个门后放着一个竹制衣架，弧线完美的木墙上钉着一排排各种动物的半身像，看样子像是某种类型的标本。这些标本占据了弧形木墙的上半部分，不禁让人好奇这家鼹鼠是不是有严重的收藏癖。在动物半身像下面的木墙上，挂着许多类型不一的泥俑。年轻人从中看到了一只燕子，一只毛虫，一片枫叶，一只正在脱壳的知了，一块鱼排状的东西，一个惟妙惟肖的浆果......

　　所有这些东西都是用泥土捏制的，从它们精确的外形来看，制作者应该是个技术精湛的角色。

　　这些半身像和泥俑占据了木墙上的大部分空间，不过还是有几幅画在上面找到了它们自己的位置。这些画全都画在一片片裁剪得当的白色鸢尾花上，内容丰富，色彩艳丽，让每一个看到它们的来客都忍不住浮想联翩。年轻人尤其喜欢那幅描绘雨后晴空的风景画，画面上 的景致仿佛是他不久前刚刚亲身体验过的，一尘不染的天空，朵朵的白云，高飞的鸟儿，花丛中的蝴蝶，草尖上未滴下的水珠......

　　会客厅里摆着几套简单实用的家具，一圈可移动的雕花圆凳，一张大小适合的石桌，摆在石桌四周的四张青藤编制的靠背椅，三个吊在房顶上的摇椅，两张紧靠弧形木墙的用来躺下休息的长椅。

　　这就是整个会客厅里的全部内容了，哦，对了，差点忘了那顶巨大的萤石灯。这块萤石被打磨成了一个完美的球体，牢牢地镶嵌在房顶上，这让年轻人想起了传说中的夜明珠。

　　鼹鼠夫人是一只身材苗条的家庭主妇，从很多方面可以看出，她保养得非常好，在对抗岁月的流逝上下了很大一番功夫。不只是专门为了迎接客人，还是平时家居时就那样，这位鼹鼠夫人打扮得相当花哨。头上的一朵夜茉莉宣示着她的爱美之心，华丽的衣服是用染了色蚕丝编制的，上面绣着锦绣山的图样，大气而不失优雅。平板木屐在她的脚下按啪啪作响，像是一曲欢快的节拍。而在手腕和脚踝处，则装饰着显眼的珠饰和佩环。

　　不过年轻人更愿意相信鼹鼠夫人一直都是这么穿的，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让鼹鼠夫人特意为对他打扮一番的资格。

　　而灰色鼹鼠口中的小家伙只能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没睡醒的小鼹鼠了。他倒是没有什么特殊打扮，只有一块朴实的遮腰部系在腰间，遮住那片尚在发育的神秘三角地带。

　　鼹鼠夫人亲切地和他打招呼，看样子确实很好客。

　　“你好，我是鼹鼠夫人，很高兴见到你。这是我们的孩子，鼹小崽。欢迎来我们家做客。”

　　灰色鼹鼠也急忙表现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还没等年轻人礼貌地回话，就抢先一步插了进去。

　　“怎么样，我的朋友，我没有骗你吧，所有人都期盼着你的到来。好了，亲爱的，你去准备晚餐吧，弄丰盛点，不要保留，把家底子全用上。我陪咱们的客人说说话。”

　　鼹鼠夫人看似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走的时候把那根木枝上的食材带了进去。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鼹小崽被灰鼹鼠一下子拎在了手里，三人在一张长椅上坐下，准备进行一次饭前的深入交谈。

　　“怎么样，我的朋友，到这样一只鼹鼠家做客并没有让你很丢人吧。不是我说大话啊，在这片森林里，没有几个鼹鼠家的布置能比得上这里的。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功能齐全，应有尽有。对于一只鼹鼠来说，还有什么比一个温馨舒适的家庭更重要的吗？”

　　“你的人生看起来很完美，你应该感到很满足吧。”

　　“完美谈不上，我的朋友，我只是做了大多数鼹鼠都会做的事，同样地也只是达到了大多数鼹鼠都能达到的水平。不过不要以为这里面满满的全是幸福，不是的。能看到的幸福有时只是表面的一层假象而已，其中的艰辛只有亲身经历者才能体会。就拿我来说吧，你肯定想不到我曾经也是一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在我心里，跳动着一颗追求自由的心，虽然现在它已经被日常生活磨去了光泽，但谁也无法否认它曾经多么耀眼闪烁。

　　“你肯定还没有成家吧，怎么样，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自由之人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隐隐约约的浪漫气息，那是被家庭束缚住的老男人身上所没有的。你很幸运我的朋友，我甚至都开始有点羡慕你了。如果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你一些建议的话，那就是不要让家庭阻碍你追求自由的脚步。

　　“要知道，不是每一个家伙都适合担起族群的繁衍重任的。事实上每个族群都不缺少乐于承担这项责任的族员，在一个稳定、健康的族群中，行为正派、思想传统的族员永远占据大多数，离经叛道者则少之又少。不幸的是，我就是少数派中的一员；而我几乎也敢肯定，你也是那种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家伙。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实际上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人，绝不会错的。”

　　“所以你到底在抱怨什么呢，甜蜜一家人不也是一个很好的结果吗。”

　　“我的朋友，别怪我多嘴啊，我觉得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心怀自由之人是不能用传统的幸福概念去衡量他的，别人眼中的幸福可能就是套在他身上的枷锁。看看我吧，自从有了家庭后，睡懒觉就再也不用想了；年轻漂亮的姑娘们，也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了；为了填饱全家人的肚子，你得辛勤地去打猎；回家后想歇一歇，也完全做不到，因为一个小崽子永远不会让你如愿以偿。如果只是这些，生活或许还没么糟糕，可最让人绝望的是，连晚上睡个好觉的小心愿都不能实现。很可能你刚躺下，老娘们就耐不住了，不把你搞个半死是绝不会放你自由的。

　　“在外面刚和我说话那会儿，是不是觉得我脑袋有点问题？现在知道原因了吧，累啊，都被掏空了。”

　　精神不济的鼹小崽显然不打算把话语权全部交给两个大人，他有一些自己的想法需要表达。

　　“我要告诉老妈，有些人在她背后说坏话。”

　　“小兔崽子，你真是吃里扒外啊，是谁一直陪你玩耍的，是谁带你出去勾搭小姑娘的，是谁给你带回最爱吃的甜点的，又是谁每天耐心地给你谆谆教导的。现在我还没抱怨几句呢，你就要去揭发你的老爸，真是没有良心啊。 ”

　　“不是的，老爸，是老妈让我在背后盯着你的，还说要把你的一举一动全部报告给她。”

　　“啊，听见了吗，我的朋友，这就是别人眼中的幸福生活。妻子监视自己的丈夫，还拿孩子当工具。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老娘们真是无法无天了，这家里还有没有一点隐私存在了。朋友，我不想让你第一次来就看我们家的笑话，但是那娘们真是做得太过分了，他派鼹小崽私下监视我，她把我当成什么了？到处拈花惹草的风流汉？躲在草从等小姑娘上厕所的偷窥狂？上帝啊！我怎么会把这这样一个老娘们当做自己亲爱的呢？”

　　晚餐准备好了，灰鼹鼠话音还未落，鼹鼠夫人就托着一大张荷叶从里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亲爱的，你刚才说什么，我走过来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你说什么正说的起劲。”

　　鼹小崽觉得露脸的时候到了，他很乐意向老妈汇报一下刚才的所见所闻。

　　“老爸说你——”

　　一块坚果派被灰鼹鼠塞到了鼹小崽的嘴巴里，一番致命的告发被堵了回去。

　　鼹鼠夫人一边分发餐具，一边微笑着看着灰鼹鼠和鼹小崽。

　　“怎么了，你说我什么了，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哎呀，亲爱的，哪有什么秘密，这小崽子最近把自己的脑袋玩坏了，经常胡说八道，不用当真。”

　　大嚼着坚果派的鼹小崽在三人的注视下摇了摇头，似乎想说自己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真得没什么？要不待会儿我问问鼹小崽？”

　　“有什么好问的吗，不就是一些家长里短嘛。鼹小崽刚才跟我们说你最近有些懒惰了，脾气也差了些，心眼不仅越来越小了，也变得不会体谅人了。当然，这还不是全部，这个小崽子还觉得你对我管得太严了，他觉得这样妨碍了家庭的幸福，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他的心情。

　　“不过亲爱的你别生气啊，这崽子最近昏了头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虽然年纪还小，不过正是因为年纪小才不能惯着，不然长大后就会危害到他人。亲爱的，你放心，我已经狠狠地教训过他了，你走过来时听到的声音就是我训斥他的结果。真是太不像话了！一个卑微的小崽子怎么能在背地里说老妈的坏话呢，而且还是当着老爸的面。无论从哪方面看，这小子都是别有用心，他这样做肯定是想破坏我们夫妻间的关系，想看见我们彼此仇视、敌对。

　　“如果小崽子是我从外面的水坑里捡回来的，他这样做还可以理解，但情况显然不是这样的，鼹小崽是亲生的，我是他的正牌老爸，你是他如假包换的老妈。我暂时还没有搞清楚的是，这小子为什么要离间我们之间的爱情。唯一让我想到的合理解释是，这小子想在我们反目后从中浑水摸鱼，从我们双方这里获取利益。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都会让他说出来的；你应该清楚，亲爱的，在刑讯逼供上，你的爱人是很有两下子的，这点你不用担心。看到这条小皮鞭了吗？”灰鼹鼠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根油光光皮鞭，“小鳄鱼皮的，是制作惩戒皮鞭的上好材料。等吃完了饭我就揪到操练房里去，正好挥挥鞭子消消食。”

　　鼹小崽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腮帮鼓胀的他显然没想到老爸会这么对待他。替对方背锅也就算了，还要接受最严酷的毒打，事后还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屁股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他不满地看着自己的老爸，心里肯定想着一有机会就把对方的真面目揭露出来。

　　鼹鼠夫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这对父，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她继续分发着躺在荷叶上的食物。

　　“你说什么呢，他可是我们的孩子，你难道不知道童言无忌吗。还想用鞭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还不收起来。”

　　灰鼹鼠心满意足地收起了那根皮鞭。啊，原来那是他用来拴裤腰的。

　　食物分发完毕后，晚餐正式开始了。年轻人的食物放在桌上的一片香椿叶上，堆成了一座小山丘，看上去精美而可口。他拿起旁边的木叉，准备享用这美好丰盛的一餐。

　　然而，当他叉起食物正准备送入口中时，看到了鼹鼠一家正默默地低头祷告。这种情景他见过，在另外一个世界中，这样的场景他经常能见到。不过他从来没想过一个鼹鼠之家也会在晚餐前做出类似的举动，这简直太有意思了。

　　作为一家之主，灰色鼹鼠给出了自己的赞美语：

　　“伟大慷慨的森林之神啊，仁慈的上帝啊，我们赞美你们。感谢你们赐予的丰盛食物，感谢你们赠予的辽阔猎场。谦卑忠诚的鼹鼠一家向你们表达崇高的敬意，是你们滋养了这里的生命，你们填饱了我们的肚子，强壮了年幼的孩子，照顾了衰弱的老人，让我们有机会坐在这里赞美你伟大的荣光！”

　　年轻人不知道该不该跟着他们赞美一番上帝。他以前从没这么做过，现在也不觉得非常有必要。这或许是一种感激上帝的办法，也是让自己常怀感恩的不错练习。不过他一直觉得这种公开感谢行为有些刻意的成分在里面，感谢上帝和大自然的方法有很多，并不一定非要说出来。他从来不公开表达对上帝的崇拜和对大自然的感恩，但是谁能因此就说他心里的感激比别人的差上很多呢 ？啊
　　晚餐在愉快轻松的轻松的氛围中进行着，之前的插曲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了，此时的鼹鼠一家又变得相亲相爱了。鼹鼠夫妇健谈而幽默，能很好地掌握话语的方向和节奏，和他们说话，年轻人觉得轻松自然。鼹小崽坐在一旁专心地享受着自己的晚餐，对于大人们的谈话，他并没有多少兴趣；不过偶尔也会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似乎是想证明自己并没有被完全忽略掉。

　　时间从酒杯中流逝，口味醇厚的甜让桌上的每个人都有了一些醉意，当然鼹小崽除外。在酒精的作用下，桌上的谈话变得更加随意起来；说话的声调变高了，肢体上的动作夸张了，脸上的表情呆滞了，说出的话也越来越蠢、毫无头绪，甚至违背了基本的事实。

　　“啊，老弟，我跟你说啊。餐桌是一个很正式的地方，非常正式，我的亲爱的也会同意这样的说法。所以你为什么要一直晃来晃去，你屁股下有东西，还是怎么地。”

　　“朋友，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不过有一件事我非常清楚，我坐得像个石头一样，晃来晃去的是你自己。”

　　“哦，是吗，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哎，不管了，谁晃谁不晃根本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快乐，对不对，开心最重要。”

　　“没错，开心最重要。”

　　“老弟，不瞒你说，我也有过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那时候我还不像现在这样老，身体也没有现在这样肥胖，也还没有家庭需要操心。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我曾经也是个放荡不羁的热情少年，也曾无所畏惧，追求激情。那时候的时光真是美好，总觉得自己的青春会无限绵长。

　　“为了宣泄自己的精力，年轻而自信的少年鼹鼠挨家走遍了每一户有年轻姑娘出没的人家，并且当着她们家人的面请求与她们欢爱一晚。当然，请求并不总是得到允许，准确来说是几乎没有。自信过头的年轻鼹鼠付出了一些代价，不过我想说的是，打断腿是常有的事，这没什么大不了；被生气的男主人追着跑半夜也是家常便饭。随着名气的渐渐扩大，相同的事情做起来轻松了很多。我不用再去亲自敲门了，姑娘们开始躲在窗帘后面等待着我的出现了，只要我一个眼神，她们就会甘愿冒着忤逆老爸的风险跟我走进小树林。那段时间，几乎每个晚上你都能听到十几个焦虑的老男人在家门口呼唤自己姑娘的声音。

　　“总得来说，这不算什么，一只志向远大的鼹鼠是不会满足于短暂的男女之爱的。我也曾在一群又一群的男子汉之间彰显过之间的勇气和骄傲。决斗和钻小树林从根本上来说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发生在白天，一个发生在夜晚。不过在一开始我显然高估了他们的实力和勇气，在他们愤怒地说出决斗两个字时，我以为他们起码是和我不相上下的勇士。后来我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有时我刚拔出腰里的佩剑，对方就吓得倒地不起了，腿像瘫了一样，非得几个壮汉一起上才能把他们抬下场。

　　“于是一种不公平的决斗模式在我的提议下被用在了竞技场上。我开始以一敌三，同时和四个家伙战斗，跟五个愤怒无比的战士同台较量，在六个想置我于死地的混蛋们的包围下沉着应对，把七个面露凶相的蠢货们逐一击溃......我成了姑娘们眼中的勇士，无数漂亮的美人开始追逐我的脚步，只为能一睹我的容颜。

　　“如果你以为我只会逞个人之威，醉心于自己身上的英雄光环，那就大错特错了。和我亲密接触过的姑娘都知道，在建立个人荣光的同时，我也是一个热心公益的典型代表。我曾带领一群伙计为当地的居民们修建过一个面积巨大的浴场，也曾带头冲锋，指挥正义联军抵抗过某个残忍族群的进攻。为了增加各族之间的友谊，在我的倡导下，族群大联欢举办了一次又一次......”

　　灰鼹鼠停了停，举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甜酒一饮而尽。

　　“唉，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光辉的人生总有过去的一刻，流逝的时光可不会在原地等你。生活还在继续，迟暮的勇士也得往前看。”

　　鼹鼠夫人似乎仍然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清醒，从她那摆放整齐的餐具、适度饮酒的姿势来看，她并没有让自己彻底失去理智。

　　“你为什么不能说些实话呢，亲爱的，在客人面前为什么还要刻意显摆你那不值一提的虚荣呢。真是一点也没有长进。朋友，请原谅他的鲁莽和疯狂。您应该知道的，有些家伙是不能喝太多甜酒的，那只会让他们失去理智，要么胡言乱语，要么夸大事实。实际上您应该也猜到了，你不是第一个有此待遇的客人，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每当有客人来时，最后他都会变成这副模样，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作为他的亲爱的，我不能当着客人的面阻止他的愚蠢行为，那样会被他认为是我不尊重他。所以我有必要提醒您，他刚才的话您就当成一个夸张的故事听听得了，不用当真，那里面也没有多少真话。”

　　“没事的，我听得倒是津津有味呢。”

　　“您觉得他很能说是吧，以前来的客人也这么说，都觉得他是个能言善辩，喜欢讲故事的家伙。不过有些时候说多反而会带来麻烦。因为他只要略微喝上一点甜酒就开始满嘴说蠢话，简直没有一句是真的。久而久之，附近的居民都知道在我们家里住着一个从来不说实话的家伙；而且他的故事也就那么几个，连编故事都编不出许多像样的来。所以渐渐地，听够了他一成不变的故事的朋友们都不再来了，他们不再来我们家做客，而是转投到其他人家的门下。

　　“我们这里有一个说法，您肯定还不知道。大家把客人的频繁拜访当做一件非常荣誉的事，每一个家庭都把这看得很重。因为大家相信，来访的客人越多，说明自己的家越受欢迎，家里的主人越招客人们喜爱，自己的人缘和交情越高人一等。所以大家都想尽办法为自己家拉客人，所用的手段甚至达到了荒唐的地步。

　　“有些姑娘多的家庭，一到晚上就让姑娘们打扮成风骚暴露的样子，然后站在门口挥舞着手里的五颜六色的丝帕，勾引过往的行人到家里来一场小聚。有的家庭则抓住了许多人好吃的这一点，他们在家里拼命切制肉排、酿制甜酒、调制美食，然后把它们挂在自家的大门外、窗户上，让诱人的香味飘得到处都是。有些则在享受上下了很大一番功夫，他们的食物虽然比不上那些专精此道的家庭，屋子里的姑娘也屈指可数，但是他们仰仗的是屋里各种设施的齐备，以及令人眼界大开的华丽精美的装饰。

　　“当然除此之外，他们还想出了很多其他独特的方式，比如提供打斗服务了，洗浴服务了，陪玩服务了，外出打猎服务了，等等。总而言之，他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最大限度地把潜在的客人们往自己家里拉。

　　“不过我一向是反对这么做的, 这有违鼹鼠一族的处事待人的风格。所以就像你看到的，这个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了。我的亲爱的肯定是是因为这个高兴过头了，所以比平时多喝了不少，希望您能理解他，他是太高兴了。”

　　年轻人耐心地听着鼹鼠夫人的话，眼睛不时瞥一眼已经颠三倒四的灰鼹鼠。

　　“我当然理解。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您也一样感到快乐。”

　　“是的，我也很高兴家里有客人来访，您知道的，这对我们意义深远。我们这里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家庭主妇最能体现价值的一刻就是在自己的家里为客人们忙碌的时候。虽然有时候我并不同意这样的说法，但更多时候它还是能让我体会到一些道理的。家庭生活对于像我这样的主妇来说，是平淡而有些枯燥的；男子汉还可以向外部世界探寻乐趣，这是他们的传统；可是对于一个年老色衰的家庭主妇来说，她能聊以□□的方法就少之又少了。所以一个客人的出现会暂时地为枯燥的家庭生活添加一些乐趣和生机进去，使得她们能再次体现在出自己的价值。”

　　年轻人就这样跟有些微醺的鼹鼠夫聊了一段时间，他听了她对生活的一些抱怨，她也礼貌地问了一些他的经历。一旁的灰色鼹鼠已经打起瞌睡，一个鼻泡在他的脸上大大小小。鼹小崽对大人们的话不感兴趣，没过多久就跑开一个人去玩了。

　　酒足饭饱之后，他和鼹鼠夫的谈话逐渐进入了乏力期。他们之间的差别过于明显，以至于无论对年轻人还是对鼹鼠夫人，找打让两人都感兴趣的话题，都成了一个相当困难的问题。

　　年轻人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这家的主人已经昏睡不醒，他没道理再继续逗留下去。

　　“谢谢你们的款待，这顿晚餐我吃得很高兴，如果有机会我很乐意再次光临。不过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喜我也该离开了，祝你们晚安！”

　　“等等，朋友。您这是做什么呢，难道还怕这个家里没有你能睡的一张床铺吗？既然您来我们家做客，我们就绝对不会让您大晚上还要出去走夜路的。这个家虽然不大，但是给您安排一张温馨的床铺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您执意要走，我也不会强行拦你，怎么做是你自的自由；但是周围的邻居肯定会看到这一幕，他们准会以为是我们没有招待好您，这会给我们带来无尽的耻辱和嘲笑。您也不想看着鼹小崽成为别人口中嘲笑的对象吧？”

　　年轻人最抵抗不了的就是别人对他打的感情牌。他在鼹鼠一家受到了很好的招待，这让他感激在心。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一家因为他的原因受到别人的嘲笑和侮辱，这绝对不行。

　　“好吧，既然您执意挽留，那我就在这里住一晚好了。不过不要太麻烦，我这个人随意管了，睡不了太好的床铺。啊，我看这个长椅就很好，我可以睡在这的。”

　　“您就不要再自己拿主意了，我们这里有一个习俗，就是客随主便。您今天是客人，您只需要知道这点就好了，其他的我会帮您安排好的。这张长椅显然不适合您的身份，让客人睡长椅，这无疑是对这个家庭的巨大羞辱，无论您怎么坚持，我都不会同意的。如果说真有谁适合在这里躺一宿的话，那无疑就是这个昏醉过去的家伙了。会客厅空间够大，气流清新，是个醒酒的绝佳场所。“

　　“这不太合适吧。我会内心有愧的，怎么能让一家之主睡长椅呢。”

　　“不用担心，朋友，他也不是第一次睡长椅了。您没来之前，这里就已经成了他的临时避难所；没当犯错时，甚至都不用我提醒，他就会乖乖地卷起铺盖在这里过夜。所以这里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两天不在长椅上睡一觉他甚至还会有些想念。”

　　于是事情就定下来了，年轻人在房子里面的卧室里得到了一个自己的卧铺，而灰鼹鼠则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抬到了一张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