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归晚鱼

5、凡间恩怨

　　黑无常带着秦卿婉去了西山，西山在地府南边，是离人间最近的阴界地带，奈何桥头在人间，桥尾在孟婆庄，其中便要路过西山，但西山不是山，它是地府虚构的另一个人间，这里有人间的城阙楼阁，大小街道，饭店酒馆，甚至行走的仿佛活生生的凡人。
　　秦卿婉停在西山入口，眼神搜索四周，一眼就认出谁是恶鬼，是个女孩子，她坐在一个早饭店外的板凳上，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还有人在她旁边位子上大口大口吃面条，而她低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具以假乱真的人偶。
　　她走过去坐在女孩旁边，轻声问：“坐在这儿多久了，累不累？”
　　女孩闻声抬头，看着秦卿婉：“你是阎王派来收我的吗？我刚才不肯走，他们说要找一个收我的人来，就是你吧？”
　　秦卿婉微微点头。
　　她凑近闻了闻秦卿婉，道：“你好奇怪，身上鬼气这么重，却不是厉鬼，还有股梅花味，不像地府的人，你又如何能收我？”
　　秦卿婉冲着她笑了一下：“收鬼魂的办法可太多了，要不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不愿意入轮回，顺便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女孩想了想，轻声说，“我忘了我叫什么名字，他一直都叫我姜儿。”
　　秦卿婉敏捷捕捉到一个信息：“他是谁？”
　　姜儿露出很甜蜜的笑容：“他是我的夫君，我们青梅竹马，很早就在一起了，他长大后考取功名，成了朝廷的一个文官，他就马上娶了我，三年后我们有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粉嫩嫩的脸很可爱，他教这个孩子作诗，希望他以后可以成为一个学识丰富的文者。”
　　她顿了一下，眉毛耷拉下来，又像是想哭：“但孩子死了，我也死了。”
　　秦卿婉沉默，生死乃是凡人难以预料，人生亦是无常，就算她看过那么多生离死别，可她还是会感到心痛，但除了一句节哀，她无其他可说。
　　姜儿语气依旧悲哀：“你知道我是怎样死的吗？”
　　秦卿婉摇头，鬼差知道地府所有亡魂的死因，但姜儿的黑无常并没有和秦卿婉细讲。
　　“你若愿意就说与我听。”
　　姜儿似笑似哭：“因为孩子死了，我夫君认为是我杀的孩子，他很生气，争吵时他一个巴掌把我扇到地上，我的头磕到了石头，流了好多血，我就这样死了。”
　　秦卿婉去细看她额头，果然看见一个半掌大的乌黑长形伤疤，结痂不久，在头发掩映下不算太明显，是以她刚才一直没发现。
　　一滴眼泪从姜儿眼睛里落下：“你有爱的人吗？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他居然就这样打我，用以前从来没用过的力气打我。”
　　秦卿婉心头宛如被刺了一下，若说类似的事情，理应第一个是徐景，但她脑中却浮现鹤一的身影，莫名牵动心间，随着不知名的奇怪的心绪。
　　这种感觉很不正常，也让她发慌和惶惑，并且最近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但这不是她现在该想的，所以她立刻掩下情绪，问姜儿：“所以你想杀他？”
　　现在事情都明朗了，姜儿因丈夫的杀害而心存怨恨，迟迟不愿意转生，秦卿婉很同情她，因此她会尽力帮姜儿达成心愿，但杀人除外。
　　“不，我不想杀他。”姜儿说，“我只想回去看看他，亲眼见到他生活顺畅我也能安心转世。”
　　秦卿婉有点意外，地府这么多亡魂，能放弃仇恨的很少，甚至她自己都不行，心想姜儿对她夫君也是真爱。
　　“可以，你跟着我，我亲自带你回凡间。”地府有鬼魂索，专门用来禁止地府鬼魂外逃，姜儿必须跟着她才能出去。
　　姜儿也很意外：“你竟然肯帮我？”
　　秦卿婉带她出西山，边走边说：“我的任务就是送你入轮回，你若是看了你夫君就愿意入轮回，那帮你也算是我的任务。”
　　其实她可以直接用暴力收服恶鬼，但十殿一般不允许他们这么做，毕竟生前已经很痛苦，死后又何必再难过。
　　姜儿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的笑：“难怪他们说你能让我听话。”
　　啪嗒一声，秦卿婉挥出一道红光，奈何桥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绳索和符咒尽数消失，她回头，清楚看见了姜儿一闪而过的笑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笑容有点怪。
　　但她没过多纠结，她走在前面，说：“你确实要听我的话，有些事我要告诉你，你回了凡间不可现出自己的模样，也不能使用法力，看到人了就要跟我回来，以确保不会扰乱人间。”
　　姜儿点头表示知道，秦卿婉带着她经过一众鬼差，来到了奈何桥头，然后说：“你在前面带路吧。”
　　天地各界共用一个晨昏，秦卿婉离开神界的时候还没到中午，经过刚才地府一番消磨，现在也才到未时，街上很热闹，有接连而来的商货车马，两脚相接的密集行人和延伸长远的商贩，酒肆楼阁时时响起嬉笑和酒杯交盏声。
　　秦卿婉最爱凡间烟火气息，不由得放慢脚步，细看街上两边繁盛景象，姜儿问道：“你很喜欢这里？”
　　秦卿婉点头，露出向往之色：“谁不喜欢平凡热闹呢，凡间很多人。”
　　姜儿道：“那地府那些是人还是鬼？”
　　“都不是。”秦卿婉笑着解释，“鬼差是神职，不是鬼，我才是鬼，我是地府唯一一个当差的鬼。”
　　街上有人眼神怪异的望她，还有人小声指指点点着什么，秦卿婉这才想起来，她出来用的是实体，而姜儿是灵魂，方才那番谈话在别人眼里就是自言自语。
　　她马上换上一副正经脸色收了声，快步跟着姜儿去到她夫君府上，如姜儿所言，她的夫君是朝廷官员，府邸不算特别大，但装饰很是阔气，她们趴在高高红砖围墙上，府中情形尽收眼底。
　　姜儿看得仔细，小声跟秦卿婉指院中哪些人是干什么的，比如右边那三个人是负责打扫宅院的小厮，左边那个是管家，中间的两个是照顾家主起居的婢女，左等右等，等到院子的人换了一拨，她口中的夫君才出现。
　　“就是他就是他。”姜儿拉着秦卿婉，给她指正门前一个穿着褐色华服的男人，正吩咐下人要做什么。
　　说完姜儿兀自飞下去，她现在是灵魂看不见身体，秦卿婉便没拦着。
　　“许朗……许朗。”姜儿慢步绕着男人走，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身上鬼气隐隐缭绕。
　　秦卿婉皱起眉头，隐约觉得要出事。
　　果然，姜儿竟然直接在徐朗面前现出实体，眼神变得凶狠无比，她大吼：“许朗！”
　　许朗看着突然出现的姜儿吓得直往后退，心神恐惧的说：“你，你不是死了吗？！”
　　这时从内屋出来一个女人，打扮端庄，姜儿见了她更加愤怒：“我是死了，但就算我死了我也要杀了你们两个贱人！”
　　那女人面色一僵，见鬼般望着许朗。
　　事情发生变化，秦卿婉猜测真相或许不是姜儿所说的那样，她跳到姜儿面前，急声说：“你干什么，快跟我回去。”
　　姜儿却不听，扬起手掌朝许朗打去，那女人受了惊吓，尖叫着直往许朗身后躲，一旁的下人也都上前保护俩人，许朗边躲边说：“你这疯女人，我自问我和我夫人并未亏待你，为何死了还要来寻人麻烦。”
　　姜儿厉声尖叫道：“我才是你夫人，你得了功名就忘了我，娶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却纳我做妾羞辱我，还害死我的孩子！你叫我如何不找你麻烦？！”
　　凡胎□□抵不了恶鬼的法力，眼见着姜儿的法术就要打到许朗二人身上，秦卿婉挥手布下一道红色结界，挡住了欲杀人的黑色暗涌。
　　“你干什么？”姜儿凶恶的看着秦卿婉，“你不是说要帮我吗？”
　　秦卿婉挡在二人身前，阴沉着脸冷声道：“第一，我帮你仅限于我把你带回人间让你见许朗一面，第二，我没有说要帮你杀人，第三，你骗我，你说许朗因为你的孩子死了而杀你，但事实可能并不是这样，对吧？更重要的是，你违背了我的话。”
　　许朗吓得发抖，来不及想秦卿婉的身份，哆哆嗦嗦着连忙向她求助：“她是骗你的，我没有杀她，那孩子也不是她的。”
　　秦卿婉眼神示意他继续讲。
　　“我和她之前是一个乡的，关系很好，但我并不喜欢她，她却百般纠缠，我被扰得不胜其烦，后来我考取了功名，遇见了我现在的夫人，两情相悦结为夫妻，少年时的事情我本来都快忘了，谁知四年前她的母亲找到我，说自己身体不行命不久矣，求我一定要照顾她，我问了夫人后，才纳她为妾，想让她在府里安稳度过一生，我跟她什么都没做，可她痴心不改，竟慢慢得了失心疯，不仅以为自己是我的夫人，就连我夫人一年后生下的孩子也当作自己的，硬是要拿去自己喂养，她的死，也只是因为前些日她偏要抱孩子，与下人争执时不小心跌倒磕到死的，我那可怜的孩子也被她失手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