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合集》星月故里

4、长日尽处

　　帝国没有冬天，因为执掌风雪的神明死去了。
　　神明死去那一日，黄昏染血，天地悲泣。
　　消息传来时，克莱恩正在深黯天国中做客。
　　听闻弑神者的名字，祂手中的茶杯顿时砸落在地。

　　克莱恩知道那个胆敢剑指诸神的狂徒。
　　祂第一次见到格尔曼的时候，名动天下的弑神者当时不过还是个险些在大雪中死去的幼小孩童。
　　也许是那张脸实在生得太好，鬼使神差的，克莱恩将他带回了自己的神国。
　　在一时冲动过后，看着怀里的小团子，克莱恩陷入了纠结。
　　仔细考虑过后，克莱恩做出了决定，无论格尔曼是哪位神明的信徒，最后都会成为祂行于人间的眷者。
　　但克莱恩实在没有想到，格尔曼居然是一个无信者。
　　在神明统治的年代，已经很少能见到对于神明没有信仰之心的人了。
　　好巧不巧，格尔曼就是这样一个无信者。
　　幼时的格尔曼还没有如今这般喜怒不形于色，面对克莱恩的邀请，格尔曼皱着一张小脸，严肃地拒绝了祂：“感谢您救了我，愚者先生。”
　　“但很抱歉，我是一个无信者，我不能成为您的眷者。”
　　克莱恩有些惊讶，也有些可惜。
　　难得遇见这样合心意的孩子。
　　克莱恩没有强求，出于自己也道不明的原因，祂亲自送对方离开。
　　落日余晖下，格尔曼的声音犹带稚气，却格外坚定有力：
　　“我以我的名字起誓，从今往后，我的剑永远都不会指向您。”
　　那时克莱恩没有在意，只是一笑置之。
　　然而，不过二十载，当年在大雪中挣扎着活下来的孩童已经长成了悬在诸神头顶的利刃。
　　还当真是……世事无常。
　　克莱恩唯有苦笑。

　　格尔曼站在大雪中。
　　这是梦，他清楚地知道，因为凛冬的神明已经死在他的剑下。
　　“出来！”格尔曼眼神一冷，锋锐无匹的剑气掠过呼啸的风声，划破黎明。
　　一截衣物碎片落在雪地上，面容清秀充满书卷气的神明缓步走出。
　　“是我，格尔曼。”祂面容复杂。
　　格尔曼怔在了原地。
　　对于格尔曼是否还记得自己，克莱恩其实并没有万全的把握，但在见到格尔曼的反应后，祂反而放下心来。
　　显然，格尔曼还记得祂。
　　“抱歉。”在克莱恩惊诧的目光中，格尔曼低下了头。
　　“您救过我的命。”似乎是明白克莱恩的惊讶，格尔曼轻声道，“我曾发誓，我永远都不会将剑指向您。”
　　格尔曼闭上了眼睛，“这是我的过错。”
　　克莱恩的神情更复杂了。
　　面前的格尔曼，实在与传闻中的弑神者太不相像了。
　　怎么说……实在过于柔软了。
　　是个好孩子啊……
　　克莱恩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那么，你能告诉我，杀死冬日的原因吗？”
　　“愚者先生。”格尔曼看着祂，目光明亮，“您还记得诸神的起源吗？”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克莱恩突然想明白了。
　　格尔曼杀死冬日，其实并没有原因，他只是单纯而坚定不移地向着他的道前进而已。
　　诸神的起源啊……克莱恩怎么会忘呢？那时所谓的神明都不过只是凡人而已。
　　是一场厮杀成就了祂们。
　　千万人死去，唯百人幸存。
　　那时，人间便是炼狱。
　　鲜血染红通往永生的道路，尸骨铸就不朽的权柄与王座。
　　——这便是神明。
　　克莱恩自己，也是从腥风血雨中走出的疯子，漫长的光阴几近磨灭了他所有的人性，残存下来的，只剩祂性格中最深刻的那一部分。
　　而克莱恩最初仅仅只是想要活下来而已。
　　而祂也确实活下来了，作为神明。
　　但格尔曼不同，能杀死一位神明，他的天赋毋庸置疑。
　　他在信仰之地背弃神明，仿佛生来就要向大道前进。
　　克莱恩知道，祂无法阻止，也没有那样的立场。

　　克莱恩再一次看到格尔曼的时候，是神明陨落之日。
　　弑神者的剑上，沾染了太多神明的血。
　　克莱恩远远地望过来，几乎认不出那是格尔曼。
　　相同的面容，完全相悖的气场。
　　与祂认识的格尔曼，天差地别。
　　不似一人。
　　是在这个时候，祂突然意识到，在祂面前，格尔曼似乎永远都是那个在雪地里濒死的幼童。
　　而非为诸神所忌惮的弑神者。
　　远远的，格尔曼与祂视线相撞，复又分离。
　　弑神者一触即分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我不想成神了。”格尔曼突然说。
　　这是战役结束后的第二天，克莱恩与格尔曼在梦境中相聚。
　　看着格尔曼眼中微闪的星光，克莱恩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嗯。”祂偏过头，不去看对方过分坦诚的眼神，面上泛起了热意。
　　像是要证明什么，祂又低低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格尔曼成不了神，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信仰。
　　“您就是我信仰的神明。”
　　格尔曼曾将手中的剑高高举起，遥指诸神，如今却甘愿将剑入鞘，向所爱臣服。
　　长日尽处，他拭净鲜血，笑容温柔。
　　硝烟与火光中，他们在此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