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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王一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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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什么令人悲伤的特殊理由,我只是想流泪,为许多往事。
——吉本芭娜娜《厨房》
失恋可能在旁观者眼里不算什么,可对于当事人来讲却是犹如天塌地陷般的灾难。已经与武晓攀分手 55天了,我以为对她的思念会逐渐减轻,可是连天数都记得如此清晰,显然一点没有到达预期,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少日子去适应没有她的今后。近两个月里,除了送外卖的小哥,我没有见任何人。王一文要来陪我也被我拒之门外,当下我需要的人只有武晓攀,如果不是她,我宁愿独处。爱情应该是:她是我唯一想见的人。
我沾枕头就着的优质睡眠也随武晓攀而去了,经常一夜不睡,想尽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偶尔睡着也会时断时续,一会儿一醒,而每次醒来眼前都会浮现武晓攀的脸和她大笑时露出来的小虎牙,疼痛也随之逼上心头。爱情应该是:她在的时候搂着她睡,她不在的时候想着她睡,而失去她时根本没法睡。
即使是睡着的时候,还是会梦见武晓攀,有时梦见她哭,有时梦见她笑。我开始害怕夜幕的降临,睡不着的时候想她难受,睡着了梦见她也难受,难受不停,因为想她不止。爱情应该是:在一起时盼她入梦,分手之后怕她入梦。
当然白天也不那么好过,我假装清醒的逼迫自己不去想过去一年的事情,可是越想装作云淡风清般的挥挥衣袖与过去再见,越是身不由己的时刻与回忆纠缠。我以为我早已忘却的往事,出其不意,趁我不备,冲击我的思绪。我无力抵抗,屡战屡败,屡败屡哭。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只是想起过去就会止不住的流眼泪,哭的我自己都心烦意乱,我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眼泪呢?爱情应该是:当不再拥有她时,所有往事在都会化作眼泪。
由于睡眠不好,食欲也自然下降。尽管我每天变着花样的给自己安排外卖,可是没一样顺口,吃不了几口就无法下咽。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武晓攀有下饭的作用。不禁又怀念与武晓攀一起吃饭的时光,一起买菜,一起竞争厨艺,一起吃多,一起刷碗。爱情应该是:想跟她吃每一顿饭。
后来我终于发现了一个方法可以让我稍微睡的安稳,那就是喝酒。几乎不喝酒更没什么酒量的我,一瓶啤酒就会脸红,两瓶下肚就会晕晕乎乎了,休息不好加上不怎么吃饭,三瓶啤酒一定会让我地转天旋,之后就是我能昏睡一会。当然睡着之前,与武晓攀、付英、吕胖子喝酒的一幕也会与醉意同时涌现,那感觉会让啤酒显得更加苦涩。爱情应该是:只有你能把我灌醉。
我猜武晓攀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我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她的朋友圈也没有更新任何内容,往常每天都会发一些旅游产品的广告,不知道是不是把我屏蔽了?我会这样胡思乱想,我会经常点开她的微信头像看看。只要那个东京塔的头像在那里,我就想去点,好像每天起来的晨尿一样必不可少。多少次我想输入“我想你”三个字,又默默的放弃了,聊天记录里甜蜜的对话此时句句凄凉,活跃动画表情现在个个扎心。我觉得点开她头像已经让我有了一种受虐心态了,明知道会难过,还是无法自持,心酸也会让人上瘾。爱情应该是:猜心与不停回味。
昨夜又没睡好。不知道是连续喝酒以致酒量见长还是已对酒精的麻痹有了免疫,喝了三瓶啤酒仍无睡意,结果喝到第五瓶时,本来就没吃多少的饭菜又随着啤酒吐了出去,我双手撑住洗面池,喘着粗气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春节之后就没理过发,像鸟窝一样蓬乱头发已可以遮住眼睛,好久没挂的胡须上还挂着一点我刚刚的呕吐物,瘦的脸颊有些塌陷,眼袋也变得明显,我几乎认不得自己,我对自己这副苟延残喘的绝望德行感到愤怒,而且越看越怒不可遏。爱情应该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找到剃须刀,开始刮胡子,直到把自己的下巴刮的像刚削了皮尚未氧化变黑的土豆,然后把最近一直戴在手腕上的武晓攀留下的黑皮筋给自己的头发绑了起来,好好洗了一个脸,感觉清爽了许多,回到客厅找翻找自己忘记放在哪的手机。我一直对情侣分手之后互删联系方式的行为嗤之以鼻,认为那简直是幼稚可笑,而如今我也干了同样的事情,我找到手机后删除了武晓攀的微信,我不要再看见东京塔的头像了,我终于明白那些删除彼此微信和聊天记录的分手情侣的心情,我是如此后知后觉。爱情应该是:快刀斩乱麻的好聚好散强过藕断丝连没完没了的纠缠。
第二天早上当我醒来习惯行的拿起手机要去点武晓攀头像的时候才想起来昨晚已经删除了。我为自己的酒后莽撞后悔不已,当我意识到真的什么痕迹都没留下的时候,心疼的眼泪流了出来,舍不得那些带给我无限快乐的与武晓攀的甜言蜜语,想念那个我点开无数遍的东京塔头像。当突然又发现这几天一直戴在我手腕上的武晓攀的黑皮套也不翼而飞的时候,我彻底崩溃了。愚蠢的大哭一场后,我在下意识的撩头发时摸到了昨晚绑在我头发上的黑皮筋,失而复得的心情就像武晓攀回到了我身边一样。冷静过后,我把黑皮筋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不再睹物思人。爱情应该是:后悔之后才明白最应该有的情绪应该是无怨无悔。
47
别告诉别人你今天难受过,什么也别对别人说,因为说了也没有用。
——石康《晃晃悠悠》
我决定出门一趟,去散散心。上周前台小张打电话说让我有空去领去年公司评的优秀导游奖状,本来原定春节后开表彰会的,现在疫情防控改成自行领取了。我倒不是非要跑那么远去拿一张10块钱就能买到的打印着我名字的精美的纸,而是因为还有1万元的现金奖励会随奖状一同发放。
我现在基本处在失业状态,赴日旅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启。原来还有房租收入,可正当我准备响应倡议大气而又善良的为租户减免房租时,租客们都到期退租了,说先回老家休息一段时间,等疫情彻底结束再考虑回不回来。我倒不至于活不下去,但这1万块钱此时显得特别难能可贵,让人倍感希望。
好久没出门的我居然忘记看天气预报,以为还是冬天,穿的有点多,棉服里面还穿着毛衣,没想到外面已经20多度,有一些肌肉少年已经穿着T恤彰显着自己眼里健硕的体魄和在别人眼里的莽撞。我把棉服脱掉挎在胳膊上,边走边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这么多人在街上,居然没有一个是我的武晓攀。新冠肺炎疫情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可是我心里的相思疫情仍在蔓延,思绪就像大街上飘飘洒洒的柳絮,漫天飞舞。
我去理了发,把头发剪的很短,试图剪断离愁,但不用想这也是徒劳的,理发的师傅和我说好几句话我都没有听到。我家小区附近有个炸鸡店,武晓攀最喜欢吃那的炸鸡腿。我理发后路过那里时发现门口贴着告示,因为交不起房租彻底关门了。这个消息让对我来说是雪上加霜,和武晓攀一样,大鸡腿我也不再拥有了。她和与她相关的大鸡腿在我的世界里灰飞烟灭,消失就在一瞬间,来的这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无尽悲凉。
前台小张乎没有认出剪成短发、更加瘦削、戴着口罩的我,据她说公司的国内和市内的一些旅游线路已经开始恢复,国外的情况不太乐观,境外游估计一时半会儿没戏。我把自己的奖状和奖金放在背包里,假惺惺的夸了夸小张又漂亮了,因为此前太瘦,现在圆润一点很性感,女人只要被夸漂亮就会心花怒放,一点不理智,她乐的直捂嘴,而实际上疫情期间小张已经胖的有些变形。我突然又一阵心酸,因为自己从心里想夸赞的女人只有武晓攀。
夫妻尚能离婚,我和武晓攀相爱都会分手,可是总有一些人跟你永远分不开,想分都不行,那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们,只能寄希望于辞职或者退休。当我转身准备离开公司的时候,在大门外便遇见了其实并不想见到的吕胖子。
“哎呀妈呀,是武砸吧。”戴着口罩换了发型的我还是被他一眼认了出来,吕胖子好像晒黑了一些,我点了点头没说话,气氛多少有点尴尬,他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你还好吧,瘦了不少。”
“你好像又胖了,还黑了一些。”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顺着身材的话题说了下去。
“没办法,现在健身房也没法去,不胖很难。”吕胖子好像嫌憋闷,把口罩稍稍往下拽了拽:“听说你和武晓攀分了,不用说我也知道你肯定很难受,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安慰来着,后来还是觉得自己别欠儿了,让你安静安静吧。武晓攀辞职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4月5日武汉解禁后,没几天她就回老家了,前几天付英来公司开会,我们聊了一会,她告诉我的。”
“哦。”我哦了一下就沉默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武晓攀不仅离开了我,还离开了这座城市,她终于可以与小孩生活在一起了,不知道该替她高兴还是替自己悲哀,沉默了一会我又忍不住打听:“她还好吧?武晓攀。”
“能有多好?”吕胖子叹了一口气:“你都憔悴这样了,失恋的人除非不怎么爱,不然都好不到哪里去。”
我一听说武晓攀也不太好,心理钻心的疼痛,我们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分手折磨彼此?
“你们家老爷子还好吧?”吕胖子继续说:“我跟他也分手了。”
“什么时候?”
“春节的时候。”
“你们俩爱到这种程度了?都腻乎到海南了?”
“你别误会,从涮肉那次之后,我们就没见过,春节就硬生生碰见了,还是在海南,谁能想到?我们就彻底的正式的分了。”
“好吧,我也不打听了,你们俩的事越听越别扭。”
“行了,不说了,省的让你心更烦。”吕胖子终止了对话:“武砸,你好好的。别太难过了。会过去的。”
“希望会吧。”
我和吕胖子道别后漫无目的在大街上游荡,好久没出门,好像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心里纷乱,我可怜我爸,因为他和我一样失恋了,我猜那种难过跟我的没有两样。我更同情我妈,因为我爸失恋了。
路上看见有人拿着玫瑰花从我身边经过,那鲜红的颜色犹如一记重拳,瞄准我的眼睛打上来,疼痛却是在心里。不知道最后送给武晓攀的的永生花她是留在身边,不知道他们会否真的永生。
走了一个多小时,我腿累的有些发软了。在雍和宫附近的胡同里我迷路了,打算打开导航看看路线,忽然瞥见左手边有个咖啡馆。我走进去打算休息一下。咖啡馆的一楼空间不大,看图示还有二楼的露台,我点了一个咖啡和一个甜品,一个女服务员像没太听懂似的,断断续续蹦出四个字“是,这,些,吗?”,然后拿出点餐的IPAD,让我确认,我点头确认,然后问她:“你是外国人?听不懂我说话?”她像没听见似的转身去了吧台。
我感觉很奇怪,走上了露台,找了最角落的一个地方,坐下来,旁边一桌客人刚刚离去,整个露台只剩下我自己。午后的气温很宜人,露台上的视野宽阔,周围都是青砖灰瓦的四合院,我的心情却没因此有一点好转,反而想要是武晓攀陪着我在这露台上吹吹风该有多好。想到这里,我又开始难受。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打开手机,查查这家店,再了解一下自己到底在哪里。原来这家店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聋哑人,这里也不会播放音乐,是一个让人安静和沉默的地方。刚才没有理我的服务员将我点的咖啡和甜品放在了我桌上,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收拾隔壁桌上的东西。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疯一样对着服务员的背影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念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感觉好难受啊,就像我现在这样。我一直期待能有一份爱情,也确实得到了,但是为什么这么短呢?结束就结束好了,为什么又忘不了呢?我也不知道会难受到什么时候,不会就这样一直难受下去吧?”
服务员收拾完旁边桌上的残局,转身离开前发现我在看她,又对我微笑了一下,我也用微笑回应。不知道她是否从我的微笑里看到忧伤,我从她的微笑里看到了纯真与美好。她端着盘子往楼下走去,我对着她的背影又说了一句:“谢谢你的微笑啊,让人感觉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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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要死,只有知道死的日子和不知道死的日子的差别而已。
——渡边淳一《无影灯》
在家楼下的单元门口,我见到了不请自来的王一文,他手里捧着一个装满饺子的大玻璃饭盒,看样子好像在专门等我,盯着我的身影由远及近。我没说话,甩头示议他跟我上楼,电梯里我和王一文,互相看了一眼,一起笑了出来。他一直没理发,我是第一次剪成短发,我们好像互换了发型。
“我差点没认出来。”进了我家王一文把饺子放在我吃饭用的吧台上:“你第一次比我的头发短。”
“什么馅的?”
“羊肉香菜。咱妈包的。我觉得重口味的你应该能喜欢,就送来点儿。”
“还真是有日子没吃饺子了,回头饿了我再热热吃吧。”
“你还真应该多吃点了,瘦多了。疫情期间,能瘦的也就你自己吧?”
“咱爸瘦了吗?”
“没有吧,好像还那样,不过精神头不是太足。怎么了?想咱爸了?”
“他也失恋了,跟我一样。我估计他心情也不是很好。”
“怪不得他总唉声叹气的,咱妈还以为他是担心你呢。”
“你能接受吗?不觉得特别扭吗?咱爸失恋这事。”
“怎么说呢?”王一文略微顿了一下,平静的说:“虽然根本无法理解同性之间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但是我至少不会认为这是件伤天害理、有伤风化的事,也说不出来究竟有什么不妥。即使是再好的男人,结婚后内心里也一定会有干坏事的想法,偶尔还会想的发疯,至于去不去干坏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把咱爸这件事基本就定义成一次偶尔干的坏事,女人一定会觉得罪不可恕,但在男人眼里这是能够理解并可以原谅的,男人对男人总是很宽容。只不过他干坏事的对象是个同性,多少让人觉得有点在意料之外而已。所以,我对咱爸失恋这事能够理解,感到同情,但是绝对也是希望下不为例。”
“你看事情怎么越来越云淡风轻。”我忽然觉得王一文现在活的格外豁达,对待事物的认知也同样潇洒。
王一文面带微笑,眼神中却透着无奈:“不然我应该怎样?如果还什么事都看不开,那些死别与生离我不是白经历了吗?”
“经历生离死别后人都能变得什么都无所谓吗?”
“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你能。”王一文很认真的看着我:“让自己快点走出伤痛,然后看开一切。当然这不太容易,慢慢来。说实话,之前我还挺担心你会抑郁的。今天你能让我上楼来聊天,就说明已经有了好转,你已经不再逃避,开始试着接触人群了。”
“我现在还是总想起她,会难过的那种想起,不甘心的那种想起。听吕胖子说她回湖北了,我居然还有那么一丝想去湖北看看她的冲动。”
“让自己绝望好了!你把武晓攀想象成已经死掉了吧。”王一文言辞凿凿。
“想象她死掉了?”我惊讶于这种想法的跳跃与大胆。
“是啊,人总会死掉吧?王子看的那些童话的结局都是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那只是童话而已,事实上很残忍,所有人的结局都是死掉了。早死掉,晚死掉,最终都要死掉。你嫂子就是提前得到了结局,我一直这样安慰自己,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实际上就是等待着同样的结局向死而生而已。一个人从你眼前凭空消失跟死掉又有什么区别?”王一文高谈阔论着自己的奇思妙想:“如果把武晓攀想象成死掉了,你就只会有失去她的悲伤,而不会有还能见到她的希望。一直在折磨和困扰你的就是还有残存的希望,只要你想着还能见到她,但是却见不到她,你就会痛苦。要是想象成天人永隔,再没有可能见到,会更快一点让你死心塌地。绝望有助于你加速摆脱对她的依赖。所以,把她想象成已经死掉了吧。”
这个想法对我来说冲击力过大,让我半天没缓过神来。我努力的想象着武晓攀已经死掉了的画面,就像我嫂子去世时候的一样,原本在鲜花丛中棺材里的遗体,被推入熊熊烈火之中,一阵青烟过后,化作一个骨灰盒,之后放在狭小的墓穴里,我们最终能看到和凭吊的,只有一块伫立在那上面的冰冷的石碑。武晓攀此时是个石碑,刻着她名字的石碑,我想象着这个令人绝望的画面流出了眼泪,好像在为自己的爱情送葬。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流过嘴角的时候,发现王一文也擦了擦眼泪,转身拿着吧台上的玻璃饭盒进了厨房。几分钟后他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走了出来。
“吃吧,然后好好活着,为了有力气迎来最终的结局。”
我说了句谢谢,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塞到嘴里,结果烫的我又吐了出来。
“我差点以为自己的结局是被你用饺子烫死。”我看着居然笑出声音的王一文:“但是还是谢谢你,想出这些歪理邪说安慰我,确实有点作用,难为你了。”
“我也觉得有用,而且我自己也正在用这种方法安慰自己,cherry不见了,我想象着她死掉了。”
王一文的话对我来说冲击力有点过大了,我紧张的咽了口水问:“你爱上cherry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