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主攻忠犬受）》米暖

4、第四章

　　沉渊躺在扫过雪的屋顶上，下界极北之地的夜晚很漂亮，他在繁星下闭上眼睛。

　　敬茶之后，霖脩似乎破罐破摔，待“心魔”依旧恭敬谨慎却不再畏惧惶恐。

　　恭谨是因为“心魔”依旧顶着沉渊的脸；谨慎却是皮肉之苦受多了，看到了沉渊的脸就条件反射绷紧了皮。

　　霖脩刻意避开了明确的称呼，用“您”称呼“心魔”，没有再叫师尊和主人。

　　霖脩不再将“心魔”当成沉渊，也许只有那样他才能心安理得接受“心魔”的温和。

　　此前沉渊对霖脩厌恶不已，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最长时间的接触便是罚他在书房角落中跪了三天三夜，差点废了膝盖。现今两个日月的短距离接触，竟才惊觉自己从未了解过霖脩，甚至从未想过要探究他。

　　这很奇怪。

　　沉渊自认再是因为圣帝的原因不喜霖脩，也不可能会失去冷静和最基本的判断力。

　　圣帝将霖脩放在自己身侧，显然并不是因为他天生适合修习幽冥术这么简单的理由。适合修习之人虽然少之又少，但沉渊早已寿与天齐，就算是万年不遇之才，也不过再找第二个万年罢了。

　　六百年前沉渊才刚刚出师，根本不急着寻找徒弟，圣帝拼着废掉秋别的代价也要将霖脩安排在沉渊的身边，而沉渊却从未想过要探究霖脩的过去？

　　这不合理。

　　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每次沉渊想要探究之时，都会忘记有这件事存在。

　　沉渊可以确定，自己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他不禁反思，──开智即天阶巅峰。换一下说法，沉渊是从天阶巅峰时才开始有了记忆，他难道并不是天阶巅峰才开智，而是失去了天阶巅峰前的记忆？

　　这个想法让沉渊心生战栗，霖脩的过去，自己的过去，自己曾经可能存在的记忆里到底藏了什么样的隐情或阴谋？

　　极北之地寒冷刺骨，风声簌簌，寒风侵袭不了沉渊的身体，也不能腐蚀沉渊的意志，但他蓦然生出些冷意。

　　沉渊察觉到了自己的暴躁和怒气，他平生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有人试图控制自己。

　　但此事真相还不明了，他需要冷静想想。

　　屋子里突兀地传来声响，过了一会儿，木门打开了。

　　是霖脩走了出来。

　　沉渊保持躺在屋顶闭目养神的姿势，并不想让他看出端倪。压下心中脾气，问道：“霖脩，何事出来？”

　　霖脩沉默了一会，道：“您在生气。”

　　隔着屋子都能感受到？

　　沉渊非公开场合时，脾气控制确实做得不太好，缘由是他处的位置让他很少有必要掩盖自己的恶意和怒火。

　　沉渊翻身下屋顶，落地后看向霖脩。

　　霖脩低头垂目，沉渊赤裸的恶意让他忍不住避开“心魔”的眼睛。

　　沉渊抬手，霖脩下意识地皮紧了一下，但是丝毫没有蜷缩后退。沉渊摸了摸他的头，敷衍道：“与你不相干，进去睡觉。”

　　霖脩微愣，看上去有些傻傻的，沉渊又摸了摸他脸颊，“知道我在生气还不躲着，是犯傻么？”就算是陌枭，在渊帝陛下动怒的时候，也不敢在他面前瞎晃悠，就怕一个不顺心撞沉渊枪口上。

　　霖脩道：“总比兢兢战战等着您责罚，要好受一些。”这句话不带怨气，只是平述。

　　沉渊时常迁怒霖脩，霖脩拜见渊帝需要提前7天向大宫殿预约时间，渊帝找霖脩却是随时传唤。霖脩是沉渊唯一亲手调教的奴隶，用他比用其他流程里出来的奴隶要顺手许多，尤其是在沉渊刚刚调教他，还在兴头上的时候。

　　到了后期，在放逐他下界之前，沉渊的兴趣渐渐退散，对霖脩的折辱才略微缓和了一些，至少没有动不动就传召他。

　　霖脩如今惊弓之鸟，在他心里心魔从未有过如此好说话的时候，对他时刻残忍厌恶，就如同真正的沉渊一样。那样的心魔，霖脩还能够招架，左右不过挨打受苦，总比现在的“心魔”阴晴不定要来的好。

　　沉渊将手掌移开霖脩的脸庞，收起恶意和脾气，温和道：“若你睡不着，我们现在便可启程去西域。”

　　刚刚害怕也没有闪避的霖脩突然不受自己控制地缩了一下。

　　沉渊略意外：“有问题？”话出口，他便想起白日时我提到“西域”时霖脩的不自然。

　　霖脩沉默。

　　沉渊等了他一会儿，见他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那就是没问题了。”

　　“是。”霖脩说。

　　沉渊颔首，“既然不想睡，那就走吧。”

　　他退后一步，对霖脩道：“劳烦幽冥传承者，开辟阴路。”

　　开阴路，意思就是向阴间借道。霖脩堕阶不过两日，现在修为低阶小成，沉渊让他开阴路，存着三分为难他的意思。

　　然而霖脩若无其事地踏出了一步。

　　第一步，黑色的影子从他的脚尖往前蔓延，一直到肉眼看不见的远方。

　　霖脩又踏出一步。

　　第二步，呈直线的黑影为半径，以霖脩为圆点向左右散开，沉渊被笼罩在了黑影中，已无日月。

　　第三步，星河出现在了霖脩的脚下。

　　此为阴路。

　　沉渊走上去，随口问道：“怎么是星河，之前不都是鬼火么？”

　　霖脩跟在他身后，回答说：“您之前看星星的时候，有觉得漂亮。”

　　沉渊略挑眉。霖脩对自己的情绪感知真的不是一个木屋能够隔绝的，他也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是因为求生欲？

　　走阴路原不是一件无聊的事情，阳人走阳路，鬼魄走阴路。阳人有阳人的市集，鬼魄也有阴间的社会。然而沉渊圣域至尊，摆驾自然需要清场，因此这条路上除了路什么都没有。

　　北域和西域相隔遥远，沉渊本意是到北域的城镇，然后以正常的交通方式过去。

　　但看霖脩认认真真地在铺设星河，他就想多走一会儿也不错。

　　要追究霖脩出生的事情，渐渐被遗忘，在沉渊的记忆海里没有留下半点波澜。

　　这一走，走到了交界地。

　　沉渊踏出阴路，看了看周围，“是北域和枯海幻林的交界处。”

　　枯海幻林是这片大陆的国界交界处，占地面积不小于任何一片地域，以枯海幻林的东南西北，分割东南西北四域。

　　沉渊对枯海幻林很熟悉，这里是他与圣帝当年下界斗法后的产物之一。

　　霖脩也看了看周围，他向沉渊请示：“附近有集市，您是否要去看看。”

　　沉渊点头，他先前就说要以凡人的交通方式去西域，那必然需要穿过枯海幻林。

　　普通人想要穿过枯海幻林可不容易，需要雇佣修行者守护，附近的集市必然是修行者的聚集地。

　　沉渊和霖脩早已换成了普通修行者打扮，稍稍施展障眼法修饰了过于出众的容貌。倒没有掩饰修为，主要是区区低阶小成，走进人堆里一点不出挑，没必要掩饰。

　　集市很热闹，外围都是买卖交易的摊头，集市中心是一个会场，需要灵牌才能入内。

　　沉渊从外围摊头上采买了两块3域时的灵牌，灵牌绑定灵力，是一次性消耗品。持有灵牌者可以在会场内停留3域时，超出时间灵牌失去效力，会自动将持有者送出会场。

　　他和霖脩输入灵力，灵牌被激活，从白玉色变成了红玉色，沉渊跟霖脩出现在会场入口。

　　会场里其实也是大大小小的摊位，只不过外围买卖物品，会场内雇佣和租赁修者。

　　有点像圣域的人才市场。

　　会场内使用了空间法术，从外面看起来很小，内部却又大又深。

　　沉渊同霖脩大致逛了逛，红玉色的令牌就褪成了深粉色，说明已经过去了一个域时。等灵牌彻底变回白色，时间便到了，他和霖脩会被传送出会场，灵牌会消失回到主办方的手里。

　　灵牌内还含有一个小型的储物空间，里面含有摊位证和摆摊设备，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摊位达成合作意向，也可以在指定地点支起新的摊位，以此寻找组队伙伴。

　　沉渊和霖脩循着灵牌的指示达到一块空地，从灵牌里取出摆摊设备，架起摊位。照着之前闲逛时看到的格式，在摊位醒目位置插上旗子，用灵力在旗上写：低阶小成，二，西域，跪求爸爸。

　　霖脩看沉渊一丝不苟地写好旗子，嘴角微扬，显然想笑。

　　沉渊不想打扰他难得的忍俊不禁，用余光瞄过一眼后就没有再看。

　　旗子挂上许久，久到灵牌变成了淡淡的粉色，才有人上来询问了解。

　　指了指自己，“沉渊。法修，自然之力。”意思就是风火□□都会。

　　再指了指霖脩：“霖脩，体修。”擅长近战。

　　来人身宽体胖，一脸福相，面色和气善笑。他顺着沉渊的手指看向霖脩，客气地说：“倒是与极北之地的那位大能，名讳同音呢。”

　　霖脩点头，不否认不承认，他向来寡言。

　　来人也不在意，自我介绍道：“海流，低阶大成。我是佛修，打架不太行，擅长讲故事。”是个辅助。

　　沉渊眸色微抬：“你是菩提寺的僧。”僧是职位，意为下一任的住持。菩提寺是个传教的寺，每一任僧都需要传教四域，才算功德圆满，可以回去继承寺庙。

　　“道友好见识。”海流坦然承认，“我还有一位好友，是个刚刚蜕变的妖，可否同行？”

　　怪不得菩提寺的僧找不到人组队，原来带了一个拖油瓶。

　　哦不，是两个。

　　传教中的僧，是不能杀生的。

　　“可以，那人齐了，走吧。”两个低阶小成、一个低阶大成、再加个妖，这个配置想要穿过枯海幻林不算异想天开，也不会引人注意。

　　霖脩在沉渊开口时便准备收摊，将摊位物品收回到灵牌中。在他摘旗子的时候，海流伸手拦了一下。

　　“道友能否把这幅字送我。”海流摸了摸鼻子，看向我，不好意思道，“我愿意以其他物资进行交换，道友看这个引磬如何？”

　　不等沉渊说话，霖脩把旗子摘下仔细卷好塞进了自己的空间里，动作迅速，头都不抬，显然不愿意。

　　沉渊私心也觉得这幅字不太庄重，不好予人，便道：“若顺利到达西域，我再给大师写一幅。”

　　海流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将手里的引磬递给沉渊，笑道：“甚好甚好，这引磬您先收好。”竟是怕他赖账。

　　沉渊好笑着伸手接过。蹉跎石做的引磬，低阶大成的法器，换一幅字确实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