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枫对酒歌》李别

3、人界

　　天地间有六界：神仙尊于天界，人界妖界居中，魔冥合为地府。

　　神界承天而生，统帅六界之尊；仙界辅佐诸神，造福天下苍生；人界拜神修道，上为仙下为妖；妖界魂灵魅魄，不扰人寿生死；魔界广集众恶，守地龙止诸祸；冥界掌管轮回，卦定三界阴阳。

　　我和范无咎到了人界的时候，天际尚未破晓，街边有些商铺已经亮了灯准备开张。

　　范无咎给我们俩使了个法诀，以便任意行路，不惊扰到凡人。他似乎对人界的路很熟悉，我跟着他走到一间草屋里，一进门便看见地下躺着一个男人，看样子刚死不久。

　　他四下张望着，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问他道：“我们是要把这个人带回去吗？”

　　“等恶灵出现。”他走近那人的尸体，闭着眼睛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告诉过我，恶人死后会生出心魔，历经黎明化为恶灵。如今尚未到黎明，此人又刚死不久，想必心魔就在附近，我猜他应该是在感受心魔的所在。

　　“我记得你说，阴司里有负责收服心魔的鬼差，我们与其在这里等候黎明，不如叫他来一趟啊？”我也蹲下来，端详了一下所谓“恶人”的模样。

　　“他们来了。”范无咎话音刚落，身后门外忽然起了一阵阴风，屋里的茅草全都向外飞去。

　　我起身想要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突然腿上又疼了起来，一下重心不稳，被风吹得连连后退。范无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拉了回来，我堪堪站稳，才来得及回头看一眼。

　　门外站着两个脸色惨白的人，看样子就是范无咎口中所说的鬼差了。他们一个黑衣黑帽，一个白衣白帽，一手拿着幡，一手共持一根长索，我记忆中顿时浮现了“黑白无常”的名字。

　　我一定见过他们。

　　后来才知道，他们手中的法器叫做招魂幡和勾魂索，“心魔”其实并非为魔，而正是他们要勾的“魂”。凡人死后，魂魄离体，了无牵挂者自会受冥灵指引由黄泉路入鬼门，不愿离去者便需要鬼差无常前来强行收服。

　　可人界每日逝者无数，总有一些他们来不及带走的，便会化为恶灵。

　　这阵阴风就是黑白无常手中的招魂幡晃动引起的，随着风越来越大，灶台里的魂魄被吸了出来。它与这具尸体长得一模一样，脚下聚着一团黑气。

　　我凑在范无咎耳边问道：“你不是说你是阴司的无常吗？为什么你与他们一点也不像？”

　　“这个我稍后再与你解释。”风渐渐停了，他见黑白无常已经打开了勾魂索，忙上前拦住了他们：“且慢！”

　　二人闻声便停了手，黑无常一手钳住那魂魄的脖子，一手拿幡敲打他的头，还时不时地吐出自己奇长无比的舌头来吓唬他。白无常微微颔首，喊了一声“夙风将军”。

　　我心里琢磨着，“夙风”应该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居然还是个将军？鬼将军吗？可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今日等候在此，是想借二位的招魂幡找到此人，问他一些事情。”他说着指了指那个正奋力挣扎的魂魄。

　　白无常与黑无常对视一眼，见他点头，便答道：“黎明将至，将军尽快。”

　　夙风回头喊我过来，告诉我这个人叫聂厌。我在人界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这间草屋，他便是我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可聂厌却说他并不认识我，只是前几日下了大雨，他回来的时候发现我正在他家破草屋里避雨，雨停了我便离开了。

　　夙风问他：“那当日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那日还有另一位姑娘，但是你们俩也未曾交谈过，况且她未等雨停便走了，我看你们像是不相识的。”聂厌在黑无常手中不停地挣扎着答道。

　　我们再问了许多，却也没得到什么线索，便叫黑白无常把他收了起来。

　　想来也奇怪，我以为夙风是要来收服恶灵，没想到他是为了帮我而来。虽然并没有什么结果，可我心里总是有些感激的。

　　黑无常用一种看热闹的眼神瞟了我一眼，然后被夙风拉着走到门外，勾肩搭背地说着悄悄话。我听不清他们俩说了些什么，不过看他们那个样子，应该是跟我有些关系。

　　草屋里留下我和白无常，我们相视一眼，气氛有些尴尬。这两位无常鬼差，白无常给我的感觉异常沉稳，从我见到他开始，他的脸上就没有过任何表情。何况他还长着一张惨白的脸，我跟他呆在一起简直太阴森了。

　　而黑无常就不同，刚才抓着聂厌的时候，他就不停地做鬼脸，跟夙风说话的时候，还不小心伸出了他的长舌头。那副急着收起舌头的样子，简直一点也不像个鬼。

　　他们俩聊了好久才进来，黑白无常与夙风互相行了个礼，恰好天霁破晓，二人便离去了。

　　我对夙风道：“谢谢你帮我。”

　　他笑了笑，把脸转到了另一边，我又问他：“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的身份了吗？”

　　“我叫夙风，现在是掌管冥界镇灵司的鬼差。”他示意我边走边说，我便跟着他走了出去，“范无咎是刚才那个黑衣无常的名字，很抱歉我骗了你。”

　　“那你为什么骗我啊？”我心想，咱俩也不熟，骗就骗吧，反正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转过来问我是否想在人界逛逛，我点点头，他便解了我们身上的隐身法术，然后告诉了我昨天发生的一些事。

　　人界苍生死后，均可由黄泉路入冥界，一过鬼门再通生门即可踏入轮回。黄泉路上有一往生台，站在往生台上可以看到自己这一生的回忆，名曰“再饮悲欢，忘却前尘”。

　　昨日夙风追踪一个小妖到了黄泉路，突然就追踪不到他的气息，夙风猜测这小妖是藏在了别人的身体里隐藏了自己，便一个一个地观察着周围的游魂。

　　这时我恰好站在往生台上，夙风也就看到我从聂厌的草屋走出来的那一幕。奇怪的是，我从那里出来以后，走到人少的地方，便直接向下入了黄泉路，夙风看不出来我是怎么死的。

　　也就是说，在聂厌家里的时候我还是人的形态，走到黄泉路上以后就突然变成了魂魄那样的虚无形态。

　　夙风看着我进了鬼门，本想跟进去盯住我，又怕小妖趁机逃回人界，无奈之下只能在黄泉路上等着所有当时已经在场的魂魄走进去，他才跟着进了鬼门。

　　然后就遇到了站在桥中央的我。

　　他看到我没能走过奈何桥，便断定我与那个小妖有关。可又不知道，为何他会突然无法察觉小妖的气息，那时候那就开始计划着，带我来见聂厌，以试探我的身份。

　　“能让我察觉不到踪迹的原因无非两种。第一，那只小妖是魔族之人所化，他在我尚未赶到的时候已经吸食了黄泉路上的魂魄，修为大增，甚至强过了我。

　　第二，他藏在了一个修为比我更高的上仙身上，只要这位上仙有意隐藏仙身，我便也察觉不到妖的气息了。”他一副很得意的样子，看上去已经知道了真相。

　　“怪不得你当时说是在等我。所以你是怀疑我是魔族的人咯？”我问道。

　　“其实孟婆能让你到衙门去，我已经大概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孟婆原本就是魔族的长老。”他一边说着，看到路边有卖兵器的小摊，便上前去看。

　　夙风绕了一圈，把所有的兵器都摸了一遍，发现没有他想要的，又继续朝前走，走的时候还不忘冲着摊主摇摇头，明目张胆的表达对人家的嫌弃。

　　他走到我身边，继续说：“我给你的通灵镜，是神界的法器，对妖魔会有损修为。当时我在一旁暗中催动通灵镜，你却毫无反应，便说明了你应当不是魔族之人。”

　　他一路上越说越兴奋，我好几次想插嘴都插不进去，我总感觉他是在炫耀自己的推理能力。

　　“不过我还是要谨慎一些，所以我睡觉的时候打算分身去聂厌的家里巡查一下，可是我到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他突然转过身来，用手指比了一个“一”在我眼前晃悠了一下，“所以我心生一计。”

　　“我知道凡人有阴寿和阳寿之分，阳寿一尽便开始消耗阴寿，这时若是被用力扼住命门，阴寿就会化作阴气一点一点吐出来，附到最近的妖魔身上。我一边用分身去告诉范无咎配合我，一边带着你到了人界。”

　　我趁他自己傻乐着，总算插了句嘴：“所以你并不是为了帮我，都是为了试探我而已？”

　　“我向你道歉，不过我也帮你问了你的事情啊。”他的笑意稍稍收敛了些，“好在现在我可以对你放心了。”

　　我们在人界的集市上逛了好久，这里好玩的东西太多了，可是我们俩都没有人界的钱，所以只能用眼睛看看了，遇到很多好吃的都没机会尝一下。

　　夙风说，镇灵司的差事并不多，等我什么时候想来人界随时都可以上来。

　　回冥界的路上我们聊着天，我发现他异常的兴奋，总是莫名其妙的就笑了起来。可他总是不告诉我他在笑什么，我猜他是太自恋了吧，不知道他如果做梦梦到自己会不会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