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Chapter.37.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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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来？
对。
为什么？
我不说话。艾比皱着蚯蚓粗的两条眉毛，撅着嘴唇，表情困惑。乔姐姐，他说，你好神奇哦。
小孩子总是向往大人的世界，可是事实上没有哪个时候比你们现在更完美。我说，不要高估或者过早试探，知道吗？他的疑惑更重，只是不说话，轻轻点头。
乔，不要给我的艾比灌输那么多隐士的思想，克丽丝奶奶端过来甜点，艾比的眼睛一下亮起来。看，她笑，我还是喜欢这样的小孙子。
克丽丝奶奶就是曾经给我“说谎镜”的老婆婆。偶然间再次遇到，于是受邀住了下来。她搬了家，还是小巧的房子，白墙红瓦，房顶尖尖的，窗户上攀着又密又长的常青藤。木头窗子被虫子掏的斑斑驳驳。门前生有大丛的蒺藜。依旧没有花。
艾比是她最小的孙子。眼睛大的出奇，身上还残留着婴儿的香气。他喜欢和我一起在阳台晒太阳。冬天刚过去，温度在缓慢回升。阳光是干爽的味道，我们眯起眼睛，可以看到远处山峦翠绿的棱角。
晚上我们去旁边的村落，听安吉拉的吟唱。
安吉拉是个吟游诗人，有把旧竖琴。他喜欢《贝奥武甫》，自称是凯尔特人的后裔，四处游荡，唱各处的诗，去过很多地方，却不回故乡。
他笑的时候，胡子翘起来，像把干掉的稻草，这让他的表情荒凉而独立。大约半个月前他来到这里，被寺院拒之门外，那时寒潮袭来，他在一片雪地里。我刚好从镇上回来，需要帮助么？我走到他面前问。他摇摇头，胡子抖动。几天后我在隔壁村子的篝火堆边看到他，他低声吟诵：
芸芸众生中没有任何智者，
能将黑湖深处的奥秘探明。
任何野兽或长角的雄鹿，既便被猎狗追赶，
跑进这片灌木，也会远远逃走，
宁可让性命丧失在沙洲，
宁可让性命丧失在沙洲。
也不愿投入湖中寻求庇护。
这里的确不是一个好处所！
湖中浊浪翻腾，黑雾直升云端，
天空变得朦胧阴沉，
整个世界为之恸哭失声！
嗨，那时他和我打招呼，喜欢么？
这首诗？
他耸耸肩，芸芸众生中没有任何智者，他说，你不觉得实在是太正确了么？
我不置可否。他是断章取义。
这几天天气好，几乎每个晚上他都会带着他的竖琴在人群中吟诵。篝火映红了他的脸。安吉拉的声线粗犷，流泄出一种气势。国王充当间谍，公主浪迹民间，这些时下流行的题材，他却是不屑的。他会作诗，偏好吉普赛的民歌，也会讲山羊圈养野狼的童话，略带稚气的语句，韵脚压的很好。艾比喜欢他的故事，听的时候目不转睛。
今晚他早早结束了表演，我们到时人已经散了。他一边把竖琴放进一只毛毡袋子一边招呼我们。你们来晚了，他说，今天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他的笑容与别日不同。
都是奶奶要看什么信！艾比失望之极，低声嘟囔抱怨。
明天我们可以早点来。我安慰。
可以吗？艾比重燃希望。
不——可——以。安吉拉说，抱歉，乔，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了。
厌倦这里了？
不是。我很喜欢这里。
那就是诗人的使命咯。
他无所谓地耸肩。
要去哪里？
回家。
回家？这么突然？
不算是。当年不顾一切离家流浪，早后悔了。他脸颊微红，是中年男人难以启齿的羞涩。这么些年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昨天收到家里的信，他们盼望我回去。
哦，我说，那，一路顺风。
谢谢。
艾比拽我的手指。我不想安吉拉走。他说。
我也不想。
安杰尔叔叔，我和乔姐姐都不想你走，你可以留下么？
安吉拉看看我，显然是不知道怎么拒绝艾比。孤独的人，即使见惯离别生死，也往往宠溺孩子而不自知。
艾比，不要任性。我说。
可是……
没有可是，我板起脸，语气强硬，没有人会永远在这里。
他看着我。我知道我严肃的时候称得上可怕。
可是故事还没有讲完，小羊的故事……他嗫嚅。
以后有机会再讲。
有机会是什么时候？
我的耐心尽失。艾比寻根究底的习性常常让我逼厥。艾比，我威胁，要是你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他委屈地看着我，泪光闪闪。
和叔叔说再见。我说。
安吉拉叔叔再见，愿主保佑您。艾比依言说。
再见，艾比宝贝。安吉拉笑，表情也有点伤感。
艾比又拉我的手指，叔叔可以不走么？他不死心地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说，我也会离开这里。
他没料到我说这些，眼泪一下飚出来，呜呜地哭。
乔，你不能总是这样对待孩子。你在欺负他。
我在为你解决问题诶！
那也可以用其他的方式，他说，你那样会让孩子没有安全感。他牵过艾比的手，弯下腰，艾比不要哭，我给你讲故事。
艾比看看他再看看我，我继续绷着脸，他低头，眼泪掉得更凶猛。
小羊和狼的故事，你还不知道结局吧，今天一次性讲完，好不好？
艾比抽噎，那乔姐姐会走么？
不会，她在吓唬你。安吉拉朝我使眼色，是吧，乔？
对，不走。我妥协。不哭了。我胡乱地帮他擦眼泪。
然后，安吉拉在他借住的房间里讲完了一只小羊如何成功圈养狼的故事。皆大欢喜的结局，艾比没有听到，他睡着了。看着他的睡眼，我忽然有想亲吻他的向往。他还是个纯净的孩子，睡在花蕊中心，花蕾还未展开。
你很喜欢他，只是又忍不住欺负他。安吉拉说。
我笑。我喜欢所有的孩子，他们洁净柔软，像是刚结的果实，让人有触摸的冲动。他们让我新奇，好像因此而对世界与自身产生更深感知。
乔，依靠外力来自我确定不是聪明的选择。
不，我和你不一样，我……我突然觉得这个话题无法继续下去，还是说点别的吧。你回去后会再出来吗？
大概不会。他说，可能要继承爸爸的钟表店。
那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你并不需要记忆路过的人，那是无效的投资。
我以为这样纯粹的关系很难得。
那是因为路过的缘故。
安吉拉你真是个冷漠的人。
他笑，这些年我都是这么安慰自己，他说，不过虽然这么说，我还是会想念你的，乔。
我笑。有流泪的冲动。
安吉拉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前一天晚上我背着沉睡的艾比回家。星星铺满深褐色的夜空，银河如同一只清亮的手镯。听着背后艾比浅浅的呼吸，我觉得时间就此停止，也是很好的事情。
四月的时候，天气是真的暖和了。我还住在克丽丝奶奶家，白天我坐在岔路口的那棵梧桐树上，这次只是仰头看天，没有纺锤可以装模作样。我不太喜欢梧桐树，它们的长的太快，一季的雨水就可以粗一圈，不如榕树的循序渐进，好像暴发户。
我坐在树上，风吹起我的荷叶边裙摆。树下的艾比愁眉苦脸，他最近在烦恼。他父亲打算送他去某个贵族家学习骑士礼仪，可他却不想去，一直在求他奶奶插手此事。
又收到莫尔的信。他说，我要去找你，乔。我站起来，背靠着梧桐树粗壮的树干，展开双臂，好像要飞起来。
我想，如果此时树下有人走过，我会告诉他，告诉他我的故事。
一个很漫长很荒诞的故事。
它归结起来，只是起于一颗星星。
紫，历史上是确有其人的。一千多年前的恋人家族的女子，和王子相恋而遭破坏。她暴乱不成，后被绞死，这和传说无异。只是她的紫色命星并没有随之而消殒。它潜伏在双子座的一颗六合星之后，然后在一千年后启动我的命运。
我和她有着同一颗命星。
最先占卜出我的命星的是皇帝弟弟达拉斯亲王，他本想以此为威胁，却被爸爸杀死。当时的法庭什么也没审出来，只能草草结了案。爸爸被处死的时候我已经被送到隐士的聚居地，以寻找庇护所。
从重现城出来后我回过家。爷爷告诉我所有的事实。乔，他说，达芙就是你的妈妈。他叙述的时候表情纹丝不动，这些年的参悟练就了他的处变不惊。是我从未到达的境界。
爷爷，你说过我的爸爸妈妈是被泥石流埋掉的。我说。
乔，我们只想保护你。他叹息。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好像被全世界欺骗的感觉，那种悲怆感，让我再次离开了家。达芙阿姨是我妈妈，我的爸爸也不是我一直认为的那样是意外身亡。就连我的破碎的所罗门封印刺青也是假的。而我所有做为隐士的历练，也不过是爷爷妈妈的保护，以及皇室的利用。
被皇室利用的不只我一个。还七年前的政治联姻，作为主角的菲比。她被认为是紫的继承人，皇室一占卜出来就立即向扑克提出联姻，他们打算控制住可能的威胁。所以菲比的出逃才会掀起那样的轩然大波，差点兵戎相见。后来王后发现占卜出了错，这件事才算压了过去。
七年后的我在哈比庄园被约瑟王子发现。那时他已经是皇室最权威的占星师。什么也逃不出他的法眼。
然后，我进了骑士学校，出使扑克，协助扑克的小公主出逃。一切皆在他们的掌控。《湖底坟墓》也是为了试探而启动。那个剧，原来一直是被禁的剧目。
实验小白鼠，可以被放进玻璃瓶，盖上盖子，然后逐渐抽掉空气。要是老鼠表现不好，做出什么显得危险的决定，那就可以直接死在瓶子里。任人宰割大抵就是如此。我不止一次庆幸，在那个幻觉里，我选择了砸碎镯子，默默退场。我只想回去我来的地方。这句话拯救了我。
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死神也要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插一脚。死神在与拉斐尔定立契约之后，又与皇室订约。皇室要求通过拉斐尔的契约考验我。所以说拉斐尔的契约一签订就只是皇室契约的附件。寻找菲比才没有遇到什么实质性的阻挠，在这里可以找到缘由。
爷爷说，皇室给死神的报酬是那座废弃的巴别塔。
记得戴维尔的居所么？就是那里。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Chapter.37.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