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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Chapter.36.审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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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紫。醒来。
我睁开眼睛。
你又哭了。路西法说,他的眼角吊起,有一种悲哀的弧度。现在感觉怎样?
心脏好像要停掉了。我的嗓子干哑,像是被火灼伤。爷爷呢?还有爸爸妈妈凯文……他是不是真的……
他点点头。
怎么会这样……
紫,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只是簌簌而下。
慢慢说。
他们都死了。半晌,我说。
和詹姆斯告别后我回到爷爷住的房间。一路上静寂无人。声音停留在针尖,微小地让人疼痛。我忽然心里惶恐,有浓浓的酸涩在胸口弥漫。奔跑着推开门。爷爷躺在床上,身上是只在洗礼时才穿的衣服。他的面容宁静,散发着干腐果实的陈旧的气味。死亡的气味。爷爷。我喊他。
爸爸爸爸,爷爷走了。我想告诉他。可是我找不到他。夜色浓稠,好像被恶意调走了调。道路像被巨大的怪兽藏在肚子下,我看不清,只知道在下雪。平安夜的雪,墨水浸染般漆黑。它们钻进我的领口,瞬间融化成霉潮的冰冷。我独自回家,坐在马车里,感觉掉进了冰窟,几乎马上就要冻死。车夫在前面驾车,厚厚的皮帽遮住了他的脸。到了。他说。我下车,没有踩稳,踉跄跌到雪地上,磕痛了我的膝盖。雪花翻涌扑来,仿佛急着把我埋掉。
屋子一片漆黑。房子熟悉的轮廓看似万圣节蜡烛没点的南瓜灯。妈妈。我喊,我回来了。妈妈。凯文。没有人回答。好像世界根本从未存在过这些人,好像我不过是在自娱自乐玩孩子的游戏。我觉得寸步难行。雪水浸入我的靴子。红色的牛皮靴子上妈妈亲手打的蝴蝶结也已经散了,带子垂到鞋面。打开灯。客厅。厨房。杂物间。没人。我腿脚发软,扶着墙爬楼。在雪白的墙壁留下一串肮脏的手印。
他们都在爸妈的大卧室里。除了我的一家人。他们换了漂亮的衣服,好像要去参加舞会。艾米娜,尔莎的头发都盘起来了。她们想这样已经很久了,她们一直想像个淑女一样盘起头发露出纤细的脖子。还有凯文,他和两个妹妹分别睡在爸爸妈妈两边。他的眼睛是闭的,手指交叠在肚子上。
南瓜灯的蜡烛点燃了,在灼烧我。
然后呢?路西法问。
突然出现的一群人,他们把我捆到王后面前。我摸摸右脸。难怪这里都没有镜子。
是王后毁掉你的脸。他用的是肯定句。
我还记得金属指甲套割破皮肉的感觉。好像有嘶的,微小的,布帛破裂的质感。
詹姆斯身上的诅咒会破除,如果你总是出现在他面前的话。路西法说,王后原本就想杀掉你,只是碍于恋人家族势力庞大,而且你父亲做了不让你再出现的保证才没动手。再见詹姆斯触犯了她的底线。
为什么她要这样讨厌我?
她不是讨厌你,她讨厌的是所有对她权利构成威胁的人。王子婚后一年就会加冕,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詹姆斯并不在乎那个王位,她要就拿去好了……
紫,詹姆斯只是第一继承人,还有第二第三第四,让位不是好办法。
可是詹姆斯还是结婚了啊……
王妃是王后暗中培植的女巫,只听她的命令。她们不会让王子加冕。
会怎么做?会杀了他吗?
你现在担心的应该是你自己。
我自己……我不知道我还能怎样,所有人都不在了,我已经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
你怨恨么?
恨谁?我只怪自己,要不是我坚持要去教堂也不会这样。她们都是被我害死的。
紫,哭泣解决不了问题。
想报复么?路西法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要报复么?
报复?我清楚地感觉到心脏砰地一跳。砰,河鱼跃出水面的,砰的声音。我的眼泪一下停住了。泪腺关闭。思维在奔腾。没有人是应该被踩在脚下的。我们应该在冬日暖阳下喝下午茶,应该在暖和的壁炉边看书聊天,应该在被褥里和弟弟妹妹大脚趾对小脚趾嬉戏玩笑……
紫。来。来。来。路西法拍击墙面。他已经站在门口,肉翅随着他的动作震动。来。来。来。紫。你的人生不应该这样。
我们下楼,来到门口。门口的池塘,水质乌黑。来。紫。路西法站在木筏上向我招手。我又听到他粗大的指节敲击墙壁,扣扣的声音。我们去找真正的魔法。他说。我上船。他一撑篙,我们就离了岸。我望着那座陌生的木头房子越来越远。乌黑的水面浮出苍白的尸体。尸体睁开眼睛。看着我。他咧嘴笑,牙缝间挂着水草。
我想到被丢进湖里的时刻。鼻子耳朵全部倏然罢工。唯有视觉还存在。我看见自己的褐色头发铺展看来,在下沉中游弋,如同长生水底的海藻。脚上拴的石头越来越重。我记得王后的话,她说,没有人会怀疑,被撒旦附身的瓦尔尼特杀掉家人然后畏罪自杀。
我们又来到墓地下的地宫。长长隧道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大石室。地面刻着塔罗与星座对照盘。好几个吊灯照的满室通亮。墙壁上的文字也因此一清二楚。
这是一整套黑魔法。路西法尖利的爪子流连在文字中间。塔罗王国建立之初就已经存在。是塔罗的命脉。
命脉?
皇室一直都在秘密寻找,不过始终没能如愿。
你会么,这些魔法?……
我们身上的诅咒最严苛,无法使用它。这组魔法由十二个部分组成,分别针对十二星座。十二星座是塔罗的根基,一旦被毁,塔罗这个国家也完了。
我在混沌中找到一丝清明。为什么要毁掉塔罗?
这个国家已经腐朽不堪了。它的统治者毁了你的生活,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弟弟和妹妹。难道忘记了吗,你是怎样被投入湖底?
我没有……
那你就要用魔法毁掉这个国家。
我……我们……
我会辅助你。
可是我们毁灭不了星星的。我找到一点借口。
星星只是人的命星,人都没了还会有星星么。
我被留在这间圆形的石室。路西法去了北部最大的岛上,他的毕生事业在那里。他想修通前往天堂的路途,他叫它巴别塔。
日夜面对着蚯蚓一般的文字。它们在我的视网膜上扭曲成型。咒语相伴而生的风也涌动的愈加急速。我会想,路西法的塔真的可以直达天堂么,如果可以,我会见到爸爸它们么。回答我的只有冰冷的墙壁和路西法留下的紫色的水晶镯子。
我心里的悲哀像是灌入气球的清水,一直一直灌下去,等到气球炸掉才会停止。我会问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答案是我也不知道。妈妈爸爸的笑容会毫无预兆的出现在眼前,好像可以抓住,我一伸手,发现什么都没有,这才知道自己做了多蠢的事,可是下次出现这种情况,我还是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就做出反应。其实我觉得很愧对爸妈,虽然和他们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们对我的疼爱也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好像与爷爷相比,我更熟悉后者。所以一想到爷爷死了也更难过。路西法说沉湎悲伤是最不理智的东西,但是如果可以控制自己的思维,我大概就不是瓦尔尼特了。比如詹姆斯,明知我们已经全无可能,然而难过的时候我还是会想到他,会想,要是他在的话,我可能就不会这么难过吧。
对王后的憎恨,像是饥饿时的面包,有了它我才有继续面对那些蚯蚓咒语的力气。王后于我,好比心理测试里的墨迹,是怎样都可以的存在。只是要打倒她的目标却是清晰无误的。
地宫的入口被路西法封住。他说再次开启的时候就是我们行事的日期。我在等待路西法的归来。或许不是,或许我只是在等到另外的生命体的靠近。有生命的东西才有温度,有温度才能温暖。
我在地宫的每个石室里游荡。因为路西法迟迟未归,而那满室的咒语我已能倒背如流。我身上唯一可取的估计也只有记忆力了吧。一个内心充满仇恨的少女,只是一件残次品。况且这个残次品的半边脸还花了。
我穿着白色中袖棉布睡裙,露出手腕的六合星刺青。塔罗恋人对应的是双子座。这个星座有两颗六合星。它们最适合恋人不过。相生相伴,牵扯太多,柔软又懦弱。
我从未想过故事有不同的结果。我以为我会沿着路西法设定的路一路走到底。我是破壳而出的小鸭,只是想找到可以依靠的妈妈。路西法是恶魔,我不信任他,我依赖他。
所以看到他被绑在墓碑上,遭遇生产的痛苦时,我还是泪流满面。
我过去抱住他。他的肉翅皮开肉绽,露出来的骨头刮痛了我的脸。
你还好么,路西法?
他睁开眼睛。眼中的血丝,仿佛暴风雨中岌岌可危地要崩脱的蛛网。
紫。他又闭上眼睛。我很疼痛,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的眼睛温热,泪珠一颗颗往下砸。
你不会死的。我哭道。你是恶魔啊,怎么会这么脆弱。
他牵了牵嘴角,我要是那么神通广大,也不会叛乱了。停了一会他说,知道我为什么坚持叫你紫么?
瓦尔尼特是紫罗兰,紫罗兰是紫色的,凯文偶尔发脾气是也会这么叫我。
其实,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的命星是紫色的,隐藏在β背后,要比这颗六合星还要亮。
我呆呆地看着他。
你有巨大的能量。他说,这也是当初我救你,带你去石室的原因。你可以让事情不同。
我可以救你么?
任何东西都无法改变生死的啊。这是魔法的潜规则……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路西法,路西法,路西法……
路西法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满是血污的肚子还是微微隆起。他的孩子,也和他一起静静死去了。
紫么?让我看看你的力量。王后倨傲讥诮。她的后面是整只军队和他的儿子。
我忽然想笑。对于小小的我,何必大费周章?
投湖还没死掉怎么能说小。瓦尔尼特,你让我惊讶。或许当初将你弄进王宫可能还更好。她的脸如同绽放的食人花,颜色妖冶恶毒。
他的儿子脸色煞白,表情渐次破碎,让我想到遭遇地震的坍塌中的墙壁。
瓦尔尼特?……
你终于想起来了?
我……他神情慌乱,妈妈,他惊恐地看着他们身后步步进逼的军队,妈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瓦尔尼特……你明明答应我们在一起……
王后骗了你,骗了所有人!我吼。
詹姆斯看着我,眼睛迷失在水汽中。
我猛然号哭出声。
他走过来,抱住我,我摇头。要我怎么面对,如此的物是人非。
我们在一起。他说。
不。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说,我不会选择再遇到你。
他的眼泪砸到我的脸上。
那么毁掉现在的一切,也毁掉我。他说。
不,詹姆斯,我抬头看他,我不会那么做,毁灭不会改变任何东西。改变不了生死,也改变不了你我。我只想回去我来的地方。
你来的地方?
对。我的家。
我抬起右手狠狠向墓碑甩去。镯子应声而碎。
噗!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墓地消失了。王后消失了。路西法消失了。军队消失了。
我的眼前只是莫尔。
好了。他说。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