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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拐弯抹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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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秦羽凉抬了抬胳膊,有些艰难地解了腰带,露出上半身精悍的肌肉。
他恍然满不在乎地从柜子里拿了药,慢条斯理给自己处理伤口,衣服粘在黏腻的血水上,撕开皮肉带来走马灯一般复现着他曾受过的伤痛,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还是扯着笑脸问,“最近,可有看到些什么?”
“殿下,柳丞相他……”
“怎么?”原来柳瞑凤私底下早有小动作了吗?
“他有一支暗卫队,目前尚未查清。”
那便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啧,去查吧。”秦羽凉咬断绷带,随手扔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浓密睫毛投影在有些苍白的脸,干练的线条切割出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的影子。
而不是眼前这个少年人的。
魏薄舟低着头,他自然不会说,他感觉,这个太子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其实除了略黑一些脸基本没有变,但像不像是一种感觉,感觉,那便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非要付诸言语的话……比方说,从前秦羽凉基本不叫他出来,而这几个月却日日同他演武,招式诡谲,出招老道,身法虽有欠缺但看起来像是极熟悉的东西重新拾起。
那个少年喜怒形于色,不遮不掩,他不喜欢卑奴,觉得祸不必及妻儿,更遑论子孙万代,说话虽然端着却总归温良恭谦,不会像如今这般语出刻薄,牙尖嘴利。
他其实也说不清楚太子是不是在藏拙,毕竟这深宫之中能活到今日除了皇上护他皇后要他替他的皇弟挡灾以外,恐怕不只是他处处谨小慎微看似难当大用就能安然活到如今的。
魏薄舟是亲眼看到了那个被太子虐杀致死的山匪头子的。彼时柳相昏迷,那间房间里没有第四个人。那个人手脚尽被人为折断,因中了某种药物而双目充血,死的时候嘴角咧到扭曲的弧度,一柄当日殿下随身的匕首贯穿咽喉,他直接被钉死在了地上……这应当是太子杀过的第一个人,说起来……怎么可能呢?
可也没有更多的可能了。
而今的太子手段太狠厉,笑容太残忍,行事太奇怪………总之,不像个半大孩子,至少不像秦羽凉。
但他是仆人,是卑奴,这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不去妄想着揣测主人的心思,这反而于他更好。
“还有事吗?”
“霓州的事……属下无能,柳相此前似乎并未去过那里,消息可能是被人刻意抹掉了。”
“去黑市重金悬赏。”
“是。”
“殿下…………”魏薄舟欲言又止。
“嗯?”
“请殿下治罪,您让查的那个女子………查无此人。”他顿了顿,稍稍瞥了一下秦羽凉的神色,“画像送出去了,但并没有找到。”
“继续找。”秦羽凉语气轻松,可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把天下翻遍,也要找到。”
“是。”
那是他在世间最后的温存啊,他必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他要给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她凤袍加身,与她白头偕老………上辈子的覆辙,他万死也不能重蹈。
“好了,你去罢。”
“是,殿下。”
瞬息之间,面前的青年没了踪影。
秦羽凉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是不是该去道歉?好像……不去!柳瞑凤这样对他,他凭什么道歉?!可是……他像惊弓之鸟一样直起身子,忽然站定,并不算大的房间里,他仰起头,忽然觉得那么渺远,那么空阔,门隔得那么远,他怎么可能走的出去呢。
真没出息。
泄气一般,他就只是坐在案前,随手给自己买斟了壶茶,殿下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攒动,茶是凉的,滑进身体的时候,能感受到它被身体逐渐暖得温良。
“启禀殿下,”有宫人扣了门,声音隔着障壁传来,是模糊的,“柳相……”
“先生来了不必通报,”秦羽凉腾地站起来,满斟一杯茶却想到柳瞑凤身体不好不喜欢喝凉的,随手又倒掉,整顿衣襟咫尺天涯他三步并作两步俨然已经走到了门边,“快快有请!”门被推开一条缝,天光就漏进来,照着仍有血腥气的房间里,那少年苍白的脸。
“不是的……殿下……柳相他没有来……”宫人的声音变得清晰了,同泻进来的日光一起,变得十分生硬尴尬,不合时宜。
“那是……什么事?”秦羽凉忽然变得很烦躁,他的脸色几乎是刹那间便重又灰白下去,殿下心情不好,脾气上来了,他手上微一用力赶走了刚窜进来的日光。
曾经怕黑的人,重又将自己关进了黑暗里去。
“柳相给殿下送了些糕点,”宫人顿了顿,没听到那太子令他闭嘴,就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他说身有要事,已经同陛下告过假了。”
身有要事?
呵。
是,丞相大人日理万机,他不过是个累赘,是个烫手山芋,他们的师徒缘分薄得可怜,曾经恭恭敬敬喊他先生的年岁还没有在床上折辱他时多,柳瞑凤是高山景行,是民心所向,当然可以为了任何理由在任何时候毫无心理负担地抛下他这个名不副实的徒弟。
当然……没有问题。
“殿下,糕点………”殿下很久没有应话,那宫人拎着点心盒子,站在外边出了一身汗。
人皆道殿下对他这位先生极是尊敬爱重,几日不曾见到便跟丢了魂似的,他好容易抢了这么个差事,本是想在那位面前博个好印象,谁知在这里心惊胆战这么久,连殿下的影子都没看清。
天可怜见的,这都什么事儿。
“给本宫。”秦羽凉将门拉开只够一只手探出去的一道缝,日光便重又溜进了他留给自己的黑暗里。
“是………”宫人赶忙递食盒,急急忙忙行了个礼,“小的告退。”话没说完,门复又关上了。
太子殿下拎着那一只轻巧的食盒,忽然同得了一件莫大的战利品一般,他趾高气昂地大步走到桌前,看似随意实则十二万分谨慎地将食盒掷在了桌上。
对着那盒子,他脸上逐渐浮起有些诡谲的笑意,于是摸着下巴啧了无数声,得亏他长着这么一张俊得人神共愤的少年人的脸,否则这个动作必然是极致油腻猥琐的。
“柳瞑凤啊柳瞑凤……呵!啊呀……柳瞑凤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絮絮叨叨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下文,只嘴角笑意越来越盛,终成叉着腰仰天长啸,他近乎忘情地大声地笑着,笑得眼角都有了泪花。
他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赢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赢了柳瞑凤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他妈都不知道到底赢了什么,谁他妈会和一个疯子比试!但是,是柳瞑凤先向他服软的,那个伪君子,那个所谓高山景行岳峙渊渟,向他服软了,所以,他赢了啊!
现在里面就是装的耗子药蟑螂药秦羽凉都能面不改色津津有味端庄得体地把它全部吃下去。吃完再点评两句然后优雅地沐浴焚香再亲自躺到棺材里去把自己埋上。
秦羽凉终于笑够了,他坐下来,清了清嗓子,再把嗓子掐尖了,开始扮演曾经跟在身边的太监。
“陛下~~这是柳妃给您送来的……说是求您……”不,柳瞑凤不求人的,于是前任陛下勉为其难地改了口,“请您消气,呃……高抬这个……贵手……”
前任陛下演得浮夸,却听得满意,于是又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道:“取来朕瞧。他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诶嗻……”
他站起身来,仿着太监的样子轻手轻脚打开食盒,第一层的糕点长相奇特,森然如巉岩怪石,胜在各有特色,香味扑鼻。如此佳品,看得出是渺仙阁的手艺,著名的“石道酥”。取的是“崎岖行石道,外折入青云”的诗意,学子考前常会买来图个寓意,方不外传,千金难求。
堂堂丞相人前穷到背着乡下人的青蓝布包,柳瞑凤竟会舍得买这种东西?
他取银针都试了一遍,没毒。
一口咬下,口角流油。
肉馅的?
这东西可是出了名的利胃的清淡之物,有竹木清香,糯米余韵,另有鱼鲜清口,虾干鲜香,非但寓意,口味更好。
秦羽凉又掰开好几个,都是肉馅的,其实味道很好,但石道酥,他也不是没有尝过,不是这样的。
食盒第二层,做的是“卧梅冬雪”。这是一道甜品,奶白酥酪铺底,撒上糖霜花瓣,如同雪后初霁。一枝掏空了的梅花枝,里面塞着梅花甜酱夹心的牛乳软膏,枝上是胭脂醉染的片片牛乳糖霜花瓣,下边一根晶莹的糖枝连着枝干,端的是色香味俱全。这也是渺仙楼的招牌,有姑娘的人家多是要点这么一份的。同样很贵。
食盒第三层,是“德馨居陋”。五谷杂粮的糕饼成为黑紫的土地,上头金黄色的香炸鸡纵树立宛如千层稻黍,另一侧是切开塑形,色泽如同菊花的煎江瑶柱。中间蜿蜒曲折的是一碟特调的酱汁。这不必说了,自然也贵。
食盒第四层,是“错杂珠玉”。煎得正好的牛肉粒,润白如羊脂暖玉的荔枝去了核,乖顺地躺在散落如星辰的芡实之间。
莫名其妙的。
“石道酥,卧梅冬雪,德馨居陋,错杂珠玉……”味道自然都是上乘,验过了都没有毒,他也演够了,吃得极是尽兴。
“石卧德错………”他沉吟着,忖度着,某一刻灵光乍现,“是我的错!”
他懂了!
秦羽凉忽然整张脸烧红,他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柳瞑凤……这么拐弯抹角的……怎么……竟然……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