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禅光

52、晚饭

　　江星河从陆宅回去已经很晚了。

　　到了家，知道爹娘一切安好，他才放下心来，可心里还隐隐担心着柳煜。

　　下人说老爷在书房里，他便找了过去。

　　见到父亲，江星河把石俊将要去服役的事说了，问父亲还有没有转圜的法子。

　　江成周放下笔，从书案后面走出来，对儿子道：“这两年虽不征战，但钟阳城外建造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宫殿几乎掏空了整个国库，朝廷没有钱，只能从民众身上压榨。秦归海几日前还上报朝廷，说要建成行宫，朝廷还得再往下拨一大笔银子。朝廷催工，他便赶工，缺少劳役，他只能派官兵四处抓人服役，现在每个州县都下了死令，我也因此和他有过几次争论，并不只有你朋友身上发生这样的事，这是新下的规定，要么出人，要么出钱。”

　　“又是秦归海！”江星河有些咬牙切齿，又对父亲道：“您为什么不将咱们钟阳这边的情形上书给朝廷？就说这里的民众实在不堪重负了！好歹减免些税，怎么不减反增呢？！”

　　江成周反问道：“我何曾没向朝廷上书过？你以为陈县令为什么被贬官？”

　　“不是说他结党营私吗？”

　　江成周轻瞥他一眼，冷冷的道：“朝中几个王爷和一些大臣反复劝说皇上不要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希望皇上体恤百姓，施以仁政，而你陈伯父也在那时候跟着上了折子，几天后，他便从一个京官被贬到这儿来了！”

　　江星河：“啊？！”

　　他挠挠头，一开始他认为陈德水是一个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的糊涂官，搅搅浑水，做点糊涂事，记些糊涂账，巴结巴结上司什么的，只是偶有失蹄才被贬，而且一来到钟阳正事不干，先去修城外的破庙…………没想到陈德水竟是这样刚正不阿？！

　　江成周又道：“既然你那同学还在读书，明年又要大考，我明日便去找秦归海，看能不能通融吧！”

　　江星河连忙作揖，“谢谢爹！”接着他又为自己回家晚的事儿解释道：“我这么晚回来是因为……”

　　江成周摆手道：“行了，正初都跟我说了，早些歇着去吧。”

　　“爹……”江星河原地站着没动，欲言又止，“您，这几天……又拜月下老人了吗？”

　　“拜了，没用，神仙不来！”

　　“您别在大半夜的时候拜啊，您白天的时候在外头找个地儿拜不行吗？”

　　“凡间是夜里，又不代表天上也是夜里，再说大家都赶在白天拜，月下老人更看不见我了。”

　　江星河恍然大悟的点头，父亲思虑得真是周全……

　　“儿子告退……”

　　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江星河趁着父亲不在，便跑去思山堂找母亲去了。

　　思山堂里静悄悄的，一到晚上这个院子里就只有父亲和母亲俩人了，下人们一律不准靠近。

　　进去后，他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又敲了敲正房的门，房里没人应，他便敲了敲窗，还是没人应，江星河便推门进了屋，谁知里间外间都找了，却没看到母亲。

　　江星河慌忙跑出来，对着院子里的夜空喊道：“娘？娘！”

　　芭蕉树旁黑影一晃，便有一座小宫殿渐渐长大了，一直长到一丈高才停下来，接着宫殿的殿门被人推开，江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江星河在外面能瞧见宫殿里头点着烛台，墙壁上绘着精美的画，地上垂坠着轻纱帷帐，只不过他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很小的一个角落。

　　江夫人走出来后关上了宫殿的门，笑着朝他伸出手来，“看你，又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玩了？”

　　江星河走上前，牵住母亲的手，伸头看着她身后的小宫殿，请求道：“娘，让我进去看看吧？”

　　江夫人把他拉到藤萝架下坐下来，连着说了三个‘不行’。

　　“那什么时候可以？”

　　“什么时候都不可以。”

　　“为什么？我只是进去看一眼，保证什么东西都不拿，不管看到什么都不会跟别人说！”

　　“还是不行。”

　　“那只小水妖呢？”

　　“它正在殿里睡觉，你要是想跟它玩儿，明日我叫它去找你。”

　　“不，我不跟它玩儿，它都可以进去睡觉，为什么我连进去看一眼都不行？难道它才是您亲生的吗？”

　　江夫人笑着在他头上摸了摸，“当然是你呀。不光你，你爹我也没让他进去过，快回去睡觉吧，都这么晚了。”

　　江星河想了想，道：“我还有事要问您……您今年多少岁了？”

　　江夫人手指点着额头，轻声道：“我也记不清了。”

　　江星河猜测：“一千岁？两千岁？”

　　江夫人缓缓点头，“还要久一些。”

　　江星河又道：“您知道的事情一定比我们普通人多的多，钟阳山果真有山神吗？”

　　“有。”

　　“您见过钟阳山的山神吗？”

　　江夫人脸上带笑看着他。

　　“钟阳山的山神是一条蛇仙吗？”

　　“不是。”

　　“唉……”江星河一下子失望起来，原来柳煜不是……是他自己想多了…………“这些年钟阳山周围的百姓过的越来越苦，为什么山神不显灵保佑这里的人们？”

　　江夫人沉吟一下，摇头，“我也不知。不过不要担心，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江星河喃喃道：“会好么……”

　　坐了一会儿，江夫人小心的问他：“我能抱抱你吗？”

　　江星河害羞的点点头，坐近了些。

　　江夫人张开手抱住了他，柔声道：“倘若哪天我走了，你不要怪我。”

　　江星河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从思山堂回到木香园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小厮都睡着了，江星河自己推门走了进去，甩甩胳膊，踢踢腿儿，觉得今天跑了那么多趟竟也不是很累，搁往常他早就趴床上呼呼大睡了。

　　走着走着，他忽然站住了，扭头朝墙头上看去，那上面立在一个辨不清形貌的黑色人影。

　　黑影察觉到江星河发现了自己，便飞身落到院子里，对他道：“告诉我蛇妖去哪儿了！”

　　江星河笑道：“你们没抓到？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又没害人！”

　　乌秋然：“你怎么知道他没害人？！”

　　“我就是知道！”

　　乌秋然将剑横在他脖子上，“说！”

　　“说什么呀？”江星河将她的剑推开了，走到房门前，推开门，转身要关门，乌秋然硬是从外面挤进屋去了。

　　“这样不好吧？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别毁了我一世英名啊，我可不会娶你！”

　　“呸！我嫁鸡嫁狗都不会嫁你！”

　　江星河耸耸肩，走到桌前将灯点燃，坐下来，问她：“请问乌姑娘还有什么事？”

　　乌秋然渴的嗓子都要冒烟了，顾不得搭理他，一手提壶一手拿杯子，连着倒了几杯水入肚。

　　江星河柱头看着她，问：“你们有没有抓到那只害人的狐妖？”

　　乌秋然擦擦嘴，冷眼瞧着他，“狐妖是抓到了，可蛇妖还没抓到！这些妖可真是狡猾！我记得以前的钟阳城不是这样的！现在怎么乌烟瘴气的！”

　　“现在还好吧……我们钟阳城比附近的其它地方好那么一点，起码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外面走动。”

　　“你真的不知道蛇妖去哪儿了？！”

　　江星河摊手，“不过见到乌姑娘我还是很开心的，知道你们没有抓到他我更开心了！”

　　“你少废话！”乌秋然柳眉倒竖，嫌恶的看着他，“蛇妖平时对你说过什么话？药铺里的小妖和那个老妖婆又去哪儿了？”

　　“你说他们俩也是妖？不可能吧……哎，我困了，我要睡觉了！”他打了个呵欠，其实心里多多少少也猜测出来了，怪不得小王天上地下，天南海北，前后几百年的事都知道呢……还有钱婆婆，身体那么扎实，鱼做的那么好吃，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吃到了，他们都是很好的妖，心地善良……

　　“江公子！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妖邪害人而无动于衷吗？死的可是钟阳城里一条条人命啊！你父亲是此地官员，出了事也要对此担责的！”

　　“你们武功那么高都抓不到，我又有什么办法啊？虽然你们都有一副侠义心肠，铲除奸恶，扶助弱者，值得钦佩和颂扬，但我觉得……”江星河忽然坐直了，认真的看着她，手指敲敲桌子，示意乌秋然也坐下来。

　　他接着道：“做事呢，不能太死脑筋，我觉得驱鬼捉妖就像打仗一样，当敌军攻来的时候，相信我们国土上所有民众和军士都会放下对彼此成见，齐力抗敌，邪魔也一样，如果哪天他们要联手灭了你们乌氏，你们对付的了吗？这就是他们的不狡猾之处。我的建议就是，接近他们，感化他们，混入内部，分裂他们，拉拢内应，和一部分妖合作，对付另一部分做恶事的妖，总之，有的是办法。”

　　乌秋然：“一派胡言！异想天开！”

　　江星河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没关系，如果人哪天真的学会利用妖邪做事，搞不好会天下大乱的。虽然有些妖罪大恶极，但我想，这世上最狡猾最恶毒的还是人，你也不看看自朝廷下令建造钟阳行宫以来，死了多少无辜的人，又有多少百姓因为赋税加重吃不饱饭即将饿死，冻死。”

　　“朝廷的事不归我们管！也轮不到我们管！我只管我该管的事！”

　　这时乌秋然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令她觉得有些尴尬。

　　“好了好了，我真的不知道柳煜在哪儿，我要睡觉了，你要是没吃饱，我叫人拿东西来给你吃行不行啊？”

　　乌秋然沉默着，“其实我还没吃晚饭……”

　　江星河站起来，对她道：“跟我走。”

　　“去哪儿？”

　　“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