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禅光

51、女儿心事

　　到了家，胡曼蓉见女儿平安回来，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又不免责备道：“真是个榆木脑袋！傻不傻呀？定是在街上见什么都新鲜，都想买，才耽搁了时辰！就算等不到我，你也不知道怕呀？找不见我，不知道回来叫你哥想办法？”

　　“我也没耽搁太久啊！您让买的东西我都还没买齐呢！”陆依依抹着泪，委屈的跺了跺脚。

　　陆鸿递给妹妹一块帕子，笑着安慰道：“娘也是担心你，快别哭了，小江还在这儿呢！”

　　胡曼蓉叫江星河坐了下来，紧张的问道：“听说今晚不止一个人被妖掏了心？”

　　江星河点点头，分析道：“可能是一只妖，也可能同时出现了好几只妖，听李捕头说一共死了五个人，不知道他们死亡的具体间隔时间。不过，我在茶楼里喝茶的时候，亲眼目睹了狐妖变成了丽人楼里的客人，害死了一个女子，并挖走了她的心。”

　　陆鸿急忙走过去，问道：“你可看见那客人长什么样？”

　　江星河细细回想着，“看见了，不过它既然能变成这个人的样子，应该也能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吧？”

　　陆鸿和母亲相视一眼，道：“这倒也是，看来钟阳城里又要乱了。”

　　胡曼蓉看向女儿，对她道：“依依，小江送你回来那么辛苦，你还傻愣愣的站在那儿干什么，快去倒茶来！”

　　陆依依连忙点头，转身去提壶，但壶里面是空的，她只好拎着茶壶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陆依依没有把烧水的事假手于下人，而是亲自走进灶房里，往锅里添了几瓢水，坐在灶台前烧火。

　　她捧着脸，盯着灶膛里的火苗，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灶膛里的火映的她的脸庞红彤彤的。

　　她想起回来的路上，江星河提着篮子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

　　江星河走的很急，又怕她跟不上，频频回头看她。路过一个凹坑时，她拌了一下几乎跌倒，江星河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及时的回身扶住了她，抓住她的手走了几步才松开。他的手没有父亲的手宽大，也没有哥哥的手厚实，但抓起来很舒服，叫人心里觉得踏实。

　　她对他道：“江公子，能不能走慢一点？”

　　“好，依依你小心看路。”

　　于是江星河的步子便慢下来了。

　　当时路上见不到一个人，两旁黑漆漆的，她本该害怕的，但脑子里却浮现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来。

　　她想象出一对儿新婚不久的小夫妻，俩人带着礼回娘家，相公提着礼在前面走，娘子在后面跟。

　　走了一会儿，娘子道：“相公相公，慢一点，我走不动道了！”

　　“好，娘子你小心别摔了！”

　　走了一会儿，娘子又道：“相公相公，还有多远啊？”

　　“就快到了，娘子走路辛苦了！”

　　又走了一会儿，娘子又道：“相公相公，你累不累呀？”

　　“娘子不累，我就不觉得累……”

　　陆依依两手捂着脸，只露出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脸上烫的厉害，灶膛里摇摆的火苗儿像是在嘲笑她的心事。

　　他可真好。

　　虽然他很担心他爹娘，却不肯丢下她一个人，执意要把她送回来。

　　母亲以前怀疑江星河他娘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不然怎能把他爹迷得神魂颠倒，多年来念念不忘不肯另娶他人呢？但自从母亲见了江夫人以后就改变了这个看法。

　　母亲说江夫人是一个很温和单纯的人，可见真的是在山上养病多年，与世隔绝，没被半点凡尘俗世侵扰。母亲还说，谁家的女儿要是做了江家的儿媳妇啊，那可享福了，不用伺候婆婆，也不会受婆婆的刁难…………

　　陆依依不知道是和自己一样大的姑娘都爱胡思乱想，还是独她爱乱想。

　　她今年十六岁了，江星河前不久刚过了生辰，十七了。

　　她有个表姐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嫁人了。

　　母亲总说她还小，过两年才让她嫁人呢，陆依依知道，母亲是舍不得她。

　　哥哥的下属前天忽然来家说，在万安县衙里做事的一个人卷了衙门里一笔银子逃跑了，就是哥哥曾说要给他们牵线的那个上进的年轻人，她知道了以后心里暗暗的高兴着……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响了起来，锅盖上的白雾升腾着转瞬即逝。

　　陆依依急忙收起所有的心思，站起来，掀开锅盖，用壶盛水。

　　盛完了水，她盖上锅盖，准备提壶出去，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案板上。

　　案板上放着一个木盆，木盆上倒盖着一个筐，一股子血腥味儿从里头散发出来。

　　陆依依将壶放下，好奇的揭开筐子看了一眼，愕然发现盆里竟然放着五颗鲜血淋漓的心！甚至，其中一颗心似乎还在跳动着！

　　“啊！”陆依依大叫了一声，将手中的筐扔掉了。

　　这些心令她立刻想到了今晚城中妖物害人掏心的恶事。

　　她身体微微发着抖，目光紧紧地盯着木盆。

　　江星河在前厅说过的话，此刻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听李捕头说，一共死了五个人…………一共死了五个人…………五个人………………

　　过了一会儿，陆依依提着茶壶慢慢走到前院，不过她没进厅里，而是在左侧的门外停了下来。她往后退两步，将背靠在墙上，低头咬了咬嘴唇。

　　厅里的说话声传了出来，她听见母亲问江星河：“小江，你看我们家依依怎么样？”

　　江星河的声音很是恭敬，“师娘，依依很好，性子也好，书院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陆鸿笑着道：“我娘看你也很好，性子也好，我们家人都很喜欢你。”

　　江星河脸上泛红，感到浑身不自在，心里犯嘀咕，怪不得陆鸿强行把自己拉来家里，原来是打着主意，这就要说到正事了吧…………

　　他神色愈发恭谨，道：“学生感激院长和师娘一直以来的关心爱护，心中也一直想着报答。之前柳煜给院长开的药方，要用到的药材我全都记下了，上两回我去山上采药虽然没找全，等我多去几趟肯定就找齐全了！师娘和陆大哥放心，院长多喝几副汤药，养一养，身上的病用不了多久就痊愈了。”

　　胡曼蓉伸手在江星河头上抚摸几下，笑意中带着几分凄楚，“傻孩子，钟阳山岂是普通人随随便便去的？你千万不要再上山了！若有下次，就别来见我了！还有……你根本没明白柳煜说的话，院长的病是治不好了……下午我去找他，他直接跟我这么说了。”

　　江星河脸色变了变。

　　胡曼蓉站起来，沉静的情绪下面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走了几步，又道：“你不必再上山了，我也不会再去找柳大夫了。我打算过几天带院长去京城寻访名医，天子脚下，名医众多，宫里的御医的医术也不比柳煜差，到了那里一定能治好院长的。”

　　江星河连忙点头：“也好，听说京城里名医多的很！院长一定会没事的！”

　　胡曼蓉突然又笑了起来，打趣道：“要是我和鸿儿带院长进京，不知多久才能回来，留下依依没人照顾，好生不放心，我想把依依托付给你呢！”

　　江星河霎时间脸红耳热，感觉手脚都没处放了……温吞吞的回道：“这样的大事须得我回家问过父亲和母亲。”

　　胡曼蓉点头：“好，好。”

　　陆依依站在门外听了那些话，将头垂的更低了，她本该高兴的……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提着壶走进厅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自顾自的为他们斟茶。

　　胡曼蓉笑话女儿：“依依，怎么去了这么久？难不成是现砍的柴？现砌的锅么？”

　　陆依依小声道：“有些事，耽搁了。”倒了茶，她小心的往江星河面前推了推，默默地退后几步。

　　胡曼蓉又问：“你脸色怎么这样白？”

　　陆鸿看了看满脸通红、拘谨的江星河，又看向自己妹妹，也笑着道：“不会是回房搽了粉吧？”

　　陆依依抬头瞪哥哥一眼，从厅里跑出去了。

　　她眼里含着泪，捂着嘴，一口气从前厅跑到父亲的卧房，到了房门口，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走到床边，她看到父亲虽然在床上躺着，但是是醒着的。

　　陆依依搬了个凳子在父亲边上坐了下来，拉起他的手，问道：“爹，你觉得好些了吗？”

　　陆院长点点头，脸上带了丝笑意。

　　陆依依又拿起床头的梳子为父亲梳了梳头发，继续在他面前坐着。

　　陆院长道：“听说城里进了妖？又害死了几个人？”

　　陆依依‘嗯’了一声。

　　陆院长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咳嗽了几声，嘱咐女儿：“以后天黑就不要再出门了。”

　　陆依依不语。

　　她两手握住父亲的一只手，只觉得父亲的手枯瘦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加深了。

　　就这么静静地坐了片刻，陆依依问道：“爹，您学问好，我以前问你什么你都知道，那您知不知道人的心和猪心有什么区别？”

　　陆院长望着顶上的纱帐，笑道：“这还真难不倒我。几年前我曾认识一个仵作，他们衙门办案，有一次我恰好在现场，仵作验尸时，当场掏出了人的心，人的心啊，外面包着一层黄腾腾的油，看着黏腻，猪心外面那层包覆的东西就是白的……咳咳……咳……”

　　陆依依为父亲抚了抚胸口，等父亲平静下来，她则将头埋在父亲的胳膊上呜呜呜哭了起来。

　　“依依，是不是你哥欺负你了？”陆院长扭头问道。

　　陆依依的胸口急速的喘息着，哭声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