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禅光

4、百草堂

　　沿着狮子街往前走，江星河一直走到大街南面的百草堂门口，抬脚跨进去，他看到药铺里的伙计小王正在为病人诊脉。

　　见他来了，小王高兴的招呼道：“江少爷！”

　　江星河朝他一挥手，熟门熟路的掀起柜台左边小门上的帘子，往后院走去。

　　进了后院，他看见好友柳煜在院子里的草棚下坐着，棚下的木桌上放了一筐晒干了的药草，柳煜不急不缓的分拣挑选着。

　　百草堂是个不大不小的药铺，柳煜是百草堂的老板，平日里医病抓药，售卖药材，空闲时也外出为人看诊。不知道他从哪儿寻的门路，总能找到一些珍贵难寻的药材来卖，虽然售价不高，但也惹得其他药铺的老板格外红眼，总要时不时地暗中找他麻烦。

　　说起有人找百草堂麻烦这件事，江星河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他一个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官少爷，柳煜则是个经营药房生意的小老板，一杆子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却成了朋友，其中原因说出来实在让旁人难以理解。

　　江星河清楚的记得，三年前的一天下午，他跑来狮子街上给爷爷买了只黄雀孝敬他老人家，提着鸟笼子回去的时候，被柳煜拦住了。

　　柳煜一身墨色长袍，黑发用竹簪束起，眉宇孤傲，神情也冷冷淡淡的，站在他的面前，对他道：“江公子，咱们交个朋友吧。”

　　江星河：“？？？”

　　他愕然退后一步，朝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确定这个人真的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柳煜，错过他继续朝前走。

　　柳煜又走到了他前头，对他道：“我有一只会开口说话的鹦鹉，可以和你这只换。”

　　“鹦鹉会说话有什么稀奇的啊！”

　　“我那只会说的话多些，同五六岁孩童一般。”

　　江星河当即站定，“没诓我？”

　　柳煜摇头。

　　“你的鹦鹉在哪儿？”

　　“你随我来。”

　　于是江星河跟着他走进了百草堂。

　　在柳煜去后院取鹦鹉的时候，百草堂里突然闯进来一伙人，个个凶神恶煞的，大喊着百草堂卖假药，庸医害人等等。

　　药铺的伙计小王拉着江星河悄悄地告诉他，那些人是专门讹钱来的，来了许多次了，每次不拿点好处就赖在这儿不走，吓唬病人，耽误人做生意。

　　柳煜从后院出来了，将取来的鸟笼子递给江星河，笼子里的鹦鹉扑腾着翅膀，惊慌的叫道：“劫匪来了！劫匪来了！咱们快逃啊！”柳煜手指在笼子上敲了敲，让鹦鹉安静，他转身指着江星河对那些人说道：“这位是江少爷，江知府的公子，我跟他是朋友。”

　　江星河拿人手短，只好胡乱地点点头，挺直腰板瞪着那些人道：“有事去衙门，少来胡闹！敢闹事我就让我爹把你们全抓起来！”

　　那些人见百草堂有知府公子当靠山，反应的也快，连忙点头哈腰的向他问好，迅速从药铺里退了出去。

　　江星河当时就觉得，柳煜接近他就是别有用心，就是拿他当靠山的！

　　不过后来他发现柳煜这人虽然奇怪但还挺有意思，有事没事的就来百草堂转悠一圈，俩人倒真成了朋友。

　　回过神来，江星河走到草棚底下，一撩衣摆在柳煜对面坐了下来，伸手扒拉扒拉竹筐里的药草。

　　柳煜看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江星河抹一把脸，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手指捏着个草梗转来转去的，过了片刻，才道：“我娘回来了。”

　　柳煜显得有些吃惊，“你娘？”

　　江星河点头：“嗯。”

　　柳煜一向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反应这么大还真是少见，大概那些关于自己身世的谣传，他也都听说过吧。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上午。”江星河将垂到脸上的青色束发带往后一甩，扬起了头，用不咸不淡的语气接着道：“上午我跟我爹去陈家做客，陈德水请了法师给他儿子驱邪，谁知道我娘是那法师的弟子，被我爹瞧见了，就带回家了。”

　　“你娘……她是自愿跟伯父回去的么？毕竟，她既然出现在城里，想回去早回去了。”

　　这个问题真是问到了要害之处，真会问！

　　江星河佩服的看他一眼，摇摇头，“不愿意啊，可我爹硬是把人带回去了！”

　　“令尊令堂都还好吧？”

　　“好，不过看见她我爹立刻死了都愿意！”江星河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浑身没劲儿似的往桌上一趴。

　　柳煜不解：“你娘回来你不应该高兴吗？”

　　“有什么可高兴的？！”

　　江星河谨慎的朝周围看了看，见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压低了声音道：“跟你说吧，我娘是妖！传言大概都是真的！这么多年了，我爹老了，她竟一点没变！也不知道我爹从哪儿弄来了个镯子给她戴上了，不管我娘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戴上镯子就一点法术也使不出，想走也走不了！”

　　说完了又补上一句：“你别跟人说啊！”

　　遇到这种事，他实在憋的难受，想找个人说说，虽然柳煜断不会无聊到说人闲话，更不会出卖朋友，比自己亲爹还可信，但他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一声。

　　柳煜讶异的点了点头。

　　“要是知道你娘是妖变的，你高兴得起来吗？”江星河给他一个心累又无奈的眼神儿。

　　片刻的沉默后。

　　柳煜道：“其实妖和人一样，也有好坏之分，有害人的妖，也有不害人的妖。”

　　江星河身体往后一仰，倒抽一口冷气，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说！好像全天下人都是这么想的，只有他是个另类！

　　平时大家谈妖色变，如今倒都说起妖的好话了！

　　父亲这么说，秦伯这么说，柳煜竟然也这么说！

　　“是妖啊！掏人心，吸食人气的妖啊！！”江星河抖擞着两只袖子，一脸真诚的对他解释，希望他能清醒清醒，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吗？！

　　柳煜平静的看着他，“这也是我师傅说的。”

　　江星河知道柳煜很厉害，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师傅肯定更厉害，但圣人也有错啊。

　　“那你师傅这些话全错了！反正我不会认她的！我爹怎样我管不着，我可不承认她是我娘！”说了几句气话，他又冷笑两声，自言自语道：“这世上竟然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孩子说丢下就丢下了……”

　　“你不如当着你娘的面儿问她。”

　　“我不问！我不在乎！”

　　柳煜：“………………”

　　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了半晌，江星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垂头丧气的道：“我中午还没吃饭，给我拿点吃的来吧！”

　　柳煜对着房里吩咐了一声。

　　不一会儿，钱婆婆从厨房里给江星河端过来一碟清蒸鲤鱼，一个白馒头，放下饭后，她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笑着说道：“江少爷又不好好吃饭，该长不高了！”

　　江星河之前就了解到，柳家门庭萧条，活着的只剩柳煜一个，钱婆婆是柳家的老仆，在这后院做事。她背有点弓，头发也花白了，虽然看起来年纪大了，身体却很扎实，做事也麻利。

　　每次见了他，钱婆婆都亲切的喊他‘少爷’，对他也很照顾，慈祥的就像他亲奶奶一样。

　　“谢谢婆婆！”江星河道。

　　“谢什么！”钱婆婆笑着走开了。

　　他吃着饭，柳煜问他：“你说陈县令家的公子中了邪？”

　　江星河点头，又‘哎呀’一声，一手举着筷子，一手拿馒头，抬头对他道：“我跟我爹今儿本来就是去探望他的，谁知道人家驱邪的法阵被我爹给搅合了！”

　　想想就觉得丢脸，他倒是要看看父亲过后如何向人解释！

　　真是……对不起陈正初……

　　“陈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没见着人啊，我们连他屋都没进去，我爹就把……那个她……带走了，我哪儿还好意思再待下去，也走了。”

　　听闻如此，柳煜便不再问了。

　　吃完了饭，江星河心里头有些不定神，总惦着家里，担心父亲，待了一会儿就从百草堂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随手拉住一个街上的行人，问他：“你怕妖吗？”

　　那人神色惊恐的挣开他跑掉了。

　　江星河又接连拉了几个人问，所有人都既慌张又害怕，远远的避开了他。

　　江星河耸耸肩，一边走一边道：“看吧！哪会有人不害怕？只有他们三个那么想，妖就是妖，但凡是妖都会害人，分什么好的坏的？都是在安慰我……”

　　回家的时候他是从江府大门进去的，在前院，他悄摸问一个干活的下人：“老爷没找我吧？”

　　下人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老爷没找你。”

　　江星河又问：“府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下人愣头愣脑的看着他，颇有些奇怪，“没发生什么事啊。”

　　江星河装作若无其事的朝后院走，先是绕到自己的内书房，进去随手翻了几本书，写了几个大字，不到一刻便出来了。

　　内书房，思山堂，与他的住处在一条线上，于是他理所当然的路过了思山堂。

　　但思山堂的院门关着，院墙丈高，从外面看去什么也看不到，也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响。

　　在他快走过去的时候，父亲院里的一个下人追上来道：“少爷！少爷你去哪儿了？真让小的一顿好找！老爷方才让小的转告少爷，说你要是来这边了，直接推门进去就是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想进去了？！”江星河跳脚道。

　　他恼羞成怒的瞪着那下人，“我不进！！”

　　但他心里也隐约松了一口气，父亲既然能发布命令，那就说明人好好的。

　　下人嗫嚅着想再说点什么，奈何自家少爷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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