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禅光

2、母亲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连跳舞的五蕴法师和他的弟子们也愣怔在当场，一动不动。

　　“这、这……知府大人……那、那女子……这是怎么回事啊…………”一个宾客咽了一口唾沫，抖着袖子指着不远处的江知府，问左右两边的人。

　　其他人也都是满脸疑问。

　　江星河攥着袖子，很傻眼，父亲平日也不是个好色之徒啊！

　　他焦急的往那边走了走，看到父亲怀中的女子在用力推他，一边推一边让父亲放手。

　　“你抓我干什么？！”那女子生气的喊，拉扯时她怀中的小鼓也滚落到一边去了。

　　江成周抱着她，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栗着，眼眶里含满泪水，内心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喜悦所填满。

　　他终于等到她了！

　　终于又见到她了！

　　这么多年了，与她相逢的情形他想了无数回，梦了无数回，就怕此时此刻还是在梦中，叫他空欢喜一场。

　　他手上用力抱紧了她，感受着她的存在，语无伦次的道：“小山！小山！你竟还是这么年轻！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是成周啊！小山！”

　　“你放开我！”

　　那女子紧皱了眉头，看江成周时目光有些躲闪，想摘掉手上的镯子，却怎么都摘不下来，那只紫色的镯子仿佛一戴上就长在了她的手腕上，令她十分着急。

　　江成周颤声问她：“小山！我是成周，你认不出我了么？！”

　　江星河已经走了过来，十分难堪的喊了一声‘爹！’。

　　陈府的其他客人与后院的下人们也都围过来了，各个惊诧的看着这一幕。

　　有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的，有张嘴瞪眼说不出话的，有劝江大人有话好好说的，也有站在后面捂嘴偷笑的。

　　没想到一向儒雅沉着，公正严谨的知府大人竟然失态成这个样子！

　　青天白日……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公然抱住人家漂亮姑娘不松手…………这、这成何体统哪！

　　“咱们回去说！你随我回家！小山你别生气，回去我给你摘掉镯子！”江成周说着站起了身，也将地上坐着的女子扶了起来，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怕她突然逃走一样，又哄又劝的，看着像个求爱不得的年轻后生，急头愣脑，没了一点岁月敲打出来的稳重淡定。

　　“爹！”江星河又喊了一声。

　　干什么啊这是？！

　　大庭广众之下真是丢人！！！

　　江成周低声安慰那女子，“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又为她戴上帽子，转过身来，向众人道：“此乃家事！今日本官先不奉陪了，改日设宴向诸位赔礼！”

　　说完，江成周也不管旁人如何反应，牵着那女子朝外走，甚至在对方挣扎着不肯走的时候，他还将她打横抱起来走了一段路。

　　江星河跟在后面连着喊了几声‘爹！爹呀！’，没得到任何回应。

　　等父亲带人出了院子，江星河回头看那些宾客，发现他们都定在原地，眼睛睁的大大的，嘴巴张的圆圆的，望着院门鸦雀无声，个个惊掉了下巴。

　　兴许看在这些人眼里，他爹跟强抢民女的狗官恶棍一样，为老不尊……

　　江星河脸上发烫，尴尬的对他们作了个揖，诚恳的道：“我爹的为人秉性相信大家都很清楚，这里面大约……咳……大约有隐情，晚辈也先告辞了！”

　　他转身提袍朝外面跑，一口气跑出陈家，跑到大街上，却发现来时坐的马车已经走了。

　　江星河：……

　　不等等他！

　　父亲心里还有他这个儿子吗？！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望着来时的方向，脑子里忽然间打了个激灵。

　　小山，小山，小山…………这不是他娘的名字吗？！

　　江星河急急忙忙拦了一辆过路的马车，扔给车夫一块碎银子，央求他先送自己回家。

　　其实，对于母亲的事，他一无所知。

　　不仅他不知道，全家上下也只有父亲一个人知道，甚至，连父亲都知道的不清不楚的……

　　父亲从不在他面前提起母亲，别人倒是没少提，一提起来就说他娘是只妖，而他是妖精生的小妖怪。

　　一想到这儿江星河就有点心酸，想举袖子抹眼泪儿。

　　他从小就没有娘，没娘的孩子最可怜不过了。

　　这件事简直是他暴露在外的命门，随时被人牵制住。

　　和人打架他不怕，和人斗嘴他也行，但只要对方一提起他没娘，他娘是妖精，他就颓了，他就心虚，就底气不足……

　　在江星河小的时候，曾有一天溜进了父亲的卧房，偷看过父亲锁在床头箱子里的书卷。

　　厚厚的一本书，上面记满了关于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事，他们的每一次见面，见面时的情形，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父亲不仅会时不时的拿出来看看，还会每隔几年就把摩挲破烂松散了的书册誊抄一遍，烧掉残破的旧卷。

　　江星河还记得，掀开第一页，父亲写着：近几日总做春梦，梦中所触所感犹为真切，仿佛真正与一绝妙佳人共赴巫山经历了一番云雨。

　　又隔几页，上面写道：夜阑人静，满月银辉洒了一室，醒来发觉身边睡着一个美人儿，令人惊骇不已。揭开被子悄悄坐起身，靠在床柱上，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想来前几日也是她了……

　　看了前面的几页，江星河又急忙从中间开始看，没想到才看一会儿，就被突然回房的父亲发现了，将他打了一顿，饿了两天。

　　从那本书上他知道了母亲的名字叫小山，只是隔了那么多年，从不被人提起，他一时没想起来。之后江星河抓耳挠腮的再想偷看，却不知道父亲把那卷书藏哪去了，饶是他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但是！深更半夜的一个女子出现在陌生男子床上，可不就是妖吗？不就是狐狸精吗？！

　　所以别人说他娘是妖是狐狸精的时候，江星河根本无法反驳，连他自己都是那么想的……不管怎样，每次他都梗着脖子喊回去：“你娘才是妖！你娘才是狐狸精！你们全家都是妖！”

　　但父亲从陈家带走的那个女子也太年轻了！哪里会是他娘？！

　　兴许父亲思念过深，又找了那么多年，乍然看到个长得差不多的，说什么也不放手。

　　江星河一路想七想八的回到家里，直奔父亲住的院子。

　　进了屋，他看到被父亲带回来的女子生气的坐在椅子上，将手腕上的镯子不停的朝桌子上磕，似乎想要撞坏它。

　　父亲正站在一旁柔声细语的安抚她。

　　撞了几下，她抬了头，眼里噙着泪，红着眼圈道：“你放了我！为什么要抓我！”

　　“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坏！”

　　“把这镯子给我拿掉！你抓我做什么？！”

　　江成周平日不苟言笑的一张脸变得情意绵绵的，像哄小孩子一样，手里一边剥桔子一边道：“小山，你小心些，别撞到手，我会给你解开的，别担心。来，吃个桔子吧，你不是最喜欢吃桔子吗？”

　　江星河的视线随之落在桌子上，看到上面放了满满三大盘新鲜甜桔。

　　怪不得父亲一年到头一筐一筐的往家里买桔子，时时备着，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他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对于眼前的情形不知道说什么好，见那女子闹着要走又有些烦躁，她肯定也被吓到了。

　　父亲究竟想干什么？！

　　这么大年纪了！

　　这不就是强抢良家女子的戏码吗？没想到在眼前活生生上演，抢人的还是他爹！他这辈子都想像不到亲爹能干出这种荒唐事！

　　江成周又道：“小山，我真的不会伤害你的，你别担心，咱们那么多年没见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女子扭开脸，“你放了我！”

　　江成周神色极为伤感，叹息道：“咱们有十六年没见了，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对着个年轻姑娘说十六年没见了，江星河无语至极，嚯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甩袖子气愤的上前：“爹！你想娶妻纳妾谁也不拦着你！可你也不能看上了就直接抢回来吧？！她、她当我姐姐还差不多，怎么可能是我娘呢？！您老糊涂了吧？！”

　　“出去！”江成周呵斥他。

　　江星河杵在那里，就不动。

　　江成周将剥好的甜桔放在盘子里，擦干净手，指着江星河对那女子道：“小山，这是咱们的孩子。”

　　女子停下了砸镯子的动作，望向江星河，神情虽然有些紧张，人却平和了。

　　对上视线，她略略有些迟疑，接着从袖口中掏出一颗硕大的东海夜明珠，抬手递到江星河面前，怯怯的不自在，眸中仿佛映了一汪清泉，声音也温婉了，“给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身上没带什么贵重的。”

　　江星河浑身一凛，震惊的后退一步。

　　她、她……真的是他娘？！！！

　　“不！你不是我娘！我没有娘！！！”他大声喊道，两只握起的手微微发抖，这几句话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

　　那女子一惊，将手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