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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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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空间里,时间的流动也变得模糊。李勉脑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算不算活着。僵硬地扭头看向了窗户方向,透过纱帘隐隐约约看见了日光,又是新的一天吗。
自从那日他被绑起来关进这间寝殿内,就不曾出去过了。他刚开始想逃跑,结果被四仰八叉的绑在床上,动弹不得。后面试图示弱表示屈从,想换取自由回去阻止阿瑛的婚事,却被乐霖一句两个月后再一起回乡激得破口大骂。
后来李勉开始绝食寻死,被喂了药,导致全身无力,任由人喂粥食。更让李勉难受的是,乐霖很喜欢事无巨细的伺候他,会给他换左手的伤药,一边喋喋不休的心疼;给他喂食,给他擦身子;甚至不顾千金之躯,亲自帮他端夜壶解决内急。李勉越发恨她,也很不理解。有次默默看着这位公主帮他擦拭好身体穿好衣服,李勉积攒的恨意终于说出李勉这辈子最刻薄的话语:“乐霖公主,你是贱吗,天下这么多男人,何必盯着我不放?不喜欢名门子弟,喜欢山野村夫的话,也不是没有听话的,公主殿下招招手,多少人排着队。”话刚刚出口,就见在他面前一直趾高气昂的乐霖委屈地看着他,最终哭了起来,捂着脸跑了出去。李勉看着她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背影,心想这下终于放弃他了吧。
后半夜里,李勉发起了热,他惹哭了乐霖,没人敢来理他,就这样一直烧着。上一次这样发烧,还是赶考的路上,他侥幸捡了一命,他感觉自己温度越来越高,高到自己的灵魂蒸发出了身体,原本沉重的感觉突然轻灵了起来。他看了眼自己被绑在华美的床榻里形容憔悴,扭头飞出了寝殿,飞出了宫殿,飞出了京城,一路向南赶,他害怕阿瑛已经到家了,被逼着出嫁。他飞了不知多久,终于看见那漫山遍野的梨子,他回家了。
回到家,发现芸娘在照顾摊在床上的娘,他一下子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拼命磕头,大声喊着娘,大声自责着自己的不孝。被喂好药的娘瘦削的脸上半阖的眼微微一睁:“是阿勉回来了吗?”芸娘悄悄抹了泪细声宽慰道:“嫂嫂,阿勉快回来了,科举的消息也就这两日了。”文兰喃喃道:“阿勉会考上的。”芸娘马上道:“会的,会的,阿勉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一定考上了,现在正风风光光的要回来了。”文兰嘴角溢出丝笑,看着虚空,似是自言自语道:“阿勉,阿勉,快回来吧,快去娶阿瑛。”芸娘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哽咽。
李勉想上前握住娘的手说我回来了,结果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后退,李勉挣扎着,翻滚间来到了隔壁贴满喜字的宅子,那间李勉和李瑛朝夕相处的小院屋内,李瑛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套金色的婚冠,角落里架着一套华美的婚服,而李瑛的腿上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沓的纸,年代久一点泛黄的纸是刚开始李勉教李瑛习字时用的,李瑛刚刚学写字,字写得很大,一张纸装不下几个字,那时候李勉惜纸,就在空白间隙里默写,这些都被李瑛偷偷收藏了起来,还有李勉握着李瑛写的字,有李瑛从李勉学堂带回来的纸稿,和这三年的信纸,都被李瑛如数家珍收在盒中。李瑛手上正拿着一只银簪。
李勉看得心如刀割,含着泪伸手想去抚摸李瑛的脸,这时身体一晃,所有场景如梦般消逝,李勉于黑暗中听见乐霖呵斥声,又昏昏沉沉不知失去知觉多少时日,自己是死了吧,出不去也动不了,就这样在黑暗里沉睡,死亡也不可怕。
在一阵风声中,李勉醒了,头昏疼着看去,吵醒他的是被夜风吹开的窗户,李勉感觉身边有人,才发现乐霖缩在身边睡着了,李勉想起来又浑身无力,只能看着被夜风吹得纷飞的纱帘。他似乎病了好久好久,已经不知今昔是何夕了。
第二日,他正看着纱帘外的透出的日光发呆,身边的乐霖这样有了醒来的动作。乐霖下意识抓了抓李勉的手,然后揉着眼睛起身,和李勉沉静的眼对上了,乐霖先是一喜,刚想说什么,又有些心虚的低头不语。
李勉动了动喉头,沙哑的说了第一句话:“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乐霖抓着李勉的手一颤,慢吞吞道:“已经九月了。”李勉心如死灰的闭了闭眼。
乐霖见他这样,心里很是不安,把李勉的手放在脸庞泣道:“李勉,你知道自己病得多久了吗?你那时差点病死了,我就想即使你下地府,我也要把你抓回来。你好不容易好就不要和我犟了好吗,我们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吧。”李勉面无表情,感觉到手心里的湿意,并无反应。
乐霖泪眼朦胧犹豫道:“李勉……有一个事情你别难过,也别生气,你娘三个月前仙去了……我得到消息时,你病得很严重,我已经派人去厚葬了,别担心,都处理妥当了。”李勉一颗热泪从眼角缓缓滚下,深吸两口气道:“我要回家。”
乐霖这次倒没有阻止,安排了下去,李勉也短暂的获得了自由。李勉目前不能离开宫里,可以在宫里自由行走,身边有侍从婢女跟着,他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会被乐霖知晓,乐霖虽没办法每时每刻黏着李勉,却执着于天天陪李勉吃饭,李勉不理会她那情深的目光。
终于一日,李勉行至侧门附近,遇见了刚刚下朝的官员,李勉一反平日里的低迷,上前拉住一人唤道:“师兄,救我。”
后来李勉被赵曦带回了自己的府邸。赵曦被李勉消瘦无神的状态吓了一跳,带回后好吃好喝的养着,但李勉心事重重,萎靡的躲在赵曦府邸,乐霖已经被赵曦挡了几次回去。
赵曦一日下朝回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包给李勉。李勉打开一看愣在原地,油纸包里是梨干。赵曦取了一片坐在李勉身边,边吃边看着李勉道:“你之前好像挺喜欢的,一罐梨干舍不得吃完,硬是吃了几个月,还边吃边笑。我下朝路上看见有摊贩叫卖,就买来尝尝,你吃看看好不好吃。”李勉取了一片含在嘴里,鼻头一酸,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李勉连忙用衣袖掩眼,带着哭腔道:“让师兄看笑话了,这梨干好甜。”赵曦沉默了一下,附和道:“是,很甜。”
赵曦看着李勉情深好多了,终于多吃了几口饭菜,亲自装了一碗汤给他道:“你被乐霖公主拘禁在后宫的事情,皇帝陛下应该不太清楚,他只知公主拘禁了一个男人,但不知道是你。我先前就听说了你回乡后,因为母亲去世,要留乡守孝三年,也不知道其实你被乐霖公主关起来了。”
李勉边垂眸喝汤边听赵曦继续讲:“加上前段时日乐霖公主屡次三番要人都借着别的由头,以她的性格,天不怕地不怕的,恐怕早就闯进来抢人了。所有她很是怕此事闹大,被皇帝陛下知道。我可以安排你回乡,虽然我的手没法像乐霖那样伸那么长,但帮你掩人耳目的回去也是足矣。”
李勉低头半响,摇了摇头道:“不了师兄,我不回去了。”
赵曦看着他,眼里有叹息,轻轻道:“我探听过了,你娘去世前有听见你的皇榜消息才去的,她也算了却了夙愿。从前与你通信的那个姑娘,嫁得不错,是皇商林家的大公子林佑,年纪轻轻已经是林家的家主了,听说林家四老爷和李瑛的母亲是旧识,后来你们家有了变故,就重新联系上,结果林佑一见钟情,两人就定亲了。乾青,我帮你特意问了,林佑成婚后待李瑛很好,最近李瑛也有了身孕。”
李勉听完,看向桌子上那袋摊开的梨干,许久许久道:“我知道了,这样就好。”
李勉又在赵曦府邸休养了小半月,精气神总算好多了些。赵曦目前官从四品,在刑部任侍郎。赵曦新科状元出身,为人正直,处事有条有理,加上家世不错,在刑部混的如鱼得水,有了升迁的势头。李勉为师兄的仕途顺畅感到高兴,师兄平日里沉默寡言,为了李勉动用了关系为他四处打听,为了宽慰他说了很多话,师兄值得。
李勉被乐霖公主坑了一把,要等到三年孝期结束才能出仕。李勉原本想着总赖在师兄家里白吃白喝待三年也不好,于是想要不要回原州帮何乐带一带学生,结果这个念头被京城里盯着的乐霖的眼线击退了,他目前应该出不了京城。师兄倒是无所谓李勉的蹭吃蹭住,他反而打听到了李勉接下来要上任的渑城,给李勉借了不少渑城的卷轴,让李勉提前看看自己去上任的时候要面对的问题。
渑城正是李勉当初逃出生天的那个落脚城镇。果然,这个城镇附近山脉连绵,频发山匪杀人劫财的事情,但由于地理位置原因,那些山匪熟知地形,和官府打打游击,几次剿匪都无疾而终,那里的山匪也越来越猖獗,杀害求学的学子只是其中之一恶行。李勉心想天道好轮回,他逃出生天,定要让这些山匪付出代价。
让李勉注意到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渑城隔一段时间就有孩童失踪案件,但往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因为数量不多也就不了了之了。
晚饭间和赵曦提起了这事情,赵曦也蹙眉想了想。过了几日,赵曦回来告诉李勉,这个失踪案有蹊跷。赵曦知道失踪案后,留了心眼,也去翻了翻其他地区的孩童失踪事件,发现此类事件通常是在几个固定的城镇发生,而这几个城镇基本离京城不远。
李勉沉吟半响,问了句这些失踪案发生时是哪些大人在任时负责的,赵曦一个一个回忆着,数到后面怔住了,李勉奇怪看着他,赵曦才解释:“这些官员都是左相门生。”“左相?”李勉愣了愣,突然眼神锋利了。当朝七十多岁即将致仕的左相,他有一个独子,当年奸污过一个女童,逼迫李申判刑,导致受害的一家三口去死。赵曦脸色也很不好看,两人这般相对无言沉默许久,李勉冷笑道:“这就不太好办了吧。”赵曦嗯了一声,抱胸思索。李勉又道:“但,不能放过畜生。”赵曦抬眼看着李勉似乎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这件事情需从长计议,好在李勉目前时间充沛,就在琢磨着怎么给这些畜生下黑手。想到了失踪案的关联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弄清楚孩子去哪里了。这个问题李勉提供了几个思路,一个是藏在那畜生的私府里,第二是浑人耳目藏在烟花柳巷里了,第三就是放在看着不似污浊的地方。赵曦先否决了第一个,这些畜生好歹有头有脸,藏小情人的有,但用私府干这事的没有。至于第二个可能性,赵曦暗自查了许久,也觉得不太可能,京城的妓馆都有要求买卖登记,想混入这么多来路不明的孩童是不可能的。只剩下第三个可能,那么什么地方会是看似干净又可用于干龌龊之事的地方呢?赵曦和李勉脸色都不太好看。果然,赵曦次日回来怒气冲冲的,摔了砚台,连声咒骂畜生。左相的独子热心捐善款给济婴堂,那里不仅仅收留被抛弃的婴儿,也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济婴堂每月都会组织孩子演奏乐器,给来访的大人看,还常常受邀去大人府上表演,来谋求善款。
李勉看着济婴堂的善款名单,首当其冲的就是左相的独子,有些便是失踪案案发地的父母官。何其讽刺!赵曦发了火,在一边寒着脸数着这些畜生的刑罚,但两人知道仅凭如此还是无疾而终,恐怕还会连累自己。李勉孑然一身,但是赵曦还有很多顾虑,没办法不管不顾地豁出去揭发这些畜生。还是需要再想想看更加周全的办法。
新的一年除夕夜,赵曦回父母家过年了,但走之前陪李勉吃了一顿,还给李勉买了很多玩意。李勉先前沉浸在案卷时觉得日子过得很快,这种阖家欢乐的时分,他突然觉得很是惧怕,无视外面热闹的鞭炮烟花,早早就蒙在被子里睡了。睡到第二天午时,饥肠辘辘的醒来,本打算随便吃点再看看卷宗时,赵曦来了一趟,给他带了好酒好菜,又拿了两个红包给李勉,说是赵大人和赵夫人给的。
李勉怔愣半分收下了,赵曦家里要走亲访友,送完东西又走了。
打起精神又专心地研究起了案件,傍晚时,又有人来了,李勉以为是赵曦就没有起来迎接,等人进来了,抬起头却冷了脸。
乐霖雪中赶来,披风连带着帽兜都是雪。乐霖看着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道:“李勉,你怎么还是这么认真。”李勉不动如山:“你来做什么?”乐霖放下帽兜,呵了口冷气,模样乖巧的看着李勉回答:“我想当面跟你说新年好。”李勉依旧警惕的看着她。乐霖咬咬唇,又道:“你不祝我新年好吗?”李勉只道:“出去。”他可以放下一切,却不能原谅她。
乐霖脸皮很厚,走上前看李勉桌上摊着的卷宗,李勉想收起来已经慢了。乐霖看见那份济婴堂的善款名单,已经知晓了八分,眼睛亮亮的看着李勉道:“你想查这事?你想让谁倒霉?”
李勉看着她,若有所思道:“左相的独子如何?”
乐霖笑了笑:“是有点麻烦,不过也不是不行,这家伙身上事情不少,还是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