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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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勉本来不太关注同门的情况，之前一心挂念家里，这次出发，才知道院试刷了多少人。这次出发的人是原州所有书院的赶考人，也是凤毛麟角的，原州大大小小的书院总共也不过五十来人，他们书院情况不错，入围了十三人。李勉认识的师兄就在其中，而另一个认识的何乐却不在其中，不过能一次就入围的很是罕见，李勉才是异类，很快路途刚开始就有人上来结识他。李勉不擅长应付这种热情的场面，好在赵曦喊他坐了过去，其他人看见赵曦冷漠的神容不敢上前，才让李勉松了口气。
原州离京城不远，赶个三天的路程就到了，李勉心想着考个差不多的名次，可以外放到离家乡近一点的地方就心满意足了。结果考试的时候，李勉越做越顺，等答完卷子时，李勉有些犹豫了，他预感自己的名次可能会很不错，迟疑了些许，在收卷前，划掉了几个小题的答案。出考场的时候，耳边都是抱怨的唉声叹气，李勉习以为常，以前考试大家也是如此，后来该考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李勉连考了三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形容枯槁，在考场门口盘算要不干脆买点干粮就回原州吧，李瑛应该还在等他。结果被一辆马车拦住了，马车装饰得华贵，帘子掀开，是赵曦没有表情的脸，赵曦邀请了李勉去吃顿饭。李勉答应了，原本以为是去哪家饭馆吃一些就好了，没想到马车越走越静，最后停在了一处高门大院前，李勉跟着赵曦下马车，就看见门口等着一堆人，一个通身富丽的妇人快步上前握住了赵曦的手道：“曦儿，这些天受苦了，娘给你带的棉被夜里可有盖好？怎么瘦了这么多，家里已备下饭菜……”那贵妇说着看向一边的李勉，眼里带了些疑问。赵曦开口：“李勉，我的同门。”
然后李勉就被热情的带进了府里，按在一大桌珍馐美味前，被夹了满碗。李勉吓得不敢说话，他没有想道赵曦会带他回家吃饭，在赵曦娘亲的热情里小心地吃着，过了一会，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回来了，是赵曦的父亲，当朝御史赵大人。赵大人心系儿子出考场，处理完事情就赶回来吃饭，一回来就看见儿子身边坐着一个少年，和儿子一样默默低头吃菜。
赵夫人一见他就欣喜的介绍：“儿子带的同门，这是儿子第一次带朋友回家……”李勉被这话惊得看了一眼身边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吃饭的师兄，赵大人闻言，换好官袍也坐下来吃饭，仔细问了两人的考试作答情况，听到李勉的答案时连连点头，又问了李勉年岁，又是连连点头，对他说：“这些日子就住下吧，离放榜还有一月，就让曦儿带你在京中四处逛逛。”李勉愣了一下，斟酌着要如何拒绝时，赵曦开口替他拒绝了。然后赵曦带着李勉在府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带他回原州了，赵夫人一边吩咐婢女给马车塞各种东西，一边抱怨都考完了回什么书院，不如好好玩一玩，又拉着李勉诉说自家儿子从小不亲切，很感激李勉和他成为朋友。李勉在回去的马车上，百思不得其解，他平日里自觉真的和赵曦不熟，不至于是师兄这么重要的好友吧，忍不住还是问了在一边面无表情看书的赵曦。师兄看着他半响，认真回答他：“君子之交淡如水。”李勉啊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看着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看书的师兄，李勉发觉自己有时候看人并不是那么清楚，他看不出师兄那不显山露水的友谊，之前也看不出何乐对他变质的感情，那他还有什么时候是没有看出来的吗？
回到了原州，才知道李瑛已经回家了，还留了一封信给他，大意是等他好消息，她想家就先回去了，待李勉衣锦还乡。李勉有些遗憾，现在他无事一身轻，着急回原州也是为了和李瑛好好聚在一起，两个人可以一起游玩一边等放榜。现在李瑛回家了，只留他一人在这里等放榜的消息。李瑛走之前还将李勉的寝舍打扫得干干净净，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李勉在床头看见了一双鞋，略显青涩的手艺但鞋底缝得很厚实。李勉拿着这双鞋心想阿瑛也太害羞了吧，这鞋显然做了有段时间了，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当面给呢？
一个月后，科举成绩出了。李勉是睡梦中被喊起来的，京中的消息被快马加鞭送到原州，天还没有亮，已经张榜在原州城口了，李勉睡意未消，听见自己进士第四，心里彻底放心了，整个原州提早醒了过来，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疯疯癫癫。显得冷静的李勉走到书院厅内，遇到了面无表情的师兄也走了过来，李勉已经看见了榜单，抬手恭喜道：“师兄进入前三，恭喜恭喜！”赵曦冲他点点头，李勉才看见他身后哭哭啼啼的小厮，又笑道：“想必家里人已经高兴得给师兄摆一大桌好吃的了。”赵曦难得挑眉道：“跟我回去再吃一次？”李勉连忙摆手：“君子之交淡如水，还是不了。”
几个上榜的学子去给何老叩谢，何老一一提点了为人处世的赠语，按惯例取字。轮到师兄的时候，何老抚着雪白的长须笑道：“五日后就是殿试了，不论第几都是天子门生，这字，可要留给陛下来取？”赵曦长长一礼道：“曦不敢奢求陛下赐字，还请恩师取吧。”何老点点头，不再推辞，沉吟道：“生得贞心铁石坚，肯将识见与时迁。取字时贞可好？”赵曦又是深深一拜道：“时贞谢恩师赐字。”何老满意的看着他道：“你很好，路也很长，望你贞心不与时迁，为这江山社稷谋福吧。”赵曦闻言红了眼，郑重地跪在地上磕了头。
何老是最后喊李勉进去的。一进去，何老就冷冷一哼，李勉知道他生气了，于是老实跪下等何老发话。
何年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许久，才悠悠开口：“李勉，这名次你可满意？”李勉闻言伏下磕头道：“是。”何年叹了口气：“起来吧。”李勉站了起来，依旧恭敬的候着。
何年又道：“你问心无愧就好，这次的题下来，老夫就想你这小子不说拔得头筹，起码也能是天子门生。三年，你的天赋是比松眠好太多了，时贞也能三年入榜，但他去年放弃会试，再磨了一年才有如今的成绩。李勉，你这个成绩，老夫很可惜。”
李勉沉眸道：“恩师，李勉已知足了。”何年站在俯身行礼的李勉面前，十七岁的少年俯身也和他差不多高，何年看着少年的恭顺的模样，问道：“你可曾怪过为师？”李勉不解其意，正打算否定时，何年又问：“怪为师开这个致远学堂，只收富贵高官门第，人人皆有凌云志的话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李勉一怔，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他感激何老给他机会，但无论是他，还是从前的李申，都是拼了命才谋得这一线生机，而大部分的贫寒子弟，没有这份运气，更遑论凌云志，所以，李勉在书院被欺侮时，也从不主动向何老求救过，唯一一次，也就是头上的包被看见，有了师兄的照应。
何年苦笑着摇摇头，看着少年继续道：“从前的确是这样，不论门第，只要来求学者，老夫都给机会。寒门贵子老夫也教出过不少……你可知元盛七年的那次梅林案？”李勉当然知道，元盛七年梅林案，问斩了二十七名涉案官员，原因就是妄议政事，蔑视皇权。何年闭了闭眼，慢慢道：“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了呀，那一颗颗砍下的，正是老夫费尽心血一个个教出来的寒门贵子。”这句话吓得李勉抬头错愕地看向了眼前的老人。
何年看着李勉正当少年的脸道：“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一个个满怀抱负，想要匡扶明君，清明朝政，为天下寒士谋一份公平。可这官场哪里是讲道理的？天下不过是皇权的棋局，要想在这盘棋上活得久一点，要么有屹立不倒本钱，要么咽得下委曲，看得清形势。李勉，寒门贵子的选择太少了，尤其动了改变棋局的心思时，就没有活路了。老夫虽出身世家，曾也梦想天下大同，但实在不想再见到自己的学生一个个人头落地，死不瞑目。”
“老师……”李勉看见何年落了泪。
何年又道：“十五年前，心灰意冷的老夫见到了松眠，感怀于这孩子的赤忱热血，破例收了他。松眠性情温和谨慎，入仕后，也能自保，老夫只希望他好好活着，和他的芸娘过好日子。你可知松眠是怎么病死的？当朝丞相之子南下游玩，在松眠管辖的地界奸污一女童，那孩子父亲想要报仇，却被抓了起来。松眠几次上书陈情无果，反倒被逼着判杀此人，松眠被强权威胁得无法，最终那父亲被斩杀，母女二人在刑场含泪自刎。松眠正是因此心病而亡的……这些事情谁人不知？不过是敢怒不敢言，皇帝装聋作哑，谁又有什么办法呢？”
李勉从没有想过李申大人是这样病死的，他的确没有深思过什么是为官之道，所有的初衷不过是为了早日回家，风风光光娶阿瑛，仅此而已。
何年慈悲的看着李勉：“老夫当初的确不愿收你，你的眼神和松眠太像了。李勉，或许有一日，你会后悔那日拦下马车的选择。扪心自问，你是老夫教过的天赋最好的学生。既然今日你已榜上有名，那就好好做你的官，如果有怜悯老夫的心，那你莫要有老夫替你上香的一日。”
李勉心中激荡，连忙跪下叩头。
何年最后道：“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盼你有朝一日感悟于此言，看尽山海，心有生机。为师给你取字乾青。”
李勉自出生来，没人跟他谈过什么深刻的道理，他的认知大部分来自于书中的圣人道理，和对自己经历的感悟。何老的话是他第一次看见了当官这个朦胧目标的一角面目。娘希望他当官，是为了完成爹的遗愿，让家里好起来；芸娘盼他出人头地，是希望他能保护阿瑛；阿瑛……阿瑛倒是不在乎他是不是当官，只希望他早日回家。想到这里，李勉有觉得自己先不管什么为官之道了，现在他得回去风风光光的娶阿瑛了。
李勉要衣锦还乡，需要待殿试结束后，跟着皇榜风风光光回乡，然后宣读他高中的消息。于是李勉又耐下性子，先去打听了一下，驿站说阿瑛回去是托了一队商队一起回乡，驿站的人不放心刚好有洛秦县的信件便跟着一起出发了，这个时候阿瑛应该没走多远，或许他路上还可以赶上。
五日后的殿试结束了，师兄赵曦成了新科状元。不过也出了一个传闻，说是皇帝想给乐霖公主选驸马爷，公主对殿试的三人都不满意，还说想再看看其他进士如何，被皇帝驳回了。大家议论纷纷，状元都看不上，其他进士能看得上？不愧是皇帝最宠溺的小女儿，眼光就是不同于常人。
李勉写了封贺信寄给师兄聊表祝贺，就收拾好行礼，等即将来临的仪队一起回家。原州产好玉，李勉考上后，书院和朝廷发了贺金，算好了办婚事的一部分，老罗熟门熟路的带着他去淘了块好玉。他自十一岁认识阿瑛，曾朝夕相处互生情愫，也曾异地相思，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过了几日，仪队总算来了，李勉换上了新衣，接了皇榜准备启程时，仪队里一个锦衣的小婢女对他笑道：“奉公主旨意，请李进士入宫一叙。”李勉略微皱了眉头，恭敬道：“在下与公主殿下并不相识，实不敢入宫叨扰殿下。”那婢女却笑了笑道：“公主早知李进士会这么说，李进士入宫后一切自会明白。来人，请李进士上马车。”言毕，还没等李勉再拒绝，就有两个侍从硬生生把李勉架进马车内，仪队直接朝京城赶去。李勉青着脸，无可奈何地被带走，过了几日，李勉的马车进宫了。
下了马车，那婢女还想让李勉去梳洗整理，李勉坚持表示要直接去见公主，那婢女见他表情不好，只好引他去花园寻公主。带到一处回廊，婢女告诉他公主的位置就退下了。回廊尽头是一座秀气的亭子，四处花团锦簇，香气馥郁。
李勉实在没心情欣赏美景，大步流星走向亭子，在亭子前的阶梯下跪下磕头朗声道：“进士李勉拜见公主。”那公主却笑出了声，俯视跪在地上的李勉，慢悠悠笑道：“你起来吧。”李勉起来后，依然弯腰行礼，不看那公主。公主又道：“你不必行礼了，抬头看我。”李勉闻言又俯深了身子，闷声道：“在下鄙薄不敢冒犯公主贵容。”
话刚刚说完，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皙的手强行抬起李勉的下巴，乐霖公主与李勉对视，咬牙切齿道：“李勉，你怎么还这么倔呢？”李勉冷淡的看着她，只道：“在下不敢。”乐霖公主冷哼一声，似笑非笑道：“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眼前金枝玉叶，人比花娇的乐霖公主正是吐过李勉一脸的何乐。
李勉叹了口气，微微一挣，把下巴从乐霖手中解脱出来，微微后退一步，直身作揖道：“来这里的路上猜的。”乐霖看着他，微微扬起下巴得意道：“怎样？你可知道自己错过什么了吧，那时候让你考虑考虑，现在有答案了吗？”
说实话，李勉心里有些烦，但也清楚自己不能轻易得罪公主，于是毕恭毕敬地再次跪下磕头道：“在下实在鄙薄，配不上公主的心意，还请公主放弃在下吧！”
安静了一瞬，李勉就感觉左手手指一股钻心剧痛，乐霖狠狠地踩了李勉伏在地上的手。李勉咬牙不求饶，冷汗瑟瑟沁出。
过了好一会，乐霖从收了劲，鞋依然踩在李勉的左手上，乐霖寒声问道：“你不喜欢断袖，如今我是女子，是人人想求娶的公主，你为何还拒绝我？”李勉闭眼送了口气，缓缓道：“在下心有所属，还请公主另择良缘。”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这次乐霖还用力碾了碾李勉的手指头。李勉疼得忍不住发抖，努力把头埋深，不让自己白起来的脸色示弱。
不知过了多久，乐霖终于停了下来。李勉恍惚间听见乐霖带着恶意道：“心有所属？那个死了爹的李瑛？李勉，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李瑛已经有门好亲事了，让我想想，就是那个年年给宫里送茶叶的林家，他家的大公子克死了三任妻子，这次又可以娶个美娇娘了。李勉，该另择良缘的是你呀！”
李勉挣扎着站起来，怒视眼前的乐霖，一字一句道：“你在胡说八道！”
乐霖看着他这个样子，反而笑得开心，慢条斯理说给他听：“你娘去年浣衣时摔入河中，救上来的时候勉强捡了一条命，就是瘫了。为了给你娘治病，李瑛和林家定了亲事，定在今年成亲，算一算，差不多就是两个月后了。李勉，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李瑛宁可选择嫁给别人也不告诉你实情，看来她也知告诉你没有用。她抛弃了你，不要你了，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呢？不如考虑考虑……”话还没有说完，乐霖脸上就挨了一个巴掌。
乐霖第一次被甩巴掌，捂着脸震惊地看着李勉疾步向外离去，随即大声喊道：“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关起来！”回廊尽头一阵喧闹，李勉抵抗不了多久，就被几个侍从强行压下去了。
乐霖公主一手捂着红肿的侧脸垂眸看着地上的血渍和李勉忍痛滴落成片的汗印，眼里渐渐泛出了泪花，不甘心地咬了咬红唇。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