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囚》子若鱼

8、第 8 章

　　在别人的眼中，谢润臣突然变得很有钱。

　　同样的九月，秋气肃杀，北营的士兵穿得是退役老兵剩下的破暗的盔甲，西营的士兵铁器上身光一照锃锃亮；北营的士兵手中的武器要么是从战俘手中缴获的，要么是从战场上捡的，西营的士兵手中的武器都是崭新熔铸的。

　　同样都是为大梁服务，保家卫国，两边的士兵吃穿用度却不一样。兵营里操练的时候，西营天然生出了一股优越感。休息的时候，西营一位士兵越界，对着两位拿着铁碗喝水的北营士兵加以嘲讽：

　　“嘿！瞧瞧你的铠甲，肩部两块铁片衔接处都拔丝儿了！”

　　“看看你的长矛，都生锈虫了，也不去换一个！”

　　“日子不好过啊？想不想来我们西营啊？不过也不是你们想来就能来的，得让我们主子答应才行。我看你身板还正，考虑考虑，离儿这破地吧！”

　　“好好好，你行了！”秦宇本来在击鼓，额头绷了一个红布带。看到自己手下这么被欺负，风一样阔步走过去。又因为不想激起矛盾，何况不是自己这边的人，不好说什么。因此吞了点气，说了点和解的话。他临走的时候，没有忘记下头一个个沮丧的眼神。

　　秦宇找了谢玄明。

　　太尉府，谢玄明躺在一张藤椅上，架着腿，手里撮着一小只茶盏，碰在唇边不喝茶。琢磨：

　　“我这弟弟哪来这么多钱？俸禄多少我不清楚吗！”

　　秦宇委委屈屈：

　　“要不是太尉您吩咐过别和那伙人挑矛盾，我早就把他的腮帮子打扁了。您看看，这气受的，我怕日子再久些，军心都要变了！”

　　谢玄明一瞪眼：

　　“你瞅我干什么？钱又不长在我身上。”

　　秦宇抱拳：

　　“太尉您智勇双全，天下无人能及，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再不济，再不济把我的口粮都给弟兄们。就算我受苦也不能让我的弟兄受苦！”

　　谢玄明看到秦宇都气得快哭了，挥挥手，道：

　　“我的人，怎么就不如他的了？亏谁都不能亏了弟兄们！”

　　秦宇抬头，泫然欲泣：

　　“太尉~”

　　谢玄明摆摆手：

　　“别恶心我了，快去把管事叫来。”

　　秦宇小鹿似的跑了，很快把太尉府的主事叫过来。

　　谢玄明作了个手势，意思是叫主事靠过来。主事弯腰附到谢玄明的耳边，谢玄明压着嗓子说了几句话。听完后，主事五十岁脸上的皱纹翻了一倍，黄面色里翻出了面粉白了，说话的声音也震颤不利索：

　　“太尉......你的意思是......作......假账”

　　谢玄明点点头，道：

　　“不错。”

　　主事弯着腰，脸上露出难色：

　　“可是......”

　　谢玄明一皱眉：

　　“可是什么？你一把年纪没这个本事，还能进的了我太尉府？我面前装什么？”

　　主事急忙道：

　　“是是，小人这就去办。”

　　军饷由朝廷提供，将军买办后，可以回去报销。不出三日，太尉府主事恭恭敬敬地呈上一本《要款清列》。谢玄明随便翻了几页，检阅一番，足足多了一倍的名目；去内务府担回两箱黄金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谢玄明前往太尉府途径夜波池，一池的枯荷也生得明艳起来。但这种明艳的感觉持续不太久。他一推开内务府大门，见正前方端坐着一个人，心里骂了句：

　　“草。怎么又是他。”

　　谢润臣正和内务府大丞谈话。

　　谢润臣道：“河州府近日多有盈余。修俭养德，不作铺张。这几笔钱捐给府中，麻烦转交给户部，以赈灾平难。柳州之涝，庶几已乎？”

　　内务府大丞一面收下钱，一面道：

　　“大人有心了。”

　　谢润臣一转头，就对上谢玄明能够刺穿背脊骨的目光。狐疑一番，见谢玄明手里端着一个簿，大步向前走来。内务府大丞脸上的笑容涣然消散。

　　谢玄明把账簿在桌上摔了三下，目光却看着谢润臣，里头的意思是：

　　“你怎么还不走？”

　　谢润臣瞟了一眼账本，信步走到谢玄明身边，白袖一飘，小声道：

　　“账本上的字，墨都能反光呢！”

　　谢玄明才注意到内务府大丞面上露出难色，结结巴巴道：

　　“大人，按照旧例......要......要核查。”

　　“你敢！”

　　谢玄明一捏拳头，内务府大丞忙后退摇摇头。谢润臣走上前，把谢玄明举着的手臂放下，对内务府大臣道：

　　“大人公务繁忙，鄙人在府清闲。窃以为不如由在下帮忙审查。兄长意下何如？”

　　内务府大丞也没有推脱，松了一口气，忙道：

　　“有劳有劳！”

　　谢玄明嘴皮动肉不动，道：

　　“当然可以。明日阿弟光临蔽舍，见笑了。”

　　谢玄明一回到太尉府，就先摔了一只碗。过了好久，秦宇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都平下去后，才上前小声问道：

　　“太尉您怎么了？”

　　谢玄明攥了攥手指，道：

　　“这个谢润臣。一提到他名字我就来气。他要来查太尉府的账！你想想，他一查支出情况，购置的兵器的数量不就能推出大概了吗？购置兵器的数量知道，兵力多少不就能推出大概了吗？这人哪有这么好心，只是嘴上说得漂亮，心里暗怀鬼胎罢了！”

　　秦宇问：

　　“那太尉您的意思是......”

　　谢玄明道：

　　“明天记得好好招待他。”

　　翌日，谢润臣白衣照旧，走到太尉府前，敲了敲门。这次他还另外带了两个人，一位是江萍萍，一位是苏小生。苏小生是内务府的徒弟，谢润臣和他说过几句话，此人头脑清，落笔快，动作麻利，跟在谢润臣旁边记账。

　　推开门迎接的是秦宇，见到江萍萍后，再出来通报，传出来的消息已经变成了“谢太尉病伏，有失迎驾，还望润臣弟自便。”

　　谢润臣俯下身子，摸了摸江萍萍的头，道：

　　“萍萍乖。我知道你想那位哥哥了。这次我带你过来，可以和他见个面说说话。”

　　江萍萍笑得眯成了一只鹅。一转过身见到秦宇，就踢了他的小腿一下，叫道：

　　“还不带我去见谢太尉！”

　　江萍萍虽然嘴上说讨厌谢玄明，心里还是记挂的。这是谢润臣知道的。此时，就剩谢润臣清清爽爽一个人，以及跟在他后面话不多的苏小生。

　　谢润臣往太尉府逛了一下，只觉得一般般，缺了点情致。这种地方，叫他来，他也断然不会长住的。谢润臣穿过廊道，很快找到了太尉府主管。简单的寒暄一下后，谢润臣交代了此行的缘由。苏小生从袋子里摸出了一个本子，还有一只笔。

　　谢润臣问：

　　“可把府上的旧账本拿来？”

　　太尉府主事点点头。

　　太尉府主事把旧账本拿来之后，谢润臣又问：

　　“这本子，向来都是如此吗？”

　　谢润臣翻了几页，发现已经被白蚁蛀得不堪了。黄圈红圈一片，字迹缺损严重，日期模糊，已经不能用来核账了。

　　太尉府主事摇摇头，作了好几个手势。过了一会儿，他掏出一张纸，在上面写道：

　　“不好意思，今日感了风寒，哑了。”

　　谢润臣带着苏小生，离开了太尉府。

　　苏小生挠挠头，半天憋出一句话，问：

　　“巧不巧？”

　　谢润臣道：

　　“好巧不巧。”

　　江萍萍坐在谢玄明旁边嘘寒问暖。江萍萍问谢玄明好些了没？谢玄明点点头，江萍萍眼睛一亮，谢玄明又立马摇摇头。江萍萍问谢玄明现在心中有所想的人吗？谢玄明装作难受，没有马上回答。他闭上眼睛好久，一睁眼，心里道：“她怎么还在这里！”棉被下都能搵出火来了。

　　江萍萍终于被被谢润臣带回去了。

　　秦宇的脸也是铁青色，过去为谢玄明捶捶腿。

　　谢玄明先说了句：

　　“这个江萍萍真烦死人了。”

　　然后转头看向秦宇，挑了挑眉，有点得意的问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谢润臣离开时的脸色？他的脸色是怎么样的？”

　　秦宇抓抓腮，道：

　　“没太注意。好像......好像是板着脸吧。不过他表情本来就不太丰富。只是......”

　　“只是什么？”谢玄明问。

　　秦宇道：“只是我看见他好像往户部的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