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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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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令气下,草衰叶颓。两片梧桐叶凝着早霜摇摇坠坠地,摇摇坠坠地飘进一个木镂小窗,落到谢润臣的衣袂旁。他手里捧着两幅字画,冷白冷白的绢,一面上面绣着凌雪的梅花,一面是早夏的枇杷。顺侧是香薰,肘边是金石。六朝前的金石,包含甲骨、残简、美玉、印泥、篆刻。琳琅满目,比比皆是。
宋晚生觉得这些东西,玲珑累赘,华而不实。块块石头叠在屋子里头,屋子一塌,妥妥的墓,陪葬品都不用另外寻了。要命的是,河洲府的账本愈发触目惊心。谢润臣温润儒雅地向别人购置一块玉珏,一笔就能勾掉他们三个月的口粮。
而且河州府大有入不敷出之势。且这入不敷出之势,愈演愈烈。
宋晚生在月底恭恭敬敬地把账本交给谢润臣察看。
谢润臣照旧不理会躺在一旁的账本,白睛落在手中的一块玉佩上。他轻轻摩拭,用袖子擦了擦,待这块美玉上升了一点温度,才回过神来,道:
“饭还吃得上吗?”
宋晚生汗颜:“饭,饭快吃不上了......”
谢润臣摸了摸脑门,闭上眼睛:“算了,把府里头不要紧的仆人都辞了吧。”
宋晚生道:“可是,府里人辞完都省不了几个钱......”
宋晚生看着谢润臣手中的物什。谢润臣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歹心,道:
“卖掉是不可能的。这些东西,看起来是冷冰冰的石头。却多少有点通灵气,需要人来养。我一日养它,它亦一日养我。”
宋晚生对谢润臣的痴是习惯了的,也不去理会。他一敲脑门,里头尽想着嘴边的饭碗了,却忘记了一件顶要紧的事,忙上报:
“二殿,外头有一男子求见。自报是杜若冰。”
“叫他进来吧。”谢润臣道。
杜若冰是京城这一带有名的富贾。家财万贯,喜好纷奢,坊间传闻富可敌国也未可知。谢润臣和他交情并不是十分深厚,但是有过一两次面缘,大抵都是采买绮罗,交易珍宝。
杜若冰极富的人,挺着油水滚滚的大肚子,穿得却是麻衣。朝廷为了限制商人,规定商人不得穿丝衣。杜若冰一见到谢润臣,险些跪了下来,眼泪汪汪:
“谢大人,求您救救我的女儿吧!”
谢润臣被说得不明所以,仔细探问,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原来杜若冰的女儿千金大小姐,和张郎有婚约。杜小姐从小被宠惯了,在外头被一个美男子勾引,吵吵嚷嚷要退婚。杜若冰哪肯从啊?执意要完婚。结果新婚之夜,杜小姐气得把张郎给捅死了。
杜若冰眼下的意思是,只要谢润臣肯动用手中的关系,救下他的女儿,他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谢润臣皱了皱眉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怕你不是找错了人。”
杜若冰道:“我愿意出黄金百两。”
谢润臣拂了拂袖:“几天就用没了。”
杜若冰想了想,道:“谢大人若是不嫌弃,我可以把长乐坊。京城那个最繁华的长乐坊,转交给您。”
长乐坊是烟柳之地。自古风月场所,稳赚不赔。谢润臣只知道杜若冰有钱,没想到他这么有钱,随口一提就把一个金庄银庄砸给了他。日后有机会,定要好好再敲诈一笔。
谢润臣道了句:“好。”
谢润臣真处理起这件事情,也就动动手指头的事情。花钱找个替死鬼,再令知府一压,不到三日就解决了。眼下谢润臣心中所想之事,是要到长乐坊看看。自己手中接下的盘,到底怎么样。
谢玄明日日操兵,累了倦了,突然有一日心血来潮,想要逛窑子。他早已听闻京城有一个地方叫做长乐坊,女妓男郎皆有,口碑甚佳。他想自己回京这么久,如此风月宝地不去,怎对得起自己的身体呢?
长乐坊。
未见其处,遥遥地便闻到弦歌之声,穿堂绕巷。一路上是果脯铺子,煎饼铺子还有茶馆,说书人。谢玄明捱了点饥,对这些东西并不上心。他到长乐坊门口,立马就有两位红袖舞女笑着把他迎进来。屋里头灯红酒绿,暖意熏人。
谢润臣一回头,看见离自己几尺处,四位醉醺醺的大汉围着一个人。所围之人被人群掩着看不清,但是他们围得那么紧,可见背影其实是很单薄的。酒醉的大汉仗着酒劲,语出轻佻:
“玉人,玉人啊!这里什么时候出了一个极品!”
“美男子啊!快过来,让爷好好疼你一下!”
“别害羞嘛。嘿嘿。”
谢玄明看见有人娇弱被欺,第一步是要除掉欺负的人,第二步是自己成为欺负的人。况且遇到美男子,谁会不爱呢?
谢玄明箭步上去,抓住一位大汉的后领,一拳将其打倒打醒在地。别看谢玄明身体并不十分壮实,但上过战场的人,力气还是不一样的。谢玄明转过身,对上身后之人的目光,十分惊讶且失望:
“怎么是你。”
谢润臣收回了袖子里的暗针。
那位倒地的大汉本来怒不可遏,却被身旁一人按住手腕,解释道:
“醒醒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这两位你都敢惹。还不快走。”
四位大汉一下子醒酒了。低着头,笑嘻嘻地赔礼,然后怏怏地走了。
谢润臣作了一个揖,道:
“多谢兄长出手相救。”
谢玄明心中念了一句“真败兴”,嘴上却说:
“不必劳谢。话说,话说阿弟你,怎会出入这种场所。”
谢润臣看起来不染凡尘的,居然在这个地方碰到他,确实让谢玄明大跌眼镜。接下来还有让谢玄明更加惊讶的事情,他居然还碰到了宋鹤庭。
宋鹤庭是朝廷的要臣,官至中书令,身上很浓的一种长者气质。峨冠博带,须发飘然,脸上是断断续续的皱纹,而这些皱纹更能显示出一人的严肃和沉静。他见到谢玄明和谢润臣后,简单地寒暄了一下,登楼梯上去了。木楼承载着数量庞大的人群“吱呀吱呀”地叫,混进谑语调戏声之中,倏然不见。
谢润臣来此处,不是来玩的,而是来看的。和谢玄明分开之后,找到老鸨,要了一个木牌子。问清这里男郎几何几何,女妓几何几何之后,上楼进了一个房间。路上遇见了一两位脸上还有残粉的男子,他们以为面前之人是自己的同行,没想到是自己的老板。
谢润臣找了一个雅间坐下,木门未推,琴音铮然。里面有一位女子,翩然而舞,见谢润臣坐下,敛琚在旁边服侍。斟上一盏清酒,备了点樱桃果子。
谢玄明点的是长乐坊的头牌,他虽然对外称自己是断袖,但也只是想恶心恶心谢润臣而已。在两位侍女的陪同之下,谢玄明来到一个房间旁。里头灯火葳蕤,只在门缝里透出一点淡淡的暗光,增加了一点朦胧的诱惑。
他一推开门,马上有一位女子投入到他的怀抱。嘴里喂了点蜜酒,肌肤一接触,身体马上来了感觉。那女子嗔喘得厉害,谢玄明衣带还来不及解,突然听到外头琉璃破碎,践踏声此起彼伏:
“快逃啊!快逃啊!”
“出人命啊,快逃啊!”
门前淌过鲜血,顺着木板的纹理流开,顺着缝隙一滴一滴向下漏。没过多久,就传来腥味。谢玄明见怪不怪,可是怀中的美人,脸已经吓得惨白,提不起一点兴致了。谢玄明当骂了一句“操”,理了理衣襟起身,走到房间外。
偌大的长乐坊,人去楼空,此时零星的脚步声,分明可辨。
谢玄明顺着血迹,一点一点往前走。惊慌失措的人们踩过尸体,路上留下了大量的血印子。谢玄明通过判断血印子的颜色和凝固程度,慢慢回寻,转过了一个弯,看见面前一具尸体俨然倒在自己的面前。样子看起来还有点熟悉。
谢玄明上去一翻身,把披散下来的头发往上撩。
居然是宋鹤庭。
谢玄明一抬头,谢润臣也站在了自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