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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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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日起,谢玄明再也没有见过谢润臣。沉夕宫在孩子的心里就像结了霜一样,看起来好冷。
辗转过了七年。
建元十年。
谢玄明已十五岁,身量已长到七尺有余,模样亦生得十分出落。只是面庞的棱角还欠分明,看起来十分俊秀,颇有一番气宇。十五岁,谢玄明便已做了少帅,东征西伐,屡立奇功。
那年,他凯旋回京的时候,还带回了一个人。
那个人长着一张标准的方块脸,看起来很正派,只是眼下气息有点微弱,精神有点恍惚。谢玄明在柳州张家户死人堆里发现的时候,他只剩了一口气,身上全是剑伤。谢玄明把他拖出来,灌了人参汤几天,那人总算睁开眼睛,能够说上几句话。
破旧的农舍里,谢玄明问:
“你叫什么名字?”
他气息浅薄,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
“在下姓秦,单名一个宇字。”
谢玄明又问:
“你为何满身是伤,惨遭毒手?”
谢玄明本来想从他的口中寻找道张家户大规模杀人案的线索,却不料秦宇这样答道:
“是我自己的错。我背叛了组织。”
谢玄明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宇看了眼周遭,慢慢道:
“我背叛了天一阁。逃出来的时候,被人追杀,才落得个险些丧命的下场。”
谢玄明对天一阁有点耳熟,知道是一个神秘的江湖组织,重利不重义,只要有人肯掏钱,他什么人都会帮忙杀。秦宇既然过去是里面的人,身手肯定不错。谢玄明本就有遇才之意,但是不便开口。既然已经把人救回来了,收拾一下兵戎,将走。
谢玄明刚踏出门口,背后传来一声:
“且慢。”
谢玄明转身回去,见秦宇从床头爬起来,眼睛向外头瞟: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将军吗?我刚刚在外头看到您的帅旗。我仰慕您很久了。”
谢玄明道:
“你这是要......”
秦宇从床上翻下身,忍痛跪在谢玄明跟前:
“还望将军能收我入营。作兵作卒,作牛作马,都行!练功之人,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就是废人。日后我定忠心耿耿,听后将军差遣!”
谢玄明就这样把秦宇带回了京,还让他跟在自己的身边。
谢玄明在宫阙中逛了一会儿,不甚慨然。沉夕宫还是一往的寂静,本来墙头还有桂树的枝丫伸出来,现在不知道被谁剪掉了。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谢玄明刚回京,要拜见一下自己父皇和母后。
梁帝在宫中办了庆功酒,遍邀大臣,朝廷上下一片热热闹闹,群臣众议,谢大将军威猛勇捷,大梁之兴,庶几在此?梁帝已经先陶陶然的喝了一口小酒,脸上浮出一点醉色。须臾,一位臣官过来低头,附在其耳边说了几句话。
梁帝一挥袖子,有点不怿:
“他这都不来。以后再有什么大事,他也别参加好了!”
皇后见梁帝有些生气,忙上去安慰道:
“陛下莫要怪罪于他。眼下最重要的,是庆祝我儿的大捷。应该高兴才是。”
梁帝有点不为所动。
皇后接着说道:
“陛下放心。明日田猎,他肯定会参加的。”
皇后把自己的手推到了梁帝的手心,道:
“陛下,立储的事......”
“这个以后再说。”梁帝挥一下袖子,继续喝酒。皇后身体刚转正,见谢玄明过来,心中脸上满是欢喜。
“拜见君上。拜见母后。”
“孩子快快起来!”
皇后叫谢玄明走到自己的身边,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又瘦了。”
谢玄明突然幽跪下,道:
“刚刚孩儿不经意间听到母后的谈话,讲到立储的事情。”
皇后问:
“你有什么想法?”
谢玄明道:
“儿臣以为,父皇寿德千秋,不应着急立储。”
皇后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小声道:
“罢了罢了,反正是你的,迟早都是你的。”
翌日。
宫里准备阵仗,护送天子田猎。百部公车出行,民间一片沸腾。出外郭之际,谢玄明骑在马上,打在原地,频频回头。
秦宇道:
“将军,别人都快走光了。你怎么还不走啊?”
谢玄明道:
“等等。我想见一个人。”
目光追随仪仗到达最后,出现了一匹黑马。马背上之人,鹤形松骨,衣袂飘然,芝兰玉树,皎若君子。只是眼里却似结着一层化不掉的冷霜,自顾自地骑,始终没有向这里看一眼。
谢玄明本来准备好喊一声:
“阿弟~”
但是见了他之后,这句原本在喉咙的话,又重新吞了下去。谢玄明看着谢润臣,头也不转地,从自己的身边走过。
谢玄明不得不承认,谢润臣,已经和他过去脑子里所想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梁帝来到一片牧北的野地,歇下,搀扶着出了马车,吸了一口初春的空气,稍稍有些刺鼻;此地人迹罕至,向来出产珍贵的鸟兽,林子也格外的密,灌木可没膝。梁帝已有了些岁数,自己对打猎不太感兴趣,只是过个形式;他心中所想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借机会看看他们的胆识和魄力,为大梁找一个合格的继位者。
谢玄明、谢润臣先走到梁帝面前请安:
“父王。”
“快去拿箭吧!寡人要看看,你们兄弟之间,到底谁更胜一筹!哈!”
“弓箭在我这里,你们快来拿。”
不知何时,皇后已经站在了梁帝的身边。靠在她旁边的,是两位宫女。蛇皮弓箭端在手里显然有些沉,谢玄明过去径直拿起一把,扬扬袖就上了马,鞭子一抽,马蹄踏草,匿入林中;谢润臣过去,先施了个礼,随即跟上去。
竞争激起了谢玄明的好胜心。他马驾得飞快,“哗啦啦”惊起了林中的飞鸟,一只手擒弓,一只手执辔,目光四周环顾,寻找视野范围内可能的猎物。霎时,林中出现了一个黑影,灌木丛里浮现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谢玄明策马过去,马蹄声显然惊到了那只小兽,定睛一看,是只小鹿。
“第一只猎物,快追!”
追逐中,马似乎逐渐染上了主人的烈性,一步一步踏得更猛健;谢玄明援宫引箭,脚踩住蹬环,侧身避开横斜下来的树枝,对着小鹿的跳动的躯体,松开弓。
不一会儿,面前的一个身影尖叫了几声,倏地倒下了;谢玄明悠游地踱过去,俯下身将其拾起,捏住脖子,另一手摸了摸它的皮毛,还挺柔顺。
谢润臣见谢玄明走后,慢悠悠地踱着马,踏入林中;他不急着寻找猎物,他先要找到一条小溪;喝水的动物,是警惕性最弱的时刻。一片树叶缓缓落下,落到谢润臣的肩上。谢润臣向北走了几里,透过繁茂的枝叶,果然隐隐绰绰看到一条河,河边还有一只熊在喝水。
打猎的猎物也分三六九等,而熊,难度大,价值高,可遇不可求,是相当不错的猎捕对象。谢润臣自己感慨运气不错,从马背上下来,安抚了一下马,示意他不要叫出声音;然后从背后的箭筒里拿出一根箭。
那大黑熊就在静静地喝水,宽厚的舌体在河中搅动,珠子似的眼睛没有看过来,看在别处。一个好机会。
谢润臣把弓举起,用力拉弦。
不对,这个弓怎么这么沉。
谢润臣很用力地向后拉,弦都绷得很直了,却只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靠这个力量,这支箭根本射不远。谢润臣迅速意识到是这把弓出了问题。
靠他的力量,徒手怎能和黑熊抗衡?
暮色降临,天彻底暗了下来。林中倦鸟归巢,谢玄明拖了好几只猎物,满是得意地回来,见谢润臣早已在那里了,只是面无表情,手中亦空空如也。
皇后忙上来迎道:
“陛下,你快过来看看。我儿好生厉害,捉了那么多稀罕的宝贝!你快过来看看!”
梁帝赞许地看了一眼谢玄明,夸了几句;然后转身走到谢润臣跟前,问道:
“你的呢?”
谢润臣一抬头,看见梁帝的背后,皇后死死地盯着他。
谢润臣愕然了一会儿,低下头道:
“是儿臣不中用。空手而归。”
谢玄明跑过来握住谢润臣的手,问:
“怎么可能?”
谢润臣想要抽手,皇后却道:
“怎么不可能?本事就在那里,命就在那里。”
谢玄明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眼谢润臣手中的弓箭,拉着皇后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问:
“母上,儿臣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皇后合着手,道:
“有什么问题在大家面前直说不救好了,干嘛非要拉我到这里?”
谢玄明握住皇后的手,问:
“母上,我弟弟的那把弓,您是不是做了手脚?”
皇后把谢玄明的手推开,道:
“谁告诉你的?”
谢玄明握紧了拳头,那拳头顷刻间又松了下来,跺了跺脚:
“母上,就算他那把弓是好的,他也不一定比得过我。”
皇后看了一眼谢玄明,眼里满是嗔柔,语气又立马狠下来:
“谢润臣这个人阴得很,以后说不定背后会做手脚。”
“我们一定要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