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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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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明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只有八岁,如果肯收住自己的玩兴,肯为弟弟着想一点,他就不是谢玄明了。
“阿弟,阿弟!”
谢玄明拣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沉夕宫前。凭借矫健的身手,抓住苑内伸出的桂枝,高高地坐在墙头,向里面招手。
谢润臣正坐在案前写字。笔势连贯,细毫藏锋。心思澄明,安如静泊。突然听到外头熟悉的一声,谢润臣手中的狼毫停了一下。起身,外头都不看一眼,把窗子阖上。
“诶!”
“阿弟,今天我带你去玩好玩的!”
谢玄明从墙头跳下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见谢润臣不理睬他,心里也不来气,依旧自在从容地阔步走到其门前,将推,却被出来的沈嬷嬷拦住:
“大殿下,今天小主子身体不舒服,恐怕不能出去游兴了。”
“放你的狗屁,我才在窗外见到他,不是好好的;况且我上次来,你也是同我这么说的!”
“大殿下,这......奴婢恕难从命啊!”
沈嬷嬷委拒,微胖的身躯抵在门前,像一块板。谢玄明侧身往里面撞了撞,没几进去,他忙喊了几声:
“阿弟,你倒是应我啊!”
屋内依旧没有传来声音,沈嬷嬷苦着脸,道:
“大殿,您还是走吧......过会,主子要过来看二皇子的写字,她要是看见您在这儿,她会不高兴的。”
谢玄明撅了撅嘴,踢了旁边的一块石头,赌着气:
“真没意思。”
他阔步走出去,回头还不忘喊一声:
“阿弟,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沈嬷嬷看着谢玄明的身影远去后,松了一口气,躬着身体,阖上门,敞开窗;一回头看见谢润臣静静地坐在案前,对她轻轻点头,道:
“嬷嬷。辛苦了。”
沈嬷嬷忙劝住,道:
“小主子哪来的话。”
沈嬷嬷悄悄走到谢润臣身边,看他黯淡的眼神,俯身低头问了句:
“其实你想一起出去玩的,对不对?”
谢润臣直截了当:
“才没有。”
“昨日主子和你说的话,多半是一时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从来不生母上的气。”谢润臣道。
沈嬷嬷的眼睛里好像有泪光在打转,她叹了一口气:
“你才这么小的年纪,你娘亲就想让你参与储争,委实太......”
谢润臣打断,道:
“嬷嬷,我已经不小了。”
沈嬷嬷继续道:
“况且我看大殿性子虽顽劣了些,品性却不太坏......你们以后可以相敬相亲,也不一定会走上针锋相对的那一天。”
谢润臣问:
“嬷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打算和他什么针锋相对啊!”
沈嬷嬷笑了笑,道:
“老奴多嘴了。”
又道:
“练了一上午字,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绿豆糕去。”
过了一会儿,沈嬷嬷端来了一碟新鲜的绿豆糕,上面还撒了几撮桂花。沈嬷嬷看着谢润臣小口吃着绿豆糕,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
谢润臣见她看得发愣,便问道:
“你想要吃吗?”
沈嬷嬷忙道:“不了。”
须臾,她又道:
“二殿下,你手上的这对白玉镯子好好看。可以脱下来让我仔细看看吗......我知道,这个要求也未免太无理了。”
谢润臣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玉镯,一刻都没有犹豫,取下来,交到沈嬷嬷皱纹还没来得及侵袭的掌心,道:
“宫里好东西这么多。给你了。”
沈嬷嬷接下这只玉镯子,看了它一眼,看了谢润臣两眼,道:
“多谢小主子。老奴这就退下了。”
谢润臣字练了一上午,中午照旧要去给卞妃请安,同时顺带把练字的成果给她看一下;卞妃被丫鬟扶着,头戴翠步摇,频倚微风,正在赏秋府海棠。她见谢润臣过来了,忙让丫鬟退下,自己敞开怀,抱紧他,道:
“一上午不见,娘亲想死你了。”
“字练得怎么样了,让娘亲看看。”
谢润臣把握在手中的书帛给她看,卞妃只瞟了一眼,欣喜道:
“我的儿字又有进步了。”
“这海棠花没什么意思。我们回宫里去。”
谢润臣一边走,一边小手被牵着,抬起头问:
“娘。我想问一件事。”
卞妃难得听到他口中窜出一个“娘”字,知道是有什么求她的事了,习惯性地作出高调的姿态来,道:
“快说说,有什么事啊?”
谢润臣道: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听到有宫女在议论。她们说,沈嬷嬷走了。我不知道,还没来得及回府里看。所以我想问问您。”
卞妃脸上的欣喜散得一干二净,不冷不淡地道:
“就这啊!你不知道,这贱骨头,偷了你的镯子,被我丈了三十辞掉了。这种乡野村妇就是好利,臭脾气,二十年都改不了;当年,我要不是因为她唤得顺手才把她留在身边,现在,哼......她肯定是趁你睡觉才把你的镯子偷掉的。儿啊,你也不远心疼......”
谢润臣想辩驳。若是在别人面前,他早就辩驳了;况且,即使他说出真相,他母上会召回沈嬷嬷吗?谢润臣觉得,他和沈嬷嬷的关系也没有他想得这么深,只是主子和仆人的关系罢了。只是,心里总感觉有一条绳索绞着。
下午,卞妃命丫鬟端出了谢润臣最爱吃的绿豆糕;谢润臣干干地吃着,味道硬是一点儿都没有留在舌头上。好不容易捱到了黄昏,谢润臣立马请辞;匆匆要回自己寝宫去,可离那儿一近,脚步又开始惴惴起来。
谢润臣的脚步完全站定,是在一张书桌前。
书桌上,有一封信。
谢润臣打开了这封信。
他这封信,起码从到到尾,自右往左,一字不漏地看了十遍。
看了这封信之后,谢润臣的世界完全空白。他颤颤巍巍地点了烛火,把信放在火苗上,看着火苗舔上去,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将其噬咬成余烬。
夜里,谢润臣又一次,又一次找了卞妃。
卞妃本来在玩手指,看到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瘦小的影子,心里吓了一跳;寻思着什么东西过来了,烛光明灭,才看清了谢润臣的脸。只是他一声不吭地,步子踩得轻,低着头;虽然从前他也是一声不吭的,步子踩得轻,低着头。但是卞妃总觉得他身上多出了一点怪怪的东西,一种让母子相处多年凭直觉一眼就能看出的怪怪的东西。
谢润臣没有在阶前跪下;他径直走到了榻前,“扑通”一声双膝着地,握紧了卞妃的手:
“母上。我有一个问题。您一定要回答我。”
卞妃还来得及回答,谢润臣就道:
“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卞妃错愕了一下,笑着说道:
“当然不是,我是把你从老虎口中捡来的。”
每一个合格的母亲都对这一显而易见的问题准备好了答案。
可是,卞妃说完这句话,似乎感觉有点不对经。谢润臣的手依旧死死握着,眼里满是不罢休。
卞妃道:
“怎么会呢?你当然是从娘亲肚子里出来的。你注意到你额头上的胎记了吗?就算把你和一千个婴儿放在一起,娘亲都不会弄丢你!”
......
谢玄明记得,有一天,谢润臣突然变了。
那日清晨,他高高兴兴地跑到沉夕宫,高高兴兴地坐在墙头,往里头喊:
“阿弟,我带你去......”
谢润臣推开门,眼睛还是肿的,声音低沉: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