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都》琵夜霓

3、十八拍子

　　靖佑二十七年，烟女兼职于刑部，做了员外郎。开始了终日聆听惨叫声，当做消遣的配乐。
　　胡笳十八拍算什么，人头十八拍才是极品！
　　烟女政绩辉煌，辛辣的手段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他们说，盛唐一直不乏凶猛的女人。
　　然后这个貌似小兽一般的女人结束了整个靖佑年间的生涯——靖宗薨，烟女在举国哀悼之际，居然奇迹般的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冷宫里的嫔妃喊出的：“我不过是你另一个更美丽的女仆罢了。”
　　接受这样咆哮的靖宗留下的是一个庞大的帝国，他的皇孙，肃懿太子的次子，熙宁帝即位。
　　熙宁元年，大封之时，烟女得到安沁公主一路提携，晋为昭训。
　　大明宫的蓬莱殿自然是这世上最高贵的配殿，但太极宫的紫薇苑怎么样？烟女此刻站在紫薇苑的门前，说着她糯糯的江南口音，字字缠绵的像乐曲。
　　熙宁四年，她又调入吏部，晋为侍郎。
　　不上不下的职位，她有些撅嘴不高兴，旁人看到她时，都是她冷淡的模样，人人以为又一位冷若冰霜的女官娘子诞生了，其实他们不知道，烟女只是不满足。
　　她努力了许多，却还是这样。晃呀晃呀。像是摇摆不定的湖边垂柳，一下一下的扫出涟漪。

　　“你快乐么？”这个问题每次都是突然横生出来，险些刺破了烟女的喉咙。她总想掐住自己的脖子，用凶狠的目光对着铜镜中的自己问出这个疑问。
　　于是她跑到玉泉山那号称日日显灵的观音祀去，她拜了观音，起身时抚平了裙裳的褶皱，这时候，她听闻旁边的女眷叽叽喳喳的说话。
　　烟女冷着面孔走出去，却等不来随行的少使，于是踱步至山南，那里有连片的树荫，在这春日里，点缀着云蒸霞蔚的花朵。
　　她行至一半，突然想起晋国夫人的衣冠冢便在此，毕生的心愿便是想前去瞧一瞧，是什么样的地方超越了两座皇陵，让这位夫人宁愿独自留守此处。
　　沿着那齐膝的青草前行，裙摆染上了水渍，深深浅浅的弄花了这贵重的衣衫，烟女皱着眉拢起裙摆，抬眼间，却瞧见那墓碑前站着个人。
　　长身玉立，风姿卓然。
　　这样庸俗的字眼，却是在此刻鲜明的描摹除了他的姿态。
　　只片刻，烟女的脑中便闪过“玉山倾倒难再扶”的字句，她自己篡改的字句，此刻被贴切的安插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她马上肯定那是临川王，那是李歙砚。那是数年来最殷勤期盼的梦境。
　　为什么呢？因为除了他，再无人能配得上这样的词句。
　　如此笃定，由不得她的质疑，这短暂而热烈的情绪感染了她的心肺，迫使她慌忙躲在了树后。
　　身为昭训的她，身为侍郎的她，都全然丢失了丰仪，她捧着胸口微微侧头去瞧那身影，害羞的如同是吃青梅的少女。
　　酸酸涩涩，却欢天喜地。

　　熙宁八年，烟女在大殿之上接受了任命。她作为新一代蓬莱殿的主人，仗势极大的迁入了蓬莱殿。
　　御侍卿，青衣之首，手执书卷点评江山。她成为了熙宁帝身旁最亲密的伙伴，在这里，她知道了君临绝顶多寂寞的悲哀。政治上的阴谋她看不透，男人之间的战争，在她看来，左不过之比那个“美丽的女仆”强了一点点。
　　临川王在这个时候，从政局上发难，辈分上来说，熙宁帝乃是他的侄儿，这叔侄二人在朝堂上的争斗日益明显，每一次，熙宁帝快要下旨赐罚时，临川王却销声匿迹的避而不见。
　　在她眼里，她看到的却不总是这个样子，他身上带有着一些什么，隐隐泛着光亮，泄露一小片，便让世人惊叹。

　　那是什么？
　　是智慧。闪烁着璀璨的光彩，恍若灼瞎了双眼。他身上的光芒万丈，带着异常的熟悉感。
　　这样的气场，就像在何处见过。
　　那是在丹青阁里见到的画像，他的生母，噙着嘴角一抹莫测的笑意，带着大明宫乃至长安城最为凌厉的智慧。
　　如今，她站在这个大殿之上，抬起眼，便瞧见了钰女飞扬的眉眼，钰女侧着头听各宫嫔妃之间的谈话，在其中觉察出各种隐秘的信息。想透露出来的，和无意泄露出来的。她一个也没有放过，但这些表现在她的脸上，却是一派冰雪之资，毫无触动的表情，仿若是心不在焉，低垂着眼帘细瞧着衣袖上的花纹。
　　她在想什么？
　　烟女丢掉了手里的名册，抬起眼，却发现钰女正在看她。
　　那样的目光，有五分的揣测和五分的戏谑。仿佛是看着一出即将上演的重要戏码，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什么意思？烟女心里翻江倒海起伏不停，她看着钰女收回了这短暂的一瞥，百无聊赖的坐在座上。
　　有什么不一样了。她觉得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身体，就在方才那短暂的一瞥之中。
　　那是什么？
　　是智慧。兄妹二人遗传自太极殿之巅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