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初醒》是颗好苗

12、第十二章 再见

　　再次见面是在她打给我电话后的第三天，而那时距离相遇已经有一个星期。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缘由，能使我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在北京的酒店安心住下，等着她的电话，而她又抱有什么样的信念，相信即使只有一句话，我也能全然于心，决不会中途易辙。似乎对于那时的我与她来说，这些是不需要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我们所赖以维继的不过就是几个表情，一个音节。
　　见面的地点是提前她选定的，大致位置在颐和园附近，在露天阳台上可将佛香阁一线的山水风光一览无余。拾梯而上，我想起十岁那年和父母远游北京的情景，也就是在颐和园记录了下我六岁以后的唯一一次全家福，照片里，我因没能买下自己喜爱的玩具而气鼓鼓地满脸不情愿。现在突然回想起来，则只剩下了物是人非的蹉跎感。
　　报了座位号后，服务员将我引到卡座，她还没到。随手点了杯果茶，而后便气定神闲的观赏周围的风景来。大约十几分钟后，她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个剪着短发的女孩，我猜想或许是她的助理。
　　见到我，她原本淡漠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而我哪怕知道已不存在可能了，一见到她温暖的笑容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来了。”她语气欢快，调子好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游乐场遇见小伙伴般，昂扬得如同雨后湛蓝天空下的阳光。
　　我点点头。
　　“这是我经纪人，文洁，你叫她小洁就好了。”她将身后的正好奇地打量着我的人介绍给我。在我们俩友好地握过手，又各自报了遍姓名后，她便招呼我们坐下。
　　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后，她拉着座椅往我一侧靠近一些，尔后问我这几天在北京可还行，我说除了身上的肉又多了一些外，一切尚好。她便哧哧地笑了起来。随后又问了一些稀松平常的小事，我都一一作答。在这时间里，桌对面的文洁不吭一声，只是目光在我们俩身上来回游走。
　　在服务生拿出日本茶艺的精致作态将饮料甜点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完毕后，文洁终于开口说话了。
　　“所以这便是姐姐拒绝安可公司的原因吗？”文洁先是向我礼貌地点了头，而后盯着裴诗妍问。
　　裴诗妍没有着急回答，将水果甜点小心地挪到我面前，神情一丝不苟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文洁的询问。在我察觉气氛有些凝结想要出言提醒她的时候，突如其来，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偏过头看着我，眉眼温柔，“他，是我的男朋友。”在确定什么似的盯着我半晌，才看向文洁，语气坚定，“既然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为什么要与别人传绯闻？”
　　我愣住，与上次单纯的惊讶截然不同，大脑与心脏在这一瞬间都被什么东西给猛地一下抽走，整个身体仿佛被特制的冷却弹击中，连呼吸都僵化不动。
　　文洁没有回话，反倒是疑惑地打量我，我下意识的攥紧她的手，紧紧的力度仿佛一不留神她就会消失不见。通过手指尖的触感，在这一刻我们的心，砰砰直跳。跳动的节奏仿佛是有一团火在水晶的湖面上熊熊燃烧，一切似乎都将被融化掉。
　　“明白了。”文洁收回目光，点点头，表情若有所得，站起身，仰起头将杯中的饮料一口喝下，“诗妍姐，那我就先走了。”
　　走到楼梯口，文洁忽然转身促狭地看着我与她，补充似得说到，“诗妍姐，今天这么特别，好好度过哦。”说罢，不待我深思，提起包便就噔噔地下了楼梯，节奏快得如同高山上的越滚越大的雪球。
　　文洁走后，我们俩默默无言，牵着手像是被忘记了一般，谁也不提，谁也不动，直到服务员再次上前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才鬼使神差地缩回，又在她迷惑不解的目光下，坐到她的对面，装出微笑的样子问，“如上次一样？”
　　“你觉得呢？”她脸色一红，低下头拨弄起杯子里的吸管，漫不经心地反问，用着余光打量我。
　　“是我先问的。”我偏头假笑。
　　“不一样。”她放下吸管，正经，凝眸注视着我，一字一词地说，“刚才的话，都是真的。”
　　我手一顿，压在扶手上的手肘差点滑落，眼眶一下子酸涩起来。这一句话，如果不是在今天被听见该有多好。
　　见我一声不吭，桌上，她的手一下子紧握成拳，目光也有些游离，“你干嘛一言不发？”
　　我咧嘴一笑，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得自然一些，“可这一次，我不能和上次一样了。”
　　“我们不能在一起。”我说。
　　“为什么？”她的拳头一下子松开了，不可置信。
　　“就在前几天，公司破产了。”
　　“所以呢？”她身子向后略倾，似乎挺直了腰背，不带一丝情感的反问我。
　　“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再次强调。
　　“为什么？”她语气依旧冷漠，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想说，因为破产了，你现在是穷光蛋一个，所以和我在一起并不能给我带来幸福是不是？”
　　继而语气冰冷地质问道，“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看着她神情的变化，疼痛如同长满了尖刺的荆棘缠绕上我，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可比拟的痛楚，可我仍得咬牙坚持，仍得装出铁石心肠的样子，让自己无路可退，“我知道，你不看重这些。可我看重。这不是大男子主义，也是放不下自尊。”
　　“那是为什么？”她不依不饶，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就绝不放手。
　　“因为我喜欢你。”我坐直身子，双手放在桌沿上，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地回答道。
　　“正因为我喜欢你，我才不得不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你外貌出众，笑容动人，品性善良，我们也曾一起度过许多有意思的时间，能和你相爱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我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可是，我们都已经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已不再可以不顾一切与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我们必须考虑许多社会关系强加给我们的负担，我们既不会一无所有，却也不能随心所欲。”我顿住，心剧痛得仿佛已经被切开，但仍鼓足一股气，“我真的喜欢你。我得为你的未来负责，而现在的我却没办法坚定地对你说，‘嘿，你和我在一起吧，过几年我就会追平差距的’，我也不能告诉你说，‘其实幸福很简单的，平凡地生活很不错。’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见不得你受一点委屈，见不得你吃一丁点的苦。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正因为如此，现在的我怎么能牵起你的手？”
　　随着我的言语，她的冷漠逐渐消散软化。她凝眸注视着我，平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尔后又平静地说，“你知不知道，只要你现在说一句，‘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便敢和你去到天涯海角，什么也不在乎，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
　　她简单的言语比以往更为直接而猛烈地抨打着我的心。
　　“我知道，”我微扬起脸，只为了不在她的眼前落下泪水，“我全都知道，可正是因为我知道，我才不能说出那样的话，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好想和你说过的那样，拉着你的手，去放风筝，不管不顾地跑，跑到天涯海角，跑到只有我们俩的地方去，可是，我不能。”
　　说到此处，我的泪水已然溢出眼角，而对面的她也眼眶泛红，咬着嘴唇问我，“一定要这么说吗？”
　　“嗯。”我避开她的目光，畏惧自己的的倔强坚持被她的泪水一冲而垮。爱一个人，就是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选择放手。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念着，将自己的勇气寄托于自欺欺人的借口里。
　　“今天，哪怕是今天，你也一定要这么说吗？”
　　“嗯。”当时正忙着与内心深处的自己做着斗争，全然没发现她在强调着一些什么。而这片刻的错过，终究让我追悔莫及。
　　得到我再次肯定的回答，她转过脸，终于落下了眼泪。我的心不可挽回地碎落满地，坚持的铁石心肠都被一下击穿，我好想好想冲到她的身侧，抱住低声啜泣的她，可我始终定在原地，那股不愿让她受委屈的坚持已悄然变质。我在心里反复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在这一刻我怨恨起自己的贪心，怨恨刘凯的投资，怨恨自己的倔强。我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用自己的狠心在我与她之间划出了一条自私的界限。
　　她转过身，眼睛已经红肿，泪水在脸颊两侧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你会后悔的。”
　　她这样说，恶狠狠地说，毫不留情地说。而后，拿起手提包，一边掩面哭泣一边走下楼梯，消失在我早已模糊的视线里。在转角镜子里的反光将她的身影彻底淹没后，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像是海滩上的砂砾被潮水拍在了座椅上，动弹不得。脑子里昏昏涨涨，一团乱麻，仿佛一千颗一万颗导弹都在一瞬间爆炸，把目力所见的一切都彻底毁灭。
　　在这时间里，服务员推着东西走到我的面前，“先生，这是裴诗妍小姐准备的蛋糕。”
　　他扫视一圈，没有发现裴诗妍，表情惊讶。
　　“什么蛋糕？”我有气无力地问，但感觉有些东西似乎要破土而出了。
　　“哦，今天是裴诗妍小姐的生日。这是给裴诗妍小姐的庆祝蛋糕。”
　　他话音未落，我冲了出去。泪水一涌而出。
　　然而，奔跑到路口，所能看见的，仍是吵闹喧嚣的车水马龙，一如既往。

作者有话说

　　故事进行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后面的部分，只能等到半年之后了。倘若真有人从头看到尾，那就点个赞，说声感谢。时光尚有，我们来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