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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跟踪 ...

  •   清晨五六点钟,光线昏沉。夜色仍弥漫在冰凉的空气里,天际被剪出锋利的轮廓。

      林宴去教务处领了校服,脱掉外衣,套在外面。看上去倒是有那么点学生样了。

      只是眉眼间仍留着隐隐的戾气。

      教室里一团闹哄哄的声音。几个女生毫不避讳地对着镜子刷着长长的睫毛。

      “诶,你们听说没有,绿毛据说住进了ICU,浑身的骨头都断了。”

      “真假?谁干的啊。”

      看到林宴走进来,教室里嘈杂的声音像是瞬间被手压住。

      林宴放书包的手突然停住,视线触及凳子上撒得一塌糊涂的面条。已经干涸了,褐色的汤汁凝固成一个绝美的姿势。

      没想到这么恶俗的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微微的说话声在空气里摩擦。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游离在林宴周围。寻找着戳进皮肉汲取养料的机会。

      林宴拎着椅背,刺耳的拖拉声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

      清晨七点整。林宴把椅子拖到讲台前,拎着讲台边的王伟专属凳子,面无表情。

      “这一次我就不追究了。如果再有下次的话。我将怪罪于在座的各位,并把那个人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全班寂静得有如一潭死水。

      林宴稳稳落座。微微一笑,笑容如盛放的花,耀眼而绝美。

      “当然。我说到做到。”

      不停有人转回头偷偷看林宴。林宴垂着眼,看着本子上鬼画符般的字。

      太久没有握笔了,都快忘了怎么写字。

      身边有人坐下来。林宴偏头,霍权还是戴着之前那副眼镜,破碎的镜片下甚至看不清他的眼睛。

      “早。”林宴冲他打招呼。

      霍权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

      “数学和物理做了吗?”林宴看了看他鼓鼓囊囊的书包,作为一个太久没上学的人,早已忘却了理科的公式。

      霍权抿着嘴唇,林宴突然觉得他的神态出奇得像一头害羞的小鹿。让人很想逗弄。

      林宴把头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吐气如兰。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霍权白嫩的耳垂微微泛红,像是浸润在薄薄的酸甜红酒里,被酝酿。

      霍权把一本数学册子轻轻放在她桌上。

      霍乱的霍,权力的权。

      他的字很有力,笔锋尖锐恣意。藏着惊人的戾气。看他的字,应该是个桀骜而硬骨的人。

      林宴不禁想到了一本叫霍乱时期的爱情的小说。

      费尔明娜和阿里萨跨越51年9个月零4天的爱情。

      她见到霍权,何尝不是一场幻觉。

      霍权的作业做得很工整。典型的好学生作业。

      林宴心里一动。想到林任重和自己的赌约。考进年级前十就不再干涉她的生活。

      她撕了个小纸片,刷刷刷写了几个字,揉成一团。丢给一旁看书的霍权。

      “你以后能不能帮我补习理科?”

      这种小女生的举动让林宴心里微微感觉有点好笑。

      霍权看都没有看纸团。

      林宴把纸团拿回来。又加了一句话,“作为我救你回报。”

      把纸条摊开在他的桌子上。

      霍权看了一眼。转头,语气冰冷且锐利。轻轻一碰就会被割破。“我没有让你来救我。”

      语气仿佛一匹平滑的利刃。把林宴的神经整整齐齐地切断,露出漂亮如大理石纹理的切面。

      透过霍权破碎的眼镜,仿佛能看到他碎成一滩烂泥的心脏。

      林宴把玩那片脆弱不堪的薄纸,语气平静。就像一个穿戴得整整齐齐的人扭上衣领的最后一粒纽扣。

      “好。”

      声调微微振散在薄凉的空气里。不知道是在回答什么。

      一时无话。沉重的铅云压低姿态,在远处的房顶上滚滚而过。

      早读是王伟的课,他看见的惨不忍睹的凳子的时候眼眶都要瞪裂了。

      “谁干的?不说的话我去调监控了。”

      王伟看着倒还算冷静。估计类似的事情在这个班发生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林宴正要站起来的时候。

      “我干的。”

      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站了起来。嬉皮笑脸的。班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他趁着王伟又在抒发长篇大论的时候偷偷转头,冲林宴做了个鬼脸。

      林宴勾了勾嘴角。这个班倒也不像她想的那么无聊嘛。

      “烟鬼你好屌啊.....”后排有男生丝毫不忌讳地起哄。拍桌子跺脚。

      在这样一个任何关于异性和顶撞老师的事情都能被无限夸大的年纪里。黄毛的举动无疑很高调。

      “为了美人两肋插刀啊啧啧。”

      “你让张雪怎么般哟哈哈哈哈,死渣男。”

      林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张雪挺得笔直的后背。倒是张雪旁边的那个女生。

      眼里毫不掩饰的敌视和厌恶像一把小刀,若有若无地捅着林宴。

      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会迟到。

      一是失望。二是下课铃。

      林宴被裹挟在学生放学的人潮里。

      暮光沉沉四合。温柔漠然地俯视着林宴。

      她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霍权。像是有人在朝他的方向清清楚楚地打了个响指。

      林宴远远跟着他的背影。

      如果从上帝视角看。就会觉得是有人连接了一条线段。一头是霍权,一头是林宴。

      一条无形的线牵住两个人。两人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身旁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渐渐少了。夜晚八点冰凉刺骨的灯光流淌在他的背影里。

      越走越偏僻。行人稀少,偶尔有汽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咸咸的风。风里浸润着眼泪湿漉漉的味道。

      路过一个拐角。路旁破败不堪的楼房影影绰绰。

      暗沉沉的云被吹得无限远。吹向暗无天日。

      林宴摁亮了手机。只剩下六格电。红色的电量标识闪烁。在黏稠暗色里脆弱得不堪一击。

      再抬头,霍权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只能看到不远处有个脏得看不出原来底色的路牌。

      勉强认出肇源弄这几个字。

      突然耳边响起微弱的风声。林宴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人一把用力摁在了墙上。

      墙上画着各种不堪入目的字词。头重重磕在墙上。冰凉粗糙的墙面摩得林宴的左半张脸生疼。

      愤怒在林宴心里炸开。

      后面压住她的人更加用力地锁紧了她的胳膊。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烙进墙里。

      “为什么跟着我?”声线极稳,他拿着刀的手一定不会抖。

      林宴听出他是谁了。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

      声音媚人。“权哥,原来你喜欢从后面啊。”

      身后的力道微微松了一点。他大概没想到林宴这么没皮没脸。

      林宴突然勾住他的脚,身体用力往后压,后脑勺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的眼镜撞飞到一边。

      林宴艰难地转头,他的碎发软软的搭在前额上。脸廓深刻流畅。骨相极漂亮,仿佛一棵挺拔的白杨。他定定地看着林宴。瞳孔极深极黑。像是掺了金粉般瑰丽。又触手生凉。

      手臂处传来一阵剧痛,疼得林宴咬牙切齿。林宴重又被摁跪在地上。

      “以后别再跟着我。”

      他慢慢地松开了力道。捡起地上的眼镜戴上。

      林宴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提高音量。“我赔你一副。”

      他的背重又佝偻下去,像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仿佛刚刚那个一身暴戾却极漂亮的人不是他。

      他那天被绿毛打的时候为什么不反抗?

      林宴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也叫权哥。

      踩着一地梧桐叶。满耳骨裂声。

      介于零下和零上之间的寒冷阻挡不了满街的女人穿得仿佛烈日当空,酷热难耐。

      戒烟糖的招牌依旧耀眼且不停闪烁。与各色美女刷得长长的睫毛下迷离的眼神争辉。

      今天放的歌一改昨天的轻柔。是i can*t say no

      林宴握住冰冷的把手时,音质极佳的音响里有个女人轻轻说,when i can*t say no,i clip my wings and waited

      推开门,振得人耳膜破碎的音乐像是直接扇到人脸上。黑色的气息轻轻翻腾在人们头顶。

      欲望沉甸甸。鸡鸭横走,百鬼夜行。所有人无意识般得挥舞着双手,顶礼膜拜台上的任何人,任何动物。

      在歌手暴烈的嘶吼下,贴着耳朵说话才能听见。无论是甜言蜜语还是满嘴芬芳。在这里众生平等。

      又是昨天那个可可爱爱的爆炸头,老远就看到了林宴。冲她招招手。

      林宴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还得一路避开空中纷纷扬扬的白纸红纸和地上七歪八倒的酒瓶或者女人。

      “你要的黑绿薄荷。”他脸上的得意就像是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小孩

      柜台里特地空出块位置,摆了足足一排的黑绿色烟盒。数一数,恰好九盒。

      还立了块纸牌,清清楚楚四个大字。“闲人勿碰。”

      格外高调。

      林宴勾了勾嘴角,手掌向上摊开,像是在索取一个小秘密。“有笔吗?”

      马克笔入手,林宴看了看自己裸粉色的指甲,在那四个字下面又加了四个字。

      “LY专属。”

      这下何止高调,简直欠打。

      爆炸头一脸便秘,仿佛在强忍爆笑。“龙阳?哈哈哈哈哈美女你这名字有个性啊哈哈哈”

      林宴脸上挂着冰冷却礼貌的微笑,在阴暗的灯光下仿佛枝头一朵玫瑰。美艳却无人敢采。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老爷?”

      “诶,老爷!哈哈哈哈哈”爆炸头笑得像是要把肺部吐出来。

      在这个往事皆可下酒的时代里,他明晃晃的笑声被高声重复。

      往后多年,这块纸牌永立。聆听高级玩家浸润在黑桃A微妙香气里的醉人情话。

      甚至后来长洲所有的酒吧里都摆上了满满一排黑绿薄荷味的Marlboro。

      相传如果抽到戒烟糖里的那九盒,将能拥有真挚的爱情。

      “你老板今天在吗?”林宴轻轻低头,烟头凑上爆炸头手里摇曳得很隐晦的橙色火光。

      他为难的挠了挠头,“我们老板不常见客人的。”

      林宴歪歪头,感受着浓烈的薄荷味席卷唇齿,惬意地吐出一个小小烟圈。引得旁边卡座的男的有意无意地瞟她。毫不掩饰目光里的欲望。

      “没事,就找他聊聊烟和爱情。”

      林宴顺着爆炸头有些为难的目光望去,黑色的布帘遮住了通向二楼的路。

      烟圈渐渐消散,还没等爆炸头反应过来。“谢了。”

      无视立在旁边的闲人勿入的牌子。

      林宴伸手拂开布帘,二楼的木质楼梯很陡峭,仿佛通向有情人的北方。

      脚下的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许是被楼上的人听到了。“孜然粉怎么才买来啊,等你等得□□都痒了。”

      鼻端飘来肉香味。

      二楼灯火通明,几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高谈阔论。都穿着短袖。清一色的大花臂充满震慑感。

      还有一个女孩。很眼熟。看着估计十四五岁。衣着依旧火辣。长长的眼线和她眼里稚嫩的敌意很不相配。

      明亮的炭火燃烧着,室内温暖如春。窗户上有水滴缓缓流下。林宴甚至听到了肉被烤得滋滋作响的声音。

      看到林宴,几个人目瞪口呆。

      林宴环顾四周。没有多余的家具。

      墙上挂满了画。线条凌乱,笔触暴戾,浓厚的黑色气息席卷着她心脏的每一寸角落。

      林宴移开了视线。

      角落里还有一个楼梯入口。

      “美女,你哪位啊。”一个肌肉蚱结的大汉上下打量着她。一边抿了口酒。淡绿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醉人的色泽。

      林宴瞥了他一眼。“吃烧烤配苦艾酒?不觉得涩吗。”

      “又是个想来撩权哥的。”扎着脏辫的一男生吃着烤翅,嘟嘟囔囔地说着。“怎么我就没有这样的桃花运呢,真气人。”

      “美女你请回吧。我们老板不见外人。”几个人似乎觉得林宴也是个想勾搭他们老板的女人。

      林宴走近一幅画,“画是你们老板画的吗?”

      画上是一个小女孩。表情麻木。身体比例怪异。目光却温柔而多情。黑色的水如夜色般冰凉。如水般没过女孩微启的嘴唇。

      “是谁画的关你什么事啊?”女孩翻了她一个白眼。

      脏辫男生一愣,抬头。一脸孩子气。“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你们老板的同班同学。”林宴信口胡说。转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几个人微妙的面部表情。

      烟烧到了末尾。林宴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碾了碾。

      细微的破碎声在死寂的空气里炸开。

      “有急事,请问他在哪。”林宴的笑容变得礼貌疏离。

      脏辫男生咽了口口水,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他在楼上。”

      林宴拂开通往三楼的布帘。楼梯被刷成了黑色。压抑又深沉。一切光线都被隔绝。

      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脏辫男生还没从刚才反应过来。喃喃自语,“我操,不会吧。难道这就是未来的老板娘吗。”

      女孩眼中明晃晃的嫉妒毫不掩饰。恨意粘稠如浆。

      “凭什么她能上去我就不能?我哪点比她差了?”

      成熟的欧美妆画在她稚嫩的脸上,就像灰头土脸的逃犯出现在衣香鬓影的上流酒会般刺眼突兀。

      “曾含。要不是你是我妹妹。连二楼都不会让你来。”大汉低头吃着烤串。声音不高,戴着淡淡的警告意味。

      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女孩脸上。

      林宴推开楼梯尽头的门。破碎的风在身旁急速奔跑。

      霍权转头看着她。

      他离她很远。闻不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馨香。听不到她每一次的呼吸声。

      但在那一刻,他让她走进了那扇半开半掩的门。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爆炸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满地散落着画稿。酒渍在地上盛开成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霍权在黑暗里跳舞。

      他没有戴眼镜。胸口挂着一个小小的银色十字架。像一个温柔内敛的牧师。戾气被藏在黑暗里。

      似乎有柔软的灰尘落进林宴的眼里。

      看到林宴。霍权停下来。两个人面对面地沉默。

      林宴打破了沉默。“我给你买了一副眼镜。”

      她从口袋里套出一个眼镜盒,打开。霍权定定地看着她。

      金丝框的眼镜。林宴看到这副眼镜的时候就在想,戴到霍权的鼻梁上会是什么样子。

      林宴举着眼镜,慢慢伸手,霍权的眼睛里像是有瑰丽的黑色在缓缓流淌。暗沉沉的光线从裂缝里照射进来。错综的光影流动在天花板上。隐隐有油画颜料的气味,烤肉的香味,烟酒辛辣的气味,暗欲横流的腥味弥漫在房间里。

      金丝给他的脸添上了一抹妖艳的光彩。流动的光跳跃在他的眼里。

      霍权的视线停留在林宴的唇间。刚刚偷偷看她吸烟。居然微微有些嫉妒那根烟。可以被她涂着淡淡唇彩的嘴唇含住。

      他突然有点口干舌燥。很想咬住她的嘴唇。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很适合接吻。

      霍权静静地说,“你为什么来?”

      “霍权。你到底有多少秘密......”林宴低声开口。

      窗外,白日穷尽。说话时微微呼出的白色雾气,融散进暗无天日的维度里。

      霍权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语气重又变得冰冷刺骨。“走吧。这是你最后离开我的机会。”

      暴雨忽降,冲刷空气里涌流的盲目和尘埃。肮脏的下水道里盛满情人间珍贵的贴耳蜜语。泔水仿佛带上了麦芽糖般甘冽的甜香。

      林宴忽然扬起的笑容,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那你是想让我走,还是想让我留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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