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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越前龙马生贺文】茨之卷 终章. ...

  •   【终章.】

      煞炁网揭壤而起,瞬息便将龙马与葉常牢牢裹成了茧型,远远望去,猩红得像妖物恐怖骇人的瞳孔。

      那网像是蛛丝一层裹着一层,土御门摩挲一圈扳指,诀起,煞炁便收紧一分。

      护身符形成的障被蛛网勒紧,暗紫的光如被攥紧的鱼泡般自缝隙间鼓出。

      “认清你自己了吗,小子。”

      土御门感受着那道岌岌可危的护身符最后的反抗,狞笑更增。

      “龙神已经身死魂消。”

      煞炁的输送再无半点阻挡,他能察觉到,镣铐此刻已经完完全全在他的控制之下。

      “至此,你和她之间,永远横亘着一道无法磨灭的裂痕。”

      扳指猛然被他连转两圈,光障应力而裂!!

      “她不可能选择你!!”

      他猖狂大笑。

      胜利在即,土御门愉悦地起诀,煞炁如潮水般疯狂涌向那红茧,一层层裹上,千钧力道狂躁地挤压着内里的空间。

      真是令人愉快至极!!

      他兴奋地在虚空中攥紧拳,似乎这样就能体会到将红茧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竭力反抗却又徒劳无功的臭小子一点点捏碎的快感。

      这杀戮的快感令他兴奋得发颤。

      “该...”

      雾茧内,少年咬牙切齿的清脆声音一字一顿地挤出。

      “认清的...是你...才对吧!!”

      ---

      灵府内,少女的身形溶入纯白的雾气中。

      神窍与神魂融合,磅礴的灵气裹着柔和细碎的皎光翻涌,宛如澄澈的明月高悬于白昼。

      【直到你做出决定为止。】

      少年迎战前低沉的嗓音仍盘旋在耳际,她曾化作的形态在虚空中不断变化。或是猫,或是北枝,或是乡间少女,或是垂垂老者,虚虚实实的身影交错,被朦胧不清的雾揉碎,又揉合成另一幅模样。

      她仍记得很清楚,不论她是妖,是人,或是神,少年的态度都从未变过。

      没有厌恶,没有艳羡,没有敬畏,却也并非目空一切。

      他从不莽撞,也从不为他人的意志左右自己的判断。

      即便是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丝毫强迫她成为什么模样的欲望。

      【你是笨蛋吗。怎么不问问,别人到底有没有资格替那鸟雀做主啊?】
      【不论是我,是在乎你的人,还是压根不在乎你的人——】
      【都没有这个资格。】

      比起那不分青红皂白便简单粗暴地将事物划分成两级的自然法则,他更像真正的天道。

      不似天道冷血无情的一刀切,更不似昏官断案的指鹿为马。

      他足够坚定,足够正直,也足够强大,因此才能周旋于六界之间。

      然而那副倦懒恣意的少年模样下,潜藏着的是他细腻的体贴,理解,与常人难以意识到的善良。

      这份善良,并非建立在个人感情上,而是建立在有原则的理智上。

      不论是否出于他的直观意愿,这个人类少年,真真正正地在维护众生的平等与安宁。

      多么难能可贵。

      他这份胜过一切的善良,或许才是蒲口中,那真正值得守护的“光明”。

      ---

      “...什么?!”

      土御门身子猛地一僵,惊诧地望着煞炁四溢的红茧不断膨胀,仿佛内里有什么极强大的力量随时都可能挣脱而出!

      怎么可能?!

      他明明已经破绽百出了啊?

      难道说...他根本就没有被威胁到?!

      就一点都不妒?

      这般坦然的心性,怎么没见他立地成佛?

      “看来...你就是...从头到尾...都不明白啊...”

      纵是费力至极,那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仍是透露着嘲讽的蔑笑。

      膨胀鼓动的红茧不再严丝合缝,恍惚间,少年亮得惊人的琥珀色瞳孔透过炁网缝隙漏出,逼人的无畏气势直指他眼!

      “不...不可能!!”
      土御门眼底满是阴翳,手随心转,爆发出猛烈的诀意,惊惶地将周围全部煞炁都像那处排山倒海式地拍去!!

      汹涌的煞炁潮凝为实质的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绞紧。煞炁的量增长了一倍有余,却因交缠的力道被死死压缩到比之前的红茧更紧实的大小!

      红茧的膨胀停滞,再难寸进。

      世间陡然汇入如死般的寂静。

      “呵...呵...”
      土御门突出的眼球死死锁着红茧,涔涔冷汗顺着面上的沟壑滑下,僵硬的肌肉扯起干涸的嘴角,缓缓笑出了声。

      光是外溢出的浓重煞炁便能瞬间夺走方圆百尺的一切生机。这下,就算他心智再坚定,也会是螳臂当车!!

      “她要做的决定...”
      那如魔咒般的少年嗓音透过紧实的包裹,讥讽地在他耳边炸响。
      “可跟你所揣测的没半点关系。”

      ---

      她究竟要成为谁?
      曾经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此刻似乎迎刃而解了。

      神?
      人?
      北枝?
      茨?

      好像不论是哪一种,都并非她真正想要成为的模样。

      【是北枝还是南枝,又如何?】
      【整件事中唯一的转机,恰恰因为北枝是你。】
      【从没有谁规定过,人类就一定比神鬼要弱。】

      她轻阖上眼。

      神窍如细密的雨丝,静谧地穿梭于神魂之间。

      他的身影穿过繁冗的思绪,悄然浮现于虚无中,如苍穹中自在的鸟,振动的翅膀卷起微暖的风,于不言中抚平她摧心剖肝的伤痛。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神色倦懒地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冲她喊着“可别让我等太久啊”,事实上却慢条斯理地止在了离她不远的位置,安静地眺望着远方的模样。

      她与龙马,还有约定。

      她,也还有未来。

      灵府水雾翻涌,幻化成苍茫云海,魂窍尽数融合,宛如穿云而出的候鸟,衔得晨间初阳。

      闪耀的鎏金光辉涤荡尽侵蚀而入的黑暗,流云翻涌,浅蘸霞光。

      ---

      “...怎么...可能...?!”
      明明仍是他占上风,土御门却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陡然掐紧了一般,甚至无法呼吸,喉中艰难地挤出难以置信的质问。

      便是拥有圣人般海纳百川的辽阔胸襟,面对自己所爱,也难逃嫉恨之心。

      如此浓烈的煞炁,沾染上一星半点儿便足以似灼烧的岩浆一般腐化一切生机,他一介乳臭未干的黄口孺子,又怎么可能有那般坚定不移的心性战胜这无孔不入的冲天怨气?

      往镣铐输送的煞炁忽而被磅礴涌来的灵气漱清,他不寒而栗,手忙脚乱地掐断供给。

      到底怎么回事?!

      那臭丫头,竟然在那种不堪一击的状态下还能觉醒?!

      煞气若是侵染灵气,分明似锋利的刀,侵蚀的疼痛剜心剖骨,从前屠神时,根本从无神祇撑得过那般惨烈的痛楚!

      这一个两个,都是金石之躯?

      然而没有时间给他想通。

      才掐断那头,红茧却以惊人的速度再度鼓胀!!
      一尺!
      又是一尺!!

      膨起的猩红宛如地狱恶鬼被激怒的骇人魔眼,裹挟着迫人的威压朝他袭来!!

      就算那家伙恢复神身,也绝不能...绝不能让他逃出生天!!

      土御门惊骇地咬紧牙关,扳指转得近碎,面目狰狞地死死捏着诀法,倾尽所有煞炁,连往那镣铐输送的煞炁都尽数疾驰向这一处!

      “呵。”
      一声憋闷的嗤笑毫无阻碍地抵达他耳畔。

      他的动作猛地滞住,冰冷的汗珠顺着他额角弯弯曲曲地滑至他唇间。

      腥咸苦涩。

      他惊恐的眼球上引,脑中紧绷的弦在此时猝然断裂——
      他的全部注意都被集中在了那一处,压根没意识到,沉云密布,已于他头顶搅起烁烁雷光!!

      瞬息之间,直砸面门的紫电轰然闪落,最后一刻,土御门布满血丝的眼底被那亮如白昼的电光吞噬,脑子里划过的只有一个念头——

      他为什么忘了折断这两柄该死的破剑??

      雷光如狂矢,掣电刺破黑云,势要将土御门捅成筛子般,毫无喘息地落去上百道,炸起满地寒灰。

      包裹着龙马的茧失了控制,陡然如雾般散开,生机腐朽,遍地渗着浓黑的毒雾。

      “太胡来了。”葉常衔着龙马冲出浓雾,将他一把甩在背上,冷冷道。

      煞炁与灵气相克,护身符破,他便将体内灵气逼出,以抵挡煞炁侵蚀。

      但公主输来的富余灵气明明足以使他一击破开初始的茧,他却偏生要铤而走险,引诱土御门暗斋将所有煞炁施在他头上。

      为了令土御门无暇顾及旁物,他在咬牙逼出灵气的同时,还要悄无声息地捏诀引动双剑御雷。

      在这之上,最重要的是,他还得时刻维持及其冷静的心性,绝不能有半丝动摇。表面上却得先令土御门误以为受了挑拨,然后精准冲破土御门的心理防线。

      就差半息,仅仅只差半息他的灵气就会尽数消耗殆尽,这种孤注一掷的斗法简直同赤足在刀刃上行走没有任何区别。

      “嘶...”龙马吃痛地倒吸一口气,没敢反驳。

      葉常虽是一副冷冷淡淡地样子,却几乎不会发自内心地动怒。

      但这次绝对是来真的。

      模样好可怕...

      不二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场面——
      远处天雷滚落,明显是正在气头上的葉常铬黄的瞳孔里冰冷地闪过道道雷光,而那个盘腿坐在葉常背上憋屈的人,会是谁呢?

      他瞥过一眼身旁的女子,笑而不语。

      龙马连嘀嘀咕咕都不行,只得闷闷不乐地支着胳膊望着落雷不爽。

      反正都挺过来了啊...

      蓦地,灵气如潮水将他身底的黑雾淹没,腥臭的煞炁被纯净的灵气冲散,似欲挣扎的黑雾向上洇出团团淡墨,旋即又被更高的灵潮扑开。

      龙马心口噗通一跳,怔愣半晌,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回了头,那点不甘一扫而空,嘴角也噙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少女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的虚空中,金白的发虚虚用簪子挽着,淌落下来的发丝在风中宛若流云,唯独那对使用言灵时才会变出的金色瞳孔盈着水光凝视着他。

      她的表情难得一见的复杂,像是有说不尽的话想同他讲,又像是仅仅见到他就已经如释重负到不愿打破这份难得的平静。

      胸口轻微起伏,言语最终汇成了嘴角与他相似的弧度。

      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在离他几步之遥停下,两人心照不宣地并未开口。

      灵潮随着她的步伐呼啸着奔涌向前,同她一般,安静地漫过黑夜的每一个角落。

      落雷还未停,那般沉重的死气竟已然尽数涤荡一空。

      神不能随意插手人界事物,并非真的没有半点道理。

      葉常侧过头,幽幽道:“让神君站着可不合礼数。”

      语毕便是毫不留情地一翅膀把龙马向一旁拍去。

      ...葉常是真气得不轻。

      莫名再次挨训的龙马敢怒不敢言。

      “...谢谢。”
      北枝微微一怔,低低道了声谢,乖巧地挪到葉常的背上。

      清甜的草木香气静谧地氤氲在周身,宛如不动声色的拥抱,她弯下身子,萌黄小袿微微扯住,露出了两节白皙的手腕。

      没有镣铐。

      龙马喉头微动。

      “接纳了神身?”他缓声问。

      “嗯。”她仍是那副认真的模样,轻浅地点了点头,“公主殿下的身子交给了哥哥保管。”

      “所以,”龙马身子微微后仰,双手撑在了葉常柔软的背羽中,略带着调侃的意味开口,“那般宝贝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是茨。”她静默须臾,开口道,“我生于溪谷边的蒺藜花丛。”

      “本体是植物?”龙马有些意外,挑挑眉问道。

      神君极少出世,以往就算进入他们的地盘,也是神龙不见首尾,通常龙马也只是在有需求的时候跟着老爸敬拜一番便作罢。因此他对神君的事情了解地并不多。

      “不是。”她轻轻眨着眼,鎏金双瞳里划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蒲虽生于蒲草之间,但他的本体是龙。我没有本体,只是一团灵气。”

      “所以也不是猫。”不知怎么的,龙马莫名觉得有点可惜。

      他不由想起它那蓬松的毛发,雪白的手套,粉嫩的肉垫。
      猫这种生物就不管哪里都软乎乎的。

      北枝见他如此,垂下眼帘,半晌轻飘飘又补上一句——
      “...但我能变。”

      她的声音清寂,确不知怎么染上了一丝底气,小声说道——
      “什么都能变。”

      龙马呼吸一滞,微微别开脑袋,视线好不自然地落到了一边,正巧对上不二玩味的表情。

      不二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打量着两人的互动,见他瞧过来,倒是不避,弦月扇抵住唇角,笑容更甚。

      龙马被他笑得颇为羞恼,咬着牙默不作声,试图让心底那种异样的陌生感觉稍微平息半点,但面上迅速蔓延开来的火势可半点骗不了人。

      忽而,一阵浓郁的血腥气如浓云自困阵爆开,猛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拽回!

      “龙马大人!”葉常沉声呼道,直觉困阵有异,迅速振翅返身向山林冲去。

      那可是南次郎大人布下的困阵!

      “啧,没完没了...”龙马沉下脸,迅速正色,手起诀落,幽蓝的障迅速将他们包裹在内。

      北枝蹙紧眉,回眸追着那道忽隐忽现的身影。

      土御门已非人形可言。

      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从那困阵中脱出,焦黑的皮肤一块块脱落,露出底下斑驳的血肉白骨,一对血丝密布的眼珠在炸裂的眼眶里摇摇欲坠,如灼红的火焰一般猩红可怖。

      “越前...龙马...”

      他阴寒的嗓子如钝刀摩挲过石板,拖着破损的残肢一步步向前迈开双脚,仿佛从地狱爬出的罗刹鬼影。死气自他脚底被腐蚀成黑泥的土壤中涌出,如蛆虫附在他破损的皮肤上,阴寒地向外渗着缕缕黑雾,似乎在填补他那狰狞骇人的样貌。

      他抬起头,眼底满是入骨杀意!
      “不可...饶恕!!”

      每走一步,方圆百尺的生机就尽数被他夺去,成扩散之势,化为漆黑的焦土。

      而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仿佛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状若癫狂,直朝他们追来!!

      “可恶的家伙...”龙马皱着眉引诀召回双剑,迅速推演方位试图布下困阵,然而土御门诡局的身影反复出现在预测之外的方位,虽是暂且延缓了他的速度,但仍可谓阴魂不散。

      北枝瞅一眼龙马,暗暗攥紧拳,竖瞳骤缩,周身灵气迅速拢起,凝成无数冰棱似的细小碎屑直欲朝土御门袭去。

      “不要出手。”不二忽而出现在她身旁,低声制止,“他仍然是人。”

      与土御门有因果的是“北枝”,但她现在是“茨”,在土御门伤她之前绝不能动手。

      她一怔,薄唇微抿。

      天道的规则是多么可笑。

      即便土御门要拖着现世为他陪葬,只要不破坏她的属地,她便无力保护这一切。

      祈野山下曾经绿林荫翳的山野如今满目疮痍,千万生灵痛不欲生的哀嚎随着焦土的扩散追在不远不近的身后,即便不切身体会也能感知到是何等折磨。

      但她明白,真正失去生命的生灵中,有许许多多,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这样下去,不行...

      她蹙紧了眉,没有任何言语。

      下一息,整个祈野山的灵气都尽数翻涌起来。

      只见一道灵气壁疾速在离被土御门侵蚀的范围外百尺筑起,以惊人的速度向土御门头顶拢去!

      众人都被她的行为吓得心惊肉跳,不约而同地紧着嗓子向土御门的方向投去惊疑的目光。

      仅是因为无法直接对她出手而延迟了一息,土御门的死气便立马沿着障壁升起的方向向障壁未收拢的头顶窜去。

      死气蔓延的速度相当快,近乎是覆倾巢之力擦着灵气壁行程的边缘竞速。

      若是她预留的距离和预判再差一星半点儿,那死气便会从障壁边缘溢出,意味着一切的拦截都是白费。

      最后一刻,死气忽有异动,猛地向障壁边沿窜去!

      众人屏紧了呼吸。

      灵气却陡然似忽有所感,径直朝死气的边沿横向拦截去!!

      土御门心底一惊。
      难道她的目的是逼他攻击她?

      他急急收手,然而正是这一息犹疑,障壁便已经完全闭合。

      沿着障壁拢起的浓郁黑雾因为他猛然的停止混乱地撞在一起,宛如宣泄着主人的气急败坏般在阵里窜来窜去。

      众人皆为这惊心动魄的追逐狠狠捏了把汗,皆是哑着声回头望向冷静至极的“始作俑者”。

      “天罚而已,我不太可能会死。”她眉心微颦,面色相当认真,“但土御门必须被阻止。”

      大部分冰棱仍如一片片利刃悬在原位,似是在证明她的决心。

      她神色平静,眼中没有一丝迷惘,“而且,我与南次郎大人有约,要保护好龙马。”

      她话音未落,两人一鸟皆是诧异地望着她。

      ...她怎么还记着这个?

      龙马气得不打一处来。

      这么想来,之前觉得走投无路便连他的记忆也要消除,难道就是为了这个轻飘飘的口头承诺?

      为了保护他,便决定自己独自承担一切?

      “那...”不二轻声问道,“你要丢下龙马一个人吗?”

      两人皆是一噎。

      天罚作为自然规则的最高惩罚,即便是不死,她至少也得躺过人类几世轮回。

      龙马实力再强,也不过是人类之躯,寿命不过百年。

      “...我一个人就可以。”龙马喉结微动,不耐地开口。

      “不行!”北枝立刻摁住龙马的手背,长睫仓促扬起,眼底满是抗拒,“龙马,太危险了,不可以!”

      土御门强行吸取其他生命的寿元的法子太过阴邪,葉常显然是感知到了极强的危险才会在第一时间做出逃离的决定,他们都明白,若是让龙马一个活人去殊死一搏,没有人知道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龙马没有回答,垂眸看着被她握着不肯松手的手,眼底阴影浮动。

      土御门现在就如同瘟疫,一旦不能控制下来,不但这个现世,就连六界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但这样的僵持不可能持续多久,最终总会有一方需要做出决定。

      她仍是固执地攥着他的手不放,微凉的体温顺着手背缓缓传来,无时不刻地在提醒他两者的区别。

      但是...

      “好...好!拦得漂亮!”土御门陡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只是,不知神君舍弃的这百尺生灵,会作何感想?”

      土御门凉声嘲讽,“若是蒲龙神君仍是在世,看到此举,又作何感想?”

      他满意地打量着两人瞬间暗下去的眸色。

      那小子反应倒是快,身型一晃,瞬间将她掩在身后,警惕地低声对她说着什么。

      “我素来都十分清楚,我不过是个恶人。”土御门冷声嗤笑,“但你这是什么行为?如此伪善,还有颜面称神?”

      “不过是?”龙马眼底怒气翻涌,“你可真够抬举你自己。”

      土御门懒得答应,优哉游哉地望着他掐诀罩住两人。

      这次的法术和殿上对公主施的有着明显的不同。

      多半是忌惮他在看不见他们的情况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那小鬼并未让障不可见,可惜的是现在谁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但土御门不急。

      他盘腿坐了下来,笑着欣赏这场哑剧。

      越前龙马反应相当激烈,面对沉默良久,不肯流露半点情绪波动的神君,他愈发穷追不舍,半点也没了在殿上同他争辩时的那份冷静自持。

      这场面他虽自以前便见过无数次,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妙绝伦的场景。

      看。

      到了最后关头,这些自诩英雄的家伙总是会分为两派。

      一派为了维持那令人作呕的虚假正义感,而抛弃属于自己的一切——财富,权利,亲近之人,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另一派则在真正的威胁中毫无保留地暴露着自己真实的面貌,取舍之间,高下立判。

      哪有什么真正的大义?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但在这世道,他居然能见到男女对调的演绎。

      怎可谓不精彩?

      那边似是吵得激烈了,那小鬼狠狠瞪了他一眼,终是忍不住掐诀令两人一鸟消失在了视线里。

      土御门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意。

      即便是顶尖阴阳师与神,被真实剥离开来,不也是如此肮脏虚伪。

      一群蠢货。

      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他唇角顿了顿,眼前忽然闪过那个令他失手的男人,畅快的笑容猛然冷了下来。

      他忽然便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操纵着死气悬在那尚有生机的地盘上方,控着一团猛地向下窜去,宛如一把无形的剑悬在颈项,令人动弹不得。

      是时候了。

      土御门冷笑,死气陡然开始缓缓下压。

      恶灵的影子牵动黑雾狰狞地向下扑去,仿佛嗅到了生魂的甘甜般不耐地乱撞着,恨不得立刻便将这些生灵们生吞活剥。

      “神君啊神君。”土御门故意扬高了音调,不急不缓地拖着嗓子邪笑,“我倒是愿意等,但只怕这死气里的恶灵们...可等不得!!”

      幽蓝的障壁疾速褪去,两人之间的气氛僵持,脸色皆是难看至极,显然是没能达成共识。

      “你想怎么样?”北枝冷冷开口。

      “简单,简单!”土御门拍着掌大笑道,“这些生灵的性命,换我的自由。”

      “我看不出你的谈判条件,比起直接取你的性命,并承受天罚这个选择的优势在何处。”她冷淡地回答,“蒲曾经和你达成过类似的交易?但我并不是他。”

      “...蒲?”土御门嘴角的笑意一冷,转瞬眼底的癫狂更增一分,“他可是拿神命相抵才换来的太平,你当然不是他。”

      “不过,可惜...你听得到啊...他们每个生命的哀嚎与嘶吼。”

      他勾着一缕死气绕上数棵松树的枝桠,声音骤然低沉下去,毫不掩饰威胁之意。

      “即便是这样,你还执意如此?”

      “停手!”

      北枝阖上眼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的金瞳猛地缩紧。

      “你若是继续,我会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你。”

      真是愚蠢的女人。

      “冷静,冷静。”土御门笑着瞪大了眼,将施诀的双手朝她摊开摆出害怕的样子,“这场谈判还犯不着对自己用上言灵。”

      “你的生命不值用这些生灵的生命来换。”北枝眼底的冷意极寒,“若放任你自由,六界生灵涂炭只是迟早的事。”

      “公主啊公主...殿中是不是从没教过你如何与人谈判?”土御门嘲讽道,阴鸷的眉眼里满是轻蔑,“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谈条件?”

      “我说——你那份虚伪真让我恶心。安安心心当你的祈野山神君,其他神明地盘上的事少操闲心。神明可不止你一个,若他们防得住我呢?今日你若是放弃了这些生灵,只怕是夜长梦多。”

      “你应该感到庆幸,我可并没有要求你像蒲龙神君那样以命抵命。”他昂首睨着她,觉得他们简直蠢得可笑,“想取我性命的家伙遍布六界,你却当我长着一张任人摆布的脸?”

      空气陷入死寂。

      就连越前龙马那小子都失了和他较劲的心情,那对素来嚣张的眼睛此刻紧紧锁在神君身上。

      很好。

      土御门勾勾唇。

      他乐得抱臂坐观。

      北枝眼睫低垂,手心灵气聚起,浅金冷光宛如游龙,幽幽汇作一卷契书。

      “退出我司管的地界百里,起誓永不再犯。”她空灵的嗓音里浸着刺骨凉意,“这是我的底线。”

      “...你确定要这么做?”
      越前龙马压抑在声音里的颤抖,土御门听得丝毫不差。
      “这就是你的选择?”

      他嗤笑一声,盯着那蠢货极力攥紧的拳。

      “唔姆...”土御门努努嘴,故意摆出一副不确定的模样,“神君大人的意思可是指...”

      “这地界之外的土地,自此便与你无关?”

      “签,还是不签?”这次她的嗓音里甚至没有半分起伏,似是完全不想再多跟他周旋半分。

      “有趣!简直太有趣了!!”土御门鼓着掌放声嗤笑,那张扭曲的脸此刻溢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啊...真是难以想象...”他故意卖了关子才开口,“那条龙连死后都要费尽心思守护的家伙,竟是这幅面孔。”

      “连我都有点同情那家伙了。”他低低道,露出遗憾的表情,“不过,这结局,不是正顺了你越前龙马的意吗?”

      “这下多好,同神君双宿双飞,还为你留下了这一方避世净土。”

      “怎么我们得偿所愿的大阴阳师,看起来可半点都不似高兴的样子?”

      他抬手戳戳唇角。

      “来,笑吧。”

      龙马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恨不得化为利爪将他撕个粉碎。

      黄口小儿,果真沉不住气。

      “没劲。”他嗤笑一声,朝北枝勾勾手指,“拿来吧。”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北枝冷眼警告,契书如蝶舞,幽幽飞向他。

      “哼。”土御门冷哼。

      那卷契书飞抵他面前,鎏金印记镶在纸页边上,暗暗泛着细碎的光。

      只要揭开这根线,就能看见内里撰写着的不平等交易。

      多么讽刺。

      成功近在咫尺,他再度抬眼。

      最后关头的恨而不得总是最美妙的珍馐。

      土御门对上越前龙马冷冽如冰的视线,挑衅地眯起眼。

      这种博弈里,恼怒得越快,便越是输得一败涂地。

      不过如此。

      即便是他们,也不过如此。

      他面覆狂笑,抬指幽幽勾向那卷轴。

      触感冰凉。

      “定。”
      “噗呲。”

      眼前的卷轴骤然消失,土御门身型一僵,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金发女子,手中那柄熟悉的剑不偏不倚贯穿了他的心脏。

      心口一阵剧痛,他难以置信地垂下头,粘稠黝黑的液体如血般磅礴自刀口涌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似是被他焯烫的体温蒸发成雾,消散在空气中。

      “怎么...可能?”土御门嘴角溢出一抹黑渍,死死盯着胸前,“...红月剑?”

      她怎么可能在这?
      她怎么敢出手?
      红月剑不是染了煞炁?

      等等...
      死气...开始消散了?

      他颤着手狂躁地搜寻着生灵的气息,却发现形势急转直下——
      障壁早已悄无声息地向内缩了整整一圈,甚至仍呈收缩之势?!

      女孩却只是抬了抬眼,毫无感情地复述着他的话。
      “来,笑吧。”

      ---

      【不久前。】

      “不行!”北枝立刻摁住龙马的手背,长睫仓促扬起,眼底满是抗拒,“龙马,太危险了,不可以!”

      龙马没有回答,垂眸看着被她握着不肯松手的手,眼底阴影浮动。

      土御门现在就如同瘟疫,一旦不能控制下来,不但这个现世,就连六界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但这样的僵持不可能持续多久,最终总会有一方需要做出决定。

      她仍是固执地攥着他的手不放,微凉的体温顺着手背缓缓传来,无时不刻地在提醒他两者的区别。

      但是...

      “笨蛋...”龙马阖上眼,倾身附到她耳边,近乎无奈地低声问,“你是觉得我有多窝囊,才能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受伤啊。”

      少年微哑的声线带着独特的磁性,微暖的吐息透过冬夜的寒凉扑在耳际,带来阵阵酥痒。

      “...重要...?”她愣愣地望向那对亮得惊人的眸子,喃喃重复。

      少女陡然瞪大了眼,困惑地捂上自己的胸口。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感觉..好怪...

      是当人类的时间太久落下的后遗症吗?

      龙马的视线自她绯红的耳垂上停留一瞬,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

      “好...好!拦得漂亮!”土御门陡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瞬间打破了旖旎的氛围,“只是,不知神君舍弃的这百尺生灵,会作何感想?”

      土御门凉声嘲讽,“若是蒲龙神君仍是在世,看到此举,又作何感想?”

      北枝眼神一暗。

      他是真的毫无半思悔改之心。

      “总之,我有办法,别急着迎战。”龙马冷眼望着土御门,将她掩在身后,暗中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握了握,让她宽心。

      北枝一怔,不声不响地悄悄回握,灵气化成的冰凌消散在了空气中。

      “我素来都十分清楚,我不过是个恶人。”土御门冷声嗤笑,“但你这是什么行为?如此伪善,还有颜面称神?”

      “不过是?”龙马顺势怼上去,“你可真够抬举你自己。”

      所幸土御门并未搭腔。

      他可不想跟这个智力低下的家伙浪费口舌。

      龙马放出一道屏障,顺手从袖中抽出两张纸人抖开,竟就这么幻化成了他们二人的样子。

      “式神?”北枝长睫闪动,有些困惑。

      看起来和土御门在殿上操纵的纸人式神很相似,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

      “嗯。这纸附了幻精魂魄,土御门想看什么,他们就怎么演。”龙马应道。

      “不是压箱底的宝贝吗?”不二戏谑调侃,“我以为情况还没危急到让你拿出保命的法子来呢。”

      龙马气血上涌,错身对上不二玩味的视线,幽幽道:“又不是找不着更好的。”

      不然怎么说土御门智力低下,真该让不二给他开堂课好好学学什么叫做精准踩雷。

      不二望着两个式神动作,清澈的蓝眸弯出了明显的弧度。

      说得轻巧。同存世千年的幻精斗了整整七天的法才驱散的幻境,也就产出了这半份精魄得以制成纸式神。对神明都能使用的法具,现在居然被用来演这种小孩吵架的戏码。

      龙马倒是不在意,挑挑眉向不二摊开没被她抓住的那只手,低声道,“给我。”

      “什么?”不二笑眯眯地问道,表情甚是无辜。

      北枝视线在两人间流连,困惑都要溢出她的心声了。

      “别演了。”龙马猫眼微眯,冲他昂昂首。

      这个人明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还在这故弄玄虚。

      “...你确定?”不二压不住眉梢的弧度,闷笑透过胸膛传了出来。

      “确——定!”龙马面色陡然黑了下去,近乎是一字一顿,甚至有些咬牙切齿了。

      果然这个家伙早就想到了,还在这等着他自己琢磨!

      难怪这种情况他还一脸云淡风轻!

      “公主大人。”不二不紧不慢地自袖中取出一卷装裱精致的卷轴,召回北枝已然神游天外的意识后,笑眯眯地抛向她,“接着!”

      北枝下意识地伸出手,那书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她手中。

      “...式神契?”

      北枝困惑地念着和纸上干净的题书,扬起的眸子里满是不解。

      “虽然天罚禁止神明在没有因果的情况下直接插手人类世界,”龙马偏过头,低声解释道,“但是,只要和阴阳师建立式神契,便是入了因果,神明便能根据‘阴阳师的命令’出手。”

      不二湖蓝的眼眸中满是狡黠,“天道的规矩死板教条,但会找漏洞的,可不止土御门一个哦。”

      “他几年前就想要钻这个空子了。”龙马无语道,显然是懒得再多吐槽,转而低声催促,“签吧。”

      “...签过之后...”

      她的瞳孔紧张地缩紧了,清冷的声线此刻如柔云般轻得异常,似是全然忘记了还牵着他的那只手,此刻已经攥得很紧很紧。

      “...就是龙马的式神了吗?”

      “后悔了?”龙马低低笑起来,挑眉激她,“毕竟是他起草的,你若是不想继续,随时解约也无所谓。”

      她默默抬起头,对上他的眼。

      明明看不出任何表情,另一只手却似是赌气似的凝了一缕灵气,利落地落下了款。

      龙马调笑的表情一滞,不自然地扯过式神契兀自签了起来。

      他还以为女孩子这种状态在她身上不存在...

      ...这笨蛋...有点...
      过分...可爱了吧...?

      他断断续续地深吸一口气,正待自己的名字签完最后一笔,目光落在她的落款上时却莫名顿了一息。

      “我(wa re)...”他垂着眼睫,低低呢喃道。

      “嗯?”不二好奇地挑挑眉。

      龙马通常使用的是“俺(o re)”,“我”这种称呼本就罕见,还是从他口中冒出来的。

      “...没什么。”龙马扬起嘴角,悠悠落完最后一笔,指腹微微擦过那道鎏金的笔迹。

      不是【北枝】,不是【茨】,而是【我】。

      她决定要成为的,并非任何一种模样。

      并非是人,也并非是神。

      名字素来是最强力的咒,便是神明也同样从未勘破过这咒法背后的真正含义。

      【我】才是决定【北枝】或是【茨】,或是其他任何样子的主导者。

      她破解了名字的咒。

      自此,只要她想,她便可以成为任何她想要成为的模样。

      每一种模样。

      他微侧过头,对上了少女安静透亮的双眸。

      两人皆是忍不住,相视一笑。

      这个世界上,有哪个笨蛋会比这个笨蛋还聪明吗。

      他想...

      大概没有。

      柔和的光痕自两人的落款亮起,一种并不灼人的烫顺着骨血沸腾起来,默不作声的两人几乎是顷刻间便察觉到了魂魄联结带来的微妙变化。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舒适,简直像让温泉水涤荡尽五脏六腑一般。

      龙马不由得回想起他与青炽和白炽结契的时候。

      那时他年岁还小,想要驾驭这两尊式神相当不容易,就连结契的过程都谈不上一帆风顺。两个家伙叛逆地反抗着,真火灼烧魂魄的痛简直就像是真要夺命一般。

      每一次结契的感受都是全然不同的。

      要说这次他有什么想法,大概是意识到了,同他结契的这个笨蛋,倒是真的半点不甘不愿都没有。

      而他,居然也是。

      结契的过程进展地非常顺利,北枝凝了一缕灵力,清寂的嗓音有条不紊地嘱咐道,“阿楠,告诫所有能动的生灵,尽快离开祈野山,向西南方向逃。”

      “龙马,我想借青炽白炽一用,可以吗?”她轻声道,“我想让哥哥带着它们走远一些,以防不测。”

      “笨蛋。”龙马掐过诀召出两只大猫,唇角的笑意并未敛去,“这种事情还用问吗。”

      他的目光总是望着前方,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看着身后的路。

      显然是无意识的,她回给了他一个相当璀璨的笑容。

      北枝没有磨蹭,几人回到南次郎和弥生等待的位置,她便用灵气驱散了红月剑上残余的污浊秽气,轻轻拾起剑柄,交到了弥生手中。

      “哥哥,拜托了。”她灿若繁星的眸子蕴着光。

      弥生的目光里仍有担忧,但暗流涌动的眼底终是归于了宁静。

      他相信她做得到。

      “一个你躺在那里,一个你站在我眼前,看起来还挺怪的。”他微微冲她笑着,重重在她头顶揉过,低声道,“保护好自己。”

      她抬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轻柔地回握。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眉梢染上了一丝难得一现的温柔。

      “哥哥的剑法,很美。”

      她微哑的嗓音碎在了风中。青年抱着北枝的身体翻身上骑,回眸不温不火地对上龙马的视线,冲他略微昂首,便绝尘而去。

      “看来若是没照顾好你,你哥会杀了我。”龙马挑挑眉,先行告状。

      “...那...”北枝平静地眨眨眼,一本正经道,“到时候龙马要跑快点。”

      几人都被她逗笑了。

      沉重的氛围一扫而空,所有人都于不言中察觉到了两人身上激燃的战意。

      龙马的目光转向笑得正欢的南次郎,两人视线交错,皆是无声地提了提嘴角。

      臭老头难得没横插一脚再来挤兑他两句。

      不过,反向激励之类的,也已经不需要了。

      “走。”墨发少年率先跳上苍鹭,半侧着身子,对她伸出手来。

      少年的左手还未完全摆脱肉感,却已初现骨节的雏型。

      她交过自己的手,被他稳稳握住,借着力带上鸟背。

      虽然是少年,但他指腹的薄茧,却令她觉得安心。

      葉常振动翅膀,很快飞抵障边。

      “演戏,会吗?”龙马冲她扬扬眉。

      “...我会尽力。”北枝蹙眉望着式神版的她毫无表情地立在那里,想不通她需要演什么。

      龙马低笑一声,掐过决,障壁颜色陡然一深。

      两人在式神的位置站定,纸式神则是随风化成了两阵轻烟。

      “打算怎么办?”龙马眸色愈深,低低问道。

      “土御门交给我。”她抬起长睫,静静应他,“我不知道言灵能治住他多久,必须在离他足够近的距离出手。”

      “让我掩护吗?”龙马垂下眼沉思半晌,挑起一抹笑,“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心...”

      虽然不是那么高效,但这是目前最安全的办法了。

      少年嘴角噙笑,墨发被冷风吹得凌乱,却挡不住不羁的眼眸中燃起的战意——
      “可别让我白费力气。”

      “绝对不会。”
      少女澄澈的双眸弯沉。

      她没有错过他眼中的火光,那抹昂扬的斗志自然顺着她眼中唯一的人影,将她眼底的战意点燃。

      土御门果然如她所料,拿出了生灵来威胁她。

      她不是蒲,她的世界里博弈的冷酷程度比蒲观察到的来得直观的多。

      所以,她原本的计划便是留下这块未被侵蚀的地区,让土御门以为自己仍有周旋的余地,不至于立刻暴起决一死战,再倾尽全力在打斗中将灵气障内移。

      这样,既能保住障外生灵,也能在天罚到来前保住障内尽可能多的生命。

      没想到事情竟然迎来了这样的转机。

      北枝觉得自己并没有扮演成什么不符合她的样子,除了最终的谈判条件以外,她并未觉得违心。

      但龙马演得很开心。

      只是看着她在他眼前分化出一卷契书时,他还是差点破功,不得不强忍笑意,浑身颤抖地问她,【你确定要这么做?】。

      什么都能变...居然是这个意思吗?

      这场面实在是太过搞笑,导致后面土御门挑衅,他只能攥着拳演出气愤的模样,笑憋的肺疼。

      演戏果然不是龙马的强项。
      不二噙着笑,回味着早些龙马宛如铁树开花一般千年难得一现的“礼貌”。

      就连红月剑也是北枝的灵气所幻化。

      她每日看着弥生舞剑,关于那柄剑的一切都刻在了她脑海里。

      那两个人,真的很像。

      北枝抬眼,手中的剑更深一尺。

      “蒲不愿告诉我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尊重他的选择。”

      “虽然蒲的身殒只有极小的可能与你无关,但我不会在没有确定的情况下对你出手。”她面色冷然,“同理,既然你是这一切的主使,我也不会容忍你对他做出的随心所欲的污蔑。”

      “有一点你说的不错——我不是他。”

      “无论你提出的是什么条件,蒲都不可能接受。蒲他,绝不可能任你摆布。”

      “即便是承受天罚,牺牲自己,也绝不可能向你妥协。”

      “若他真的顺了你的意,津弥山在蒲陨落之后绝无可能仍如现在这般安宁。”

      “你并没能从蒲那里讨到多少好处。”北枝冷眼睨着他,“毕竟蒲早已结好了阵法,若他身殒,灵气都会灌入阵法之中,护得蒲川属地平安。”

      “这便是他的选择,即便是全然铺在阳光下也不会见不得人的道义。”

      剧烈的灵气消耗带来的撕扯般的疼痛令她格外清醒。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自灵气传来的信息告诉她,他的□□即将彻底消亡。

      “而你,除了仇恨,什么也不剩。”她一字一顿道。

      土御门猛然抬头。

      腥臭的黑液自土御门的身体中汩汩流出,他却仿若未闻。

      他宛如一具活尸,猩红的眼缓缓转动,视线阴鸷地落在她身上。

      “真是搞笑。”

      他突然桀桀低笑起来,怪诞诡异的笑声如同地狱饿鬼遇到新鲜魂魄的兴奋。

      “我费尽一生巴结人神妖魔,到最后却没有一个站在我这边。”

      “所以他们都被我杀了。”

      “那你是挺好笑的。”

      龙马跟在收缩的障壁外轻飘飘嘲讽道,瞅着男人的脸色骤然阴沉,挑衅般勾起嘴角。

      “毕竟傻子都看得出来你是为的一己私欲,也只有你这种热爱自欺欺人的家伙,才能惺惺作态地在这里自怜自艾了。”

      “不为己...不为己?”

      土御门阴沉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怒喝道,“你当这世道和你一样幼稚?这世上有几人不为己?”

      “完全不为己和不为己是两回事。”北枝空灵的声线冷然打破他的诡辩,“不是每个人都会如你这般,为了自己而去害人,杀生,肆意践踏、凌驾于他者之上,只为满足自己卑劣的欲望。”

      “是吗?”土御门冷笑,“你觉得这些官家的手就比我的干净?你觉得你父亲就比我干净?”

      “你觉得你作为神就比我干净?”

      “你保护一部分人的利益,就会夺走另一部分人的权利,人界不就是强者为赢?我做的有哪点不对!!”

      “我不明白...你连到死都仍在蓄意歪曲他人的意思。“

      北枝并未顺着他的话争论下去,微微皱起眉。

      “为什么?”

      “你似乎不是自负而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毕竟你亲口承认了自己是恶人。”

      “但你也并非是不想直面卑鄙懦弱的那一面,才试图用诡辩来证明自己的行为是正当合理的。”

      “这些推测好像都不足以完全解释你的举动。”

      土御门身型一僵,狂暴的气势仿佛被一瓢冷水浇得烟熄火渺。

      “...我知道了。”

      她抬起眸子,似是顿悟了一般,眼中的疑惑逐渐消散。

      “你的争辩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辩赢对方。这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是侵犯了他人的卑劣行为。”

      “真实的结论恰恰与你表现出来的相反,其实你很享受这些辩论吧?”

      她静静道。

      “所以你才会总是率先挑衅,出言不逊。”

      “你蓄意引导人们激烈地批判你,这样你就能将他们的行为判定为攻击,好在自己动手的时候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那...”

      “你欺诈的对象,到底是对方...”
      她微微一顿,不含感情的视线直直对上他的瞳孔,宛如冰冷的利剑径直贯穿了他。
      “还是...你自己?”

      他莫名冷颤,彻骨的凉意如洪水瞬间从脚底漫至脖颈。

      就是这种眼神...

      当他将她困在屋中,一遍又一遍用神魂抽而不得的痛苦折磨她的时候,她总是一声不吭,从极致的疼痛中艰难地抬起头,用那对眼睛直直望着他。

      他素来享受折磨这些蠢货带来的快感——看着他们沉沦于无助,恐慌,极端愤怒到恨不得将他撕碎泄愤,哀求,哀求不得后暴怒,如此往复。

      支配,控制,他享受他们自认为站在高高在上的那一端后身死泥潭的狼狈不堪。

      看。

      多么愚蠢,不论是人神妖魔,都不过如此——
      不论是自知还是不自知,这些居高临下的家伙不都被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凌驾,奴役,肆意摆布玩弄?

      这种感觉令他为之发狂。

      一步步踏着他们的尸体走来,他正是靠着这份不为人知的感觉走到现在。

      然而那对眼睛里,没有他最熟悉的愤恨,没有最令他兴奋发狂的杀欲。

      明明是被阶下囚仰视着,他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宛如一只行为有异的蝼蚁。

      真正的神明自一具脆弱女人的身体中审视着他,刺目的阳光下,他身底黑暗的投影无所遁形,仓皇地被她全然洞悉。

      一直以来藏于阴影中,靠着出其不意的引诱,用淬毒的蛰针给予这些蠢货致命一击的手段,完全暴露在了她的视线里。

      与他之前的所有对手都不同,在她面前,无论怎样欺诈都是徒劳。

      她的精神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她站在超脱人界,不,甚至是六界之外的位置,作为一个观测者俯视着这个世界。

      “这就是神的视角吗...”

      他僵硬的面部肌肉抽了抽,提起一道诡异的弧度。

      “...凌驾于六界之上,就能轻易读懂这个世界的一切...”

      北枝一愣。

      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自她的背后窜起,她从未感到如此不适。

      明明他的躯体已如燃尽的残烛般失去了生命力,血液似乎都要流干了,但他却毫无将死的模样。

      北枝眉头紧蹙。

      红月剑芒闪动,自土御门背后凝起。

      寒霜掠项,身首异位。

      土御门的头颅坠入泥沼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北枝喉咙一紧。

      砸入腐淤之中的半边脸上,那颗泛红的眼珠目眦欲裂,粘黏着腥臭的泥,幽幽转向她...

      那是毫无压抑的癫狂!!

      死气猛然爆开,北枝化作无形碎在风中急退至阵外。一回眸,却见他的皮肤连着骨血一寸寸自身体表面剥落,腐肉白骨皆暴露在外。

      但这都不及他附着白筋红肉的脸上流露着的癫狂狞笑来得可怖。

      “刚刚还在畏惧,现在...”
      龙马迅速赶到她身旁,瞥过一眼那个难以分辨的躯体,警惕地做好了掐诀的准备。
      “困入绝境的野兽的最后反抗,往往是最激烈的。”

      “畏惧?”北枝蹙着眉与龙马对视一眼,眼底浮起了显而易见的困惑,“因为什么?”

      “肯定会这样的啊,这种家伙。”

      “自以为高明所以依赖了一辈子的欺诈手段,如果突然被全然看穿,甚至压根没被放在眼里的话。”

      龙马冷声讽刺。

      “毕竟欺诈,只有骗得到人才有意义吧——不论骗的是别人,还是自己。”

      “不过,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这家伙恐怕只会重蹈覆辙而已。”他望着土御门皱起了眉。

      “只要成为神...”土御门桀桀怪笑起来,眼底铺满了疯狂的欲望,“只要杀了你...!!”

      “果然...这家伙现在开始欺骗自己——‘成为‘茨’就能站在六界顶端了’。”龙马直觉不对,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便冒了出来。

      “夺舍之术...他的肉身已经撑不住了,若他舍弃肉身夺舍你,挡得住他吗?”

      “我不知道。”北枝垂睫,“他手下的生命太多,我不知道这会对他的实力造成多大的影响。你需要多久?”

      祈野山的灵气倾巢而出,势如破竹地穿过灵气障壁刺入爆开的浓厚死气中,如同无形的冰棱划破黑暗,留下数道摇曳不定的空洞。

      然而那些空洞转瞬便又被更多的黑气填满,紧接着再被翻涌的灵气刺破。

      龙马眉头紧锁。

      土御门的实力是屠尽了人神妖魔与生灵的性命换来的,而她的灵气在之前的斗争中已经耗去了那么多,现在只怕也相当不可观。

      土御门腐朽的身躯周围已有恶灵逐渐聚拢。

      被他强行夺走寿元而忿然死去的生灵们迅速被自己与同伴滔天的怨气侵蚀,极快丧失理智,却不知被土御门施了什么手段,如同被拘禁在笼中的发狂猛兽,怒吼咆哮着朝他们攻来!!

      “自他离体之后,十息。”

      龙马一手自怀中摸出一张符纸,掐诀引血,迅速在空中划过一道五芒星。

      “锁灵阵的阵眼不能移动,不要让他离开障中。”

      “虽然躯体爆开后的死气只有你能抵挡...”

      朱黄符纸割破空气直触上五芒星正中,霎那间便点燃悬于虚空中的五角,烈烈赤红如真正的星芒一般耀眼。

      他琥珀色的瞳孔染上了绚烂的火光,与她的倒影交织在一起。

      北枝有一瞬失神。

      仿佛燎燎火光中燃烧着的,不是他的血液,而是她的血液。

      令她沸腾。

      他似乎有着净化一切之能。

      “但我不是让你送死。”龙马压低眉眼,“不用硬撑,总会有办法。”

      他话音刚落,刺骨的疼痛便如飞瀑般袭遍北枝全身。

      土御门的躯体已然爆开,肢体如淤泥般浑浊不堪,沉入浓浓黑雾。恶灵却逐渐聚成一道巨大的人形,狰狞地撕扯着障内的灵气,试图突破障壁!

      “九!”

      北枝昂首。

      只消一眼她便清楚,若她在障外,即便将全部灵气都倾注到障壁,也撑不过十息。

      灵气飞涨,具象为万千红月。长剑泛着细碎暗红月光,锃然嗡鸣着向恶灵的聚集体刺去!

      “八!”

      少女身影如游龙,穿梭于月入黑潭激起的层层黑涛间,凝实的灵气贯彻着弥生的剑意,毫不迟疑地斩断恶灵间的丝缕凝结,涌动的气流旋即便将被扯开的恶灵擎住,再被倏然闪过的红月击碎。

      “七!”

      望着障内已然逐渐成型的那张丑恶嘴脸,龙马只得掐着诀咬牙呐喊。

      土御门拼死一搏的威力简直比他预想得还要糟糕。

      “六!”

      红月坠入深潭,星点光芒锐减,那道身影仍是不知疲倦,流穿于恶灵之间。

      然而土御门不成人形的巨脸宛如腐尸般不断有恶灵向外钻出,枯槁的巨手癫狂地挥舞着,试图抓住北枝的本体!

      “五!”

      胸腔震颤。

      五芒星的火焰仍是久久不灭,赤红的线摇曳着,死死不肯连上那最后一丝令人焦心的间隙。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但是显然他还不够快。

      “四!”

      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太久。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那抹瞳孔的金,掠过时空撞进他的眼里。

      但那一瞬太过飘渺。直到他额际的冷汗滑入嘴角,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满整个口腔,令他下意识地眼皮微颤时,他才意识到,那一瞬已如他被侵蚀的味蕾一般被眼前应接不暇的战斗模糊在了脑海中。

      “三!!”

      最后一柄红月剑的光辉也消散了,她的身影如残烛的烟火般闪烁不明,速度也明显缓了下来。唯有灵气障壁泛着幽蓝暗光,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龙马背脊一凉。

      “出来啊!!笨蛋!!”
      “轰!!”

      他惊慌的怒喊全然被淹没在了惊雷般的巨响中。

      土御门的拳头重重破开微弱的灵气阻隔砸向那道虚影,激起千层淤泥脏污。

      空气骤然凝滞。

      她的身影...消失了。

      土御门的身型也止住了。

      每一道视线都穿梭于那幽蓝闪烁着的半球中,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结束了?

      她躲过了吗?
      土御门为什么不动?
      已经被抓住了?
      还是已经...

      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可能,他的理智却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分析。

      土御门形如枯槁的巨手缓缓自泥里抬了起来。

      龙马瞳孔紧缩。

      她毫无生机地被土御门攥在手中,无力的四肢自他的掌边垂下,黯淡的金发已全然被淤泥沾染,宛如失去了咒法的纸式神。

      龙马的胸腔像是被千钧重担压住,最后一丝气息都被从里挤出,他却失去了呼吸的本能。

      刺耳的嗡鸣随着他沸腾的血液在他耳内炸响,一切声音都变得闷闷沉沉,时间流逝地极慢,他的视线也不受控制地失去了焦距。

      所以他的视野中,伴随着不真切的巨响,模糊的金光自那肮脏的手中倏然迸射开来,如星耀般灼得生疼。

      “啊...啊啊啊...啊啊啊嗷嗷嗷!!!”

      恶灵的聚集体猛然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咆哮。

      被这猝然爆炸的灵气瞬间摧毁了土御门的大半个身躯,在他的腹部制造一处巨大的空洞,幽幽散着黑气。

      然而迎接他的可不止这么简单。

      那具难辨人形的躯体自头颅正中土崩瓦解,一缕缕黑烟如同燃尽的炭火自他模糊不清的眼眶中飘出,即便他用那沾满泥污的手拼了命的抓挠也无法阻挡。

      龙马不再施舍一眼给土御门,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自胸腔挤出,抬指掐诀感应着她的存在。

      什么都没有。

      他身前的五芒星已经燃尽。

      一道足以笼罩整处灵气壁的五芒星却取而代之,高悬于空中。

      宛如冬夜中蓦然燃起的火堆,灼人的红将那一缕缕黑烟全然收于其内。

      一张黄符自那火堆正中由烧净的状态一点点复原至崭新,随着火光的消逝幽幽落至他身前。

      土御门暗斋。这个作恶多端的疯子的灵魂化作了漆黑的墨团,狰狞地落在了符箓之上。

      他伸出手,用食指与拇指夹住了那张符纸。

      恶灵溃散,障中再次被浓稠的黑雾占满。

      结束了...

      剩下的指腹带着刺骨的凉,重重嵌入了手心。

      眼睫垂下,他的视线落在了脚边枯萎的草木上。

      它们歪歪扭扭地倚着,他不知这无可避免的凋零所带来的时间,对于它们来说究竟值不值得度过。

      但它们没有选择。

      龙马的视野逐渐涣散,朦胧间,斑驳的阳光闪过他的视线,他突然回想起早些漫步于祈野山时所感受到的蓬勃生机。

      那份即使于寒冬之下,也令人感到温暖静谧的生机。

      “到...”

      一道熟悉的低喃揉着沉重的疲倦,轻轻擦过他耳际。

      幻觉又一次出现了。

      但他不得不扭头去看。

      “...数到...一了吧?”

      这次,那道声音更加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视线里什么也不存在。

      重新涌入胸腔的空气却悄然将线索藏于其中。

      已然极淡。

      却又根本不可能被忽视的那抹气息。

      “哈...”龙马张了张嘴,却只听到了自自己喉间溢出的颤抖。

      “...龙马?”

      那道清淡的嗓音似是掺上了点紧张,紧接着,她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浮现在半空中,缓缓凑了过来。

      “你怎...唔?!”

      少女困惑的话音被猝不及防的怀抱止住。

      墨发少年强硬地自虚空中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扣进怀中。

      少年的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焯烫的体温毫无阻隔地传递给她冰冷的身体,他急促的呼吸惊起脊骨阵阵难以抑制的战栗,落入她无处安放的视线中。

      他抱得很紧很紧,她不得不将上肢凝得更实,以承载他过于紧绷的压力。

      他的力量如此之大,却令她想起了林间翅膀破碎的蝴蝶。

      她微微侧过脸,少年的墨发浸在她不甚明晰的耳际,微有些痒。

      她抿了抿唇,犹犹豫豫地解释,“我...算到灵气撑不到最后,所以控制剩下的灵气幻化成了自己,推测这样可以拖延他一两息,而且我...”

      “别说话。”

      少年微颤的嗓音闷闷地透过她的颈项传来。

      她一怔。

      她素来便不擅长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初次试着整理好语言表达便被打断,她竟不知作何反应。

      空气静默了好一阵。

      直到少年忽然头顶一沉。

      一只微凉的手缓缓划过他的发丝,生疏却轻柔地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发顶。

      另一道微弱的凉意也带着试探,若即若离地贴上了他的背。

      少年略微怔忪,背脊的肌肉一颤,忽地卸了力。

      “笨蛋。”

      他低低道。

      意识到她还活着的瞬间,她的计划他便已经全然知晓了。他甚至意识到了障中那一眼并非是他的错觉,而是她在向他传递信号。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止不住地感到恐慌。

      他能够控制得了自己的部分,她却并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这种无力感若是压在未知的变数上,则会演变成最可怕的武器。

      葉常生气不是没有道理。

      当他的心脏不再如擂鼓,胸中的恼火便止不住地窜着,取代了惊恐,恨不得将他烧个通穿。

      但就是这般气恼,最后他也是听得了自己从喉间怨念地挤出了一句——

      “要是你出了事,你哥让我去阎王殿交代怎么办。”

      “嗯。”她轻轻应,“对不起。”

      龙马轻哼一声,正打算起身,脖子便被什么硬物不偏不倚地砸上了。

      “你小子,丫头快被你勒死了好吗?!”

      一道粗砺的嗓音气得跳脚似的在他背后炸开,他便直觉前襟一紧,整个人被人用蛮力提溜了起来。

      “臭老头你干嘛?!”龙马奋力挣扎起来,听着这声怒喊道。

      “你自己睁眼好好看看她拿什么在化形好吗?”南次郎恨铁不成钢地往他腰上死命戳去。

      龙马一愣,顾不得腰间的疼直扭头向北枝看去。

      【我...算到灵气撑不到最后,所以控制剩下的灵气幻化成了自己...】她方才的辩解如惊雷一般在他耳内炸响。

      没了他的束缚,少女的身子虚虚透着浅金,只剩下了一道极浅的虚影。

      她除了维持灵气障的灵气以外,半点灵气都不剩了!
      神窍化形?!
      神窍还能化形??

      过量的信息瞬间填满了他的脑子。

      “等等...”龙马一把摁住老爸乱来的手,“你怎么在这?”

      ...那么多事里偏偏挑了这个问?

      “你当你爹跟你一样水平?”南次郎无语地摁了摁额头,从怀中摸出一张化灵符就往北枝身上施去,“你小子还差得远呢。”

      他就知道偷点懒就会有报应的。

      土御门那点小伎俩能困得住他?

      他倒是躺得花都快谢了,一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便看着这边跟生离死别似的。

      主要他再晚来一步,说不定真生离死别了。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啊!”南次郎无奈地叹了口气,“身体都受不住了,别什么都顺着这臭小子。”

      “...?”龙马嘴角一抽。

      这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你小子还傻站着!”南次郎一巴掌拍上龙马后脑勺,“我这点灵气可不够她霍霍。”

      龙马对上那对无辜的金色眼瞳,一个趔趄,怨念地回头狠狠瞪了臭老头一眼,从怀中摸出化灵符施上。

      “看什么看,你以为加上你那点就够她霍霍了吗?”南次郎翻了个白眼,凉凉讥讽道,“在场所有人的灵气加在一起也没用。”

      “没用你拍我干嘛?!”龙马也恼了。

      “哈哈哈,果真是虎父无犬子。”一道威严的男声破空而出,几人眼前的虚空中,有一豹眼狮鼻,头戴方冠的男子,一手执笏,一手抚着长须缓步步出。

      这次波及的无辜生灵太多,不二方才便去地府请了秦广王,他这才领着一众鬼差亲临人界。

      “他还差得远呢。”南次郎瞅了一眼噤声的龙马,撇了撇嘴。

      “嘁。”龙马不服气地轻嘁一声,将锁灵符交给了一旁的辅佐官,“这家伙可是将法器幻化成了你们幽冥之界的玄蛇。”

      以他自身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能见到玄蛇的模样。

      秦广王笑容一顿,知道他这是暗喻他该清理门户,沉声道,“...既然他喜好玄蛇,那便送他去幽冥之界。”

      “听闻早些十殿的府上失了一枚铜镜?我看他拿来抵雷还碎了的那面倒是挺像的。”不二笑眯眯地端着袖子,立在一旁拱火。

      秦广王面色更寒,拜了拜几人便匆匆领着辅佐官离去,留下一众鬼差干活。

      鬼差们一见那一大团黝黑的死气,本就黑的面色更是深了一层。

      寒风瑟瑟的夜,兢兢业业的加班人(gui)。

      “这边的事情有地府解决,当务之急是让不二带丫头寻一处灵气充裕的位置...丫头呢?”南次郎说着说着才发现人没了。

      “...在这。”龙马脑袋向身旁歪了歪,一道浅浅的虚影在他身侧浮现出来。

      方才地府界门一开她便没了影儿,反倒是他被那点微妙的草木香清清淡淡地裹了起来。

      “噗,神君果真认生。”不二拿扇掩面,憋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直安安静静充当背景板的葉常忽然神色一变,陡然向祈野山的方向投去目光。

      几人也察觉到了不对。

      远处整座祈野山的动静都不小,似乎有什么正在急速向他们靠近。

      率先冲出密林的青炽白炽载着弥生飞驰而来,但这并不是结束。

      “…哥哥?”北枝有些困惑,不等弥生完全靠近便现形凑了上去。

      “北枝。”弥生闻声一怔,微紧的眉眼蓦地放松了下来。

      “累了吧。”他抽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引着她回身。

      “嗯。”北枝轻声应,目光流转,仍是不解。

      “呦呦!!”

      一道悠扬的鹿鸣颇有震慑力地穿透了躁动的山林。

      紧接着,一缕曙光刺破无边黑夜,将天际的云雾推散。

      龙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动物如迁徙般同时奔出山林。山中密密麻麻的鸟雀此刻倾巢而出,尽数向他们飞来。

      日出东升,晨曦初微,整片山川蕴满绯霞之色,驱得黑暗无所遁形。

      祈野山的生灵陆陆续续聚于他们身前,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山下这片开阔地零零散散地铺开。

      “...阿楠?”北枝蹙眉,不知道这是闹哪出,“它们不该在这。”

      “你哥哥虽然听不懂,”弥生唇角泛起一抹笑,垂下眼睫为北枝解惑,“读懂他们的意思还是很轻松的。”

      北枝一愣,神色讶然。

      “呦呦!!”

      日晕渐生,金乌熠熠。霞光辉映,万物交融。晨间的风带着暖意拨走林间湿气,草木摩挲,枝叶轻垂。

      伴随着一道绵长的鹿鸣,如浪潮涌动般,生灵尽数垂首。

      “它们不愿离开。“阿楠平静的声音在她的神识内响起,”即便不能动的生灵也是,大家都是抱着与祈野山共存亡的决心留下来的。”

      “看来你这神君当得挺称职。”弥生眉眼含笑,变回了那个倜傥不羁的少亲王模样,半是揶揄半是抱怨道,“啊啊——若是殿上能有一个如你这般的得力助手,我也不至于忙得连给我妹妹带唐菓子的时间都没了。”

      “哥哥...记起来了?”北枝长睫蓦地抬起,眼中星云闪动。

      “只有一些片段,下手太狠了你。”弥生轻哼一声,栗眼微斜,“连它们都可以记得,我却忘了,也太不公平了吧?”

      北枝唇角一僵,眼神飘飘幽幽地落向生灵,“...所以它们趴在地上干嘛,地上很脏的。”

      她转移话题的方式还是这么僵硬。
      弥生轻哂。

      “...这是?!”不二陡然睁大了眼——

      他的视野里,无数光点如萤火虫般自祈野山生灵浮起,于晨曦中汇成清亮的溪涧,淌淌溶入少女半隐的神窍。

      “...”北枝似有所感,眉心轻蹙,困惑地陷入了沉思。

      老鹿扬起头,湿润的鹿眼炯炯有神地望着漂浮在空中的虚影,缓缓向前迈上几步,嘶哑着声开口道:“公主殿下,神君大人,您多年来的守护难以一言尽之,我们没齿难忘。若事事重提,也只怕显得我这老不死的太过啰嗦矫情了。但您即便是束于人类之躯,受尽欺侮,也仍愿于那些只知玩乐的卑劣蠢货手中救下被箭矢所伤的我。”

      “愿意站在这里的大伙也是一样。若是只愿享受祈野山欣欣向荣的日子,如今祈野山有异,您为守护祈野山生灵陷于危难之中,便选择选择弃您,弃我们的家园不顾,苟且偷生,岂不是同殿上那群卑鄙的人类一样无耻!”

      老鹿慷慨激昂的演讲激得一众生灵热血沸腾,它目光坚定地扫过它们视死如归的面孔,挺胸高呼——

      “我们祈野山生灵,绝不是那等低劣之徒!!”

      “哪怕抛头颅,洒热血,我们也要为祈野山战斗到底!!!”

      “对!!”
      “没错!!”
      “说得好!!”

      群情澎湃的众生期冀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北枝身上,只待她一声号令。

      备受瞩目的某人,于众目睽睽之下幽幽对上了龙马玩味的视线。

      一息之后…

      神隐,是今朝的北枝。

      “噗哧…”不二支着下巴,颇有兴致地笑出了声,“虽然战斗已经结束了,但茨山神君的信众如此虔诚,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结…结束了?!”老鹿率先从神君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龙马再次嗅到了清甜味,欠欠勾起嘴角,“你们可以散了。”

      “…阿楠。”北枝默念。

      “拦不住它,神君大人。”阿楠会意,浅笑着低低道,“说了它也不信,不如随它去。”

      “阿楠。”

      “下次一定。”阿楠的声音里满怀慈爱。

      北枝:…我看你下次还敢。

      在阿楠的安抚下,被泼冷水的迁徙大军虽说是二章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总归浩浩荡荡回了山。

      “茨山神君。”不二笑眯眯开口,“有没有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不一样?”龙马狐疑地瞥过一眼沉默的北枝,警惕地看着这只爱恶作剧的狐狸,“你干了什么?”

      “哼哼…”不二笑意更甚,“我能做什么。”

      听他这个语气,龙马越是觉得不对,“…你不会在式神契上动了手脚吧?”

      “…怎么会呢。”不二笑容一顿,露出了一排漂亮的白牙,“不过是刚才看到了一些只有府君才看得到的东西罢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龙马面色五彩斑斓,掐诀召出式神契,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不二,恨不得把他盯出个洞来。

      “力量…”北枝蹙眉轻声道,“身体好像恢复了,但我并不能调动灵气。”

      原来真有哪里不一样。龙马也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目光在她与式神契间游移半晌,还是选择了前者。

      “因为使你恢复力量的并非灵气。”不二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颇有兴味地指点她。

      “万物有灵,非自发的凝成灵气,自发的,则会汇作愿力。生灵虽与人不同,难言香火供奉,但他们的力量也并不弱小。”

      他碧蓝的眸子撒上了晨曦的金,澄澈地盈满了真切的祝愿,“恭喜你,茨山府君。”

      “…谢谢。”北枝目光里仍有茫然,但还是乖乖道了谢。

      “好家伙…神君变府君,那可真是天下头一遭!”南次郎反应过来,惊奇地瞪大了眼,“那以后怎么办?”

      “…啊。”龙马抓着式神契的手一顿,猛然想起了什么来,“这么说起来,你在山洞里恢复了体力…难道那时我敬谢山神的愿力就已经落到了你身上?”

      “…原来如此。”北枝歪着脑袋想了想,大致弄明白了。

      “这么说,龙马可是茨山府君的第一位信众。”不二揶揄,“日后香火可不能断。”

      “…”龙马最吃不了他这套,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脸色是黑了又红,红了又黑,魂不守舍地摊开式神契没搭理他。

      本来不看还好,这仔细一打量,龙马脸色彻底黑成了锅底,咬牙切齿地抬眼对上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府君:“此契既成,倘若严重违约,则被违约方可单方面使契约作废?”

      他还能再缺德一点吗?
      他能。

      整张式神契背后密密麻麻的条款得有上百来条。

      “式主不得命令式神违背其主观意愿行动?”龙马嗓门陡然拔起。

      “很好的保障了式神的个人权益。”某人笑得纯良。

      龙马冷嗤。
      这人的主观意愿只取决于事情的有趣程度,也就是他的受罪程度。

      “若非形势危急,式主不得在式神无空闲时强行召出?”
      龙马一字一顿。

      “富士山事务繁忙,抽不开身很正常嘛。”某人微笑着耸耸肩。

      龙马冷笑。
      同理,靠着一把弦月扇,这人在没有感兴趣的事情却需要帮忙的情况下没事做也能编出点事来。

      “…若非式神主观意愿,式主将无法感知其存在与具体方位?”
      龙马银牙咬碎。

      敢情他探不到她的气息,甚至以为她身殒于土御门掌下,都是这张式神契干的好事???

      “我记得我有问过你却不确定。”不二的嘴角都快翘上了天,“签的时候不是挺爽快的吗。”

      “…你可真是半点亏都不吃。”龙马的后槽牙磨得咯咯直响。

      “呀啦,我想你如果要解契,茨山神君想必也不愿为难你。”不二摆摆扇面,贴心地提出建议。

      “…你当我傻?”龙马怒极反笑,恨不得把式神契一把摁在他脸上,“最后这条,如若解约,式主终身不得另起契书与本式神结契,连墨都没干透。”

      所以说土御门那水平算什么?
      好好学学什么叫趁人之危好吗?

      “选择权不是在你手里?”不二挑眉笑得开怀,“早些我还觉得有些可惜,现在看来,式神契给了你们反倒更有趣了。”

      龙马气绝。
      行,都舞到心声都“漏”出来了的程度了是吧。

      “嗯,时候不早了,我还需再拜访缡川府君府上,便在此别过了。”不二心满意足地逗完龙马,笑意盈盈地展扇向几人微欠过身便消失在了空气中,仅留一片清冷的雪柏余香。

      “啊...走了。”北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抿了抿唇。

      “舍不得?”龙马瞥她一眼,满腔怒意不知怎么突然变得酸涩的不行。

      “嗯?”北枝迎上他不满的神色,一对明眸困惑地眨了眨,“我还不会使用愿力。”

      龙马一噎,扭开头望向天际的红霞,不情不愿地挤出一句话,“...我给你找老师。”

      毕竟是那个脑回路永远不同寻常,做事全凭兴趣的府君,她这笨蛋丢不二那里指不定被整成什么样了。

      但他转念一想,府君中真倒没几个适合教她的。光是他们那些千奇百怪的脾气与条条框框都够她吃一壶的了,别说教好她,只怕连神隐都是迟早的事。

      他越想越气。
      若不是他不会,这种事情又何须他人代劳?

      等等...她为什么不答复?

      龙马背脊一僵。
      总不至于生气吧...?

      心中天人交战,他犹豫几息,装作若无其事地扭过头朝她的方向瞥去。

      好巧不巧,正撞见了那对蕴着浅金的瞳孔。

      背景的虚焦里,臭老头和她哥哥显然是识趣地退到了极远,当然,这也不妨碍他瞧见他老爸憋笑到窒息的颤抖。

      然而他的脑子却无空做出反应。因为她正专注地凝视着他,仿佛世界除了他们二人,什么也不存在。

      与早些那默契的对视不同,这次她的眼里,杂糅了许许多多她不曾流露出的情绪。

      少年慵懒的姿势瞬间绷直了,手不自觉薅紧了柔软的衣角。

      这种眼神,他曾在那些信徒身上见过无数次。

      那是得到神明垂怜的眼神。

      这份静默持续得太长,久到他以为她不把他盯到烧起来便不会休止时,她才喃喃低语道:

      “我不会主动解契的,无论契书上有多少条约。”

      “龙马。”

      “我曾以为,能遇到你,就已经是幸运至极。”

      “但是,我从没想过我竟能如此幸运,即便经历过这一切,我竟然仍能和你一起,站在这里。”

      她眼底揉碎了晨曦霞色,透亮的瞳孔将染上薄红的男孩深深印刻在眼底。

      令一朵即将腐朽的残花重获生机的能力,是何其稀罕而伟大。

      他如朝阳,强势却温柔地驱散她冰冷的长夜。

      “直到你厌烦我为止,我们能一直做同伴吗?”

      她并未因他的样子而有所克制,缓缓挪近了些,清淡的嗓音轻如附在他耳边的呢喃——

      “我希望能永远和你待在一起。”

      她飘舞的发丝悄无声息地拂过他的手背,微痒的触觉被激发,似是挠在他心口上。

      他从没听过自己如此凶的心跳。

      就连战到力竭,也并非如这般,震得他胸腔发麻。

      为什么她总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惊天动地的话来?

      “你...”龙马觉得自己有些无力,抿抿唇绷着张脸哑声问,“你这个笨蛋...知道什么叫...”

      【知道什么叫害羞吗?】

      话音未落,喧嚣的风竟将眼前人耳畔的发丝尽数撩起,一对绯红的耳垂便毫无征兆地露在了凉风中。

      ...他差点忘了。

      这个笨蛋的理智和感情是分开的。

      龙马愣怔地盯着那对耳垂失了神,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劲才幽幽憋出后半句:“永远吗?”

      她一愣,长睫如小扇子般稍快地眨了眨,抬眸答——

      “你说的对,永远并不存在,神明也并非万寿无疆。“

      ”那我便希望一直同你在一起,直到你我生命终结。“

      旭日光芒万丈,弥生直觉眼前一晃,澄澈的暖阳便包裹住了两人的身躯,不得不避开目光。

      但南次郎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于璀璨的阳光中,少年少女的身影逐渐相叠。

      少女发丝摇曳,一如少年附上她面颊的手,抚过他的手背。

      “!”不愧是他的崽!
      南次郎恨不得将目光凝为实质。

      少年身型微止,琥珀色的瞳孔不善地扫过来。

      “糟了...”南次郎低呼。

      果不其然,一道障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了实质。

      “啧...小气。”南次郎怨气冲天,怨念地砸嘴。

      “啪。”有什么轻薄的东西啪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嗯?”南次郎扭头向自己后背摸去。

      白墨沁透纸背,被朱红的篆文包围着,悠悠书于黄符之间。

      “嚯。”南次郎挑挑眉,轻轻笑了出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们的未来,还有的写呢。

      他收起符纸,懒懒背过手,眺向远方。

      “满月再美,果然不如朝阳。”

      “真不错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越前龙马生贺文】茨之卷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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