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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越前龙马生贺文】茨之卷 19. ...
【贰拾之章.】
稠云密布,星芒俱隐。
隐有电光刺穿层叠卷云,急速掠过的泠冽寒风将稀薄的空气撕裂,浓重的湿意自沉沉云幕被拽向人间。
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这口鼎表面虽已焦黑,却绝非轻而易举便能击破,便是南次郎,也不得不竭尽全力。
其上诡异的丝缕红雾却如蛇行般蜿蜒交错着缓缓上行,已将至鼎沿。
没有人确切的知晓,那红雾若是真的攀到鼎沿,炼器是否会结束。
但这最直观的推测告诉他们,他们赌不起。
与其拖成不知何时成功的拉锯战,不如一举突破。
“好了没?”
龙马掐着诀,敛眸确认过化灵符的稳定程度,抬眼对上老爸玩世不恭的脸。
这次的符纸是老爸压箱底的化灵符,还是这个向来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自愿掏的腰包。
显然,这个不常认真的人也终于是集中了些注意力。
“你爸什么时候能没好?”
南次郎挑挑眉,祭出那两把本命剑,一柄慵懒地扛在肩上,一柄闲适地支着地,好不悠然。
龙马勾勾嘴角,没接茬。
他移转视线,悠悠对上一对清澈的栗眸。
灵气终归是要自她身体内走一遭的。
之前的那十几道雷只是将她多余的灵气消耗掉的小打小闹,但这一次可完全不同。
这也就意味着,老爸需要的灵气,远超她所承受的部分——即使加上这些多余的也不够。
也就是说,她将会像一块海绵一样,被外力撕扯着抽干。
他所能做的,便是维持好灵气的传输,尽力将灵气导出得平稳些,让她少吃些苦头,但一切终归还是得她自己扛。
北枝静静地坐在离他不远处的石头上,将弥生宽大的外袍紧了紧,不知为何显得十分柔和的面庞轻轻对着他点了点。
大概是真的将心结抛开了,本该压力最大的她此刻却显得无比平静。
得到她安静的颔首,龙马便没有多言。
他相信她,她也信任他。
只需片刻的视线交错,两人坚定的心意便已相通。
葉常载着教过一遍便很快上手的弥生布好增幅的符阵,于空中最后盘旋过一圈,此时也终于潇洒落地。
“开始吧。”
葉常化为人身,对南次郎点点头,便抱着胳膊静静退立于阴影中。
弥生缓步走到北枝身旁,揉揉她的脑袋,将她的手牵在了手心。
万事俱备。南次郎将剑抛向空中,阖眼捏诀默念。
狂风掀动流云。
沉沉夜幕下,气流的低啸如神明愤怒的嘶吼,响彻山林。
“天猷天猷,勐烈诸侯。上佐北极,下临九州。身披金甲,手持戈矛。乘云吐雾,鬼哭神愁。眼如掣电,爪似金钩。逢妖寸斩,遇鬼擒收。破邪皈正,部领天颟。四明破骸,天猷灭类。”
雌雄双剑陡然爆出赫赫紫光,宛如两道惊雷一前一后疾驰往奔流的天幕,如重物落水,惊起道道电弧。
天雷隐动。
“丫头,干得不错。”
南次郎收势,扭头冲北枝欣然笑笑。
纵使身形完全称得上狼狈,但她撑过来了。
状态甚至比他们预计的都要好。
没有出血,没有晕厥。
这丫头成长的速度简直魔鬼。
斗争只会使她变得越来越强。
“...您...辛苦了...”
没想到,即便身体像被蒸干一般完全脱力地躺在了小亲王怀中,她也仍是费着劲从唇中挤出一句感谢。
南次郎眸光更甚,瞥过龙马一眼。
不出所料,这小子眼瞳微动,确认过丫头的情况便死死盯住了那口鼎,满眼皆是战意。
看来,自己这个老头子,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南次郎阖眼笑过。
弥生和葉常布好的符箓自鼎的八方浮起,紫银暗纹于符箓相连,向阵中的鼎疾速涌去。
阵成,南次郎两指并拢,直直指向阵中。
“急急如律令!”
声落,惊天动地的紫电嵌在两柄剑中,宛如游龙撕裂沉重的黑夜,龙爪直带着千钧力道袭向那口鼎!
“轰隆!!!”
两道天雷及其暴烈,如戟般刺入鼎中。
驳烁雷光霹雳,漆黑的鼎身顷刻间便被四分五裂。
电火四溢,陡然炸开的白光瞬间吞噬了鼎身的红雾,将整个祈野山照得亮如白昼!
于视觉残留之时,自爆炸中心翻起的气浪将流石揭起,冲天的煞炁摄来,重重锤在阵壁上,激起万千火星。
如万魂哭号,叱咤的声响随着雷的哮吼毫无阻碍地震达八方!
“避风!!”
龙马蹙眉,从怀中抽出一道黄符迎风甩去,手诀结的飞快。
一道巨大的屏障将众人包裹在内,耀目的光辉扬起千尺尘土,直扑上障壁,碎石如雨,撞出道道幽蓝火星!
一条幽红的游蛇却于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阻碍地破开尘灰,穿过障壁,骇人的巨口猛地张开,朝南次郎扑去!
南次郎惊疑,脚步急退,手指翻飞。
弥生见状,疾速从腰间抽出红月剑,径直向蛇头斩去!
那红蛇黑瞳急缩,陡然向前窜去,死死缠上了南次郎的上半身!
蛇头已被被剑炁斩断,猝然掉落在地,冒着丝丝红雾,蛇身却仿佛完全不受影响,将南次郎一圈圈绞紧。
南次郎周身泛起幽幽白光,一圈圈白色铭文明灭,将蛇身上漏出的红雾抵挡在外,勉强有了一丝空间得以喘息。
有丝缕红雾竟顺着红月剑迅速窜向弥生,霎时被葉常一把拽过,趁剑柄还未被污染,强行将剑敲离了他的手!
红月剑”嗙铛“几声弹落在地,整个剑身上都覆盖着红雾,剑刃撞在地面上,弹出铮铮几声剑鸣后便再无了动静。
“...不愧是名震天下的越前南次郎...”
一道阴沉鬼魅的声音遥遥传来。
那道声音似男似女,听不真切,诡异得如同好几人同时开口。
“来自幽冥之界的玄蛇,竟然也能抵挡。果然是小瞧你了。”
一道瘦削的身形自废墟中缓缓站起。
龙马陡然瞪大了眼。
这红蛇,不就是那鼎上的红光?
幽冥之界乃地狱最深处,是看管和处死永世无法超生的极恶灵魂的监牢。那里浓厚的死气连亡灵都难以承受,一旦沾染一星半点便会无孔不入,更不用提生魂被侵入会是何种惨状。
“退后!”
龙马警觉地低喊道,迅速侧身挡在了北枝身前。
幽冥之界的入口由便是由无数玄蛇守护,这些玄蛇是唯一能在幽冥之界生存下来的生物。
但若真如土御门所说,这沾染着浓重死气的活物为何能进入大阵?
阵法不应该能将妖异排除在外吗?
他眉眼沉戾,偏头检查过身边人的状态。
她竟也是皱着眉,显然同他想到一块去了,轻轻摇了摇头。
她暂且还无事,阵法没有出问题。
也就是说,有问题的是这条蛇...
“你那蜘蛛大小的眼睛,自然看什么都小。”
南次郎嗤笑,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眼神示意龙马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开战之前南次郎和龙马便给几人都施好了护身符,即便是天神来了一击之下也能相安无事,暂且还难有生命危险。
“看来你儿子倒是继承了你的能力。”
土御门神色阴郁,显然经不起挑衅。
“牙尖嘴利。”
“那可比不上你,尖嘴猴腮的。”
南次郎扬眉笑笑,撇撇嘴瞪向将他绞得死紧的蛇身。
“合着你也进不来,逞这障眼法干什么?“
土御门眼底划过一丝狠意,脸色顷刻间阴沉了下来。
龙马盯着那条仍在扭动的蛇仔细看过,掐过几道诀,那蛇身便陡然化作了一条不知用什么拧成的粗绳,只留那红雾外溢。
这是法器。
龙马对上老爸的视线,暗暗点点头。
器无善恶,并非同有生命的妖魔鬼怪一般能为大阵所辨识。
融合了玉藻前与其他法器的土御门虽仍为人,但他同被他炼化的其他妖异不同,并未失去生命,又融入了浓烈的妖气,因此应当是无法进入大阵的。
所以,他试图将法器伪装成有生命的妖异,误导他们以为大阵已难以抵挡妖异入侵。
然而只需细想一番便能判断,若这蛇是被土御门所操控的妖异,率先受袭的应当是她,而非他爸。
事实上,这条红蛇应当是护鼎的法器,因此才会率先袭向攻击鼎的人。
“呵。”
土御门阴测测地笑了。
他的脸半妖半人,咧开的嘴角竟如狐面般直提到了耳朵根,怪异至极。
“可惜了。连你越前南次郎都破不开的法器,你以为其他人又能如何?”
“再者,就算我进不去...”
土御门阴邪地舔了舔嘴唇,甚至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
“他们若是跟胆小鬼似的躲在里头,会受伤的,不就只有这可怜的公主殿下了么。”
“哦,多可怜呀。”
他似是惋惜地耸耸肩,声音粘腻得令人直起鸡皮疙瘩,却转瞬便扬起手,铺天盖地的红雾便自他脚下向大阵蔓开来!
“不要...太小瞧人了!”
龙马咬紧牙关,掐动指诀。
破碎的鼎的残片下蓦地爆发出两道极强的光,一银一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入翻滚的卷云中!
雷声大作,两柄剑疾驰着搅动沉云,隐有龙行之势!
“轰!!”
一道响雷重重劈向土御门,他只得急急停下对红雾的控制,扔出一块法器向天空挡去!
“咤!!”
那法器似是一枚铜镜,竟是将这雷击生生抵了下来,幽幽又落回了土御门手中。
“小子。”他用指腹摩挲着镜面那道道裂痕,猖狂地笑开了,神色里满是轻蔑,“你离你爹还差得远呢。”
龙马目光冷凝,乎地勾起了唇。
“那看来我爸有一点倒是没说错。”
“你眼神果然不是很好。”
少年起手,捻过诀文。
“唵聻聻吽吽,黑暗天昏摄。太微童子敕,罗土宿摄。唵掣哩娑诃,天黑地黑,万里山川,黑暗黑风。云雷雨电,玄缁聻黑。乌龙缁皂,黑风云雷。雨变长空,大黑天神。”
来自头顶的威压迫近,土御门陡然变了脸色,仰起扭曲的脸,阴沉的视线死死锁住穿于云间的两道剑光。
这小子...竟然能御使南次郎的剑,发动祈雨咒?!
两柄剑如亢龙蛟舞,出云入海,将雷云搅得风雨欲来。
“急急如律令!”
龙马一声急呵,云奔电激,流云如枯叶般被狂风撕碎,一点湿润漏下,紧接着便是倾盆暴雨。
骤雨猛烈地抽打着山林,大滴大滴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逐渐浸湿的泥土上,竟在不知不觉间消解了部分红雾!
此雨非凡雨!
身为阴阳师,土御门自然嗅到了不寻常。
三清之水,分散秽炁...
他竟识破了红雾的本体!
“可恶的小鬼...”
土御门咬牙切齿,想抬脚移动,却发觉自己根本迈不开步。
自己的身体,竟然寸步难行...?!
土御门一惊,旋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脚下看去。
鼎的残片下,浅浅红光自缝隙间隐隐透出来,与他的秽炁混在一起,竟是很好的藏住了。
困阵...?
...难道是剑落下的时候...?
“我说...”
龙马敛眸,神色轻松地歪歪脖子笑道。
“身为阴阳师,还是不要太小看阴阳术比较好吧?”
“...”
土御门瞳孔一缩,俨然被刺中了痛点。
...阴阳术?
这种无用的东西,他早就抛弃了!!
“...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土御门爆发出一阵狂笑,神色狂妄。
“阴阳师?身为阴阳师的我又获得了什么?”
“没有本家的庇佑,没有天生的能力,我又怎么可能走到今天?”
他面色晦暗难明,忿忿道。
“阴阳寮里的皆是本家血脉,散游阴阳师里又有你们这种家伙,我何来出头之日!!”
“败者就是会给自己找借口。”
龙马冷冷应答。
“成功的道路明明有千万条,你偏偏要以别人的尸骨堆出路来。”
“哦呀...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呢?”
一道调笑的嗓音破空而出。
“富士府君?”
北枝嗅到了清冽的雪柏香气,一晃神,眼前就出现了那对总是噙着三分笑意的少年。
“嘘。”
不二将扇间抵在唇上,冲她微微一笑。
“我隐藏了气息。土御门看不到我。”
众人皆是了然,维持着之前的模样。
“哥哥,暂且不要明显动作。”
北枝悄悄扯扯弥生的袖子,目光仍是停留在土御门的方向,防止他注意到这边。
“好。”弥生轻生应道。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跟不上进度的人,弥生相当不动声色。
殿上半知半解还需自持是常事。这里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但维持冷静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行为了。
“龙马。万事俱备。”
不二起唇,从怀中取出一串银铃铛,冲着南次郎笑笑。
“南次郎大人看起来状态不佳呢。”
“诶嘿嘿...”
靠在树上摸鱼的南次郎讪讪笑道。
他这个战俘状态,连土御门都懒得管他。
龙马瞥过北枝。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
这是她与龙神的羁绊。
他猫眼微眯,再度开口道:“你输了。”
北枝见龙马投来视线,略微怔然。
视线里的少年永远是那般沉着冷静,眸光却又似烈火般磅礴燃烧着。
北枝想了想,再次微微颔首。
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只要是他说的,她便会去实现。
与输赢无关。
龙马阖眼,勾起嘴角,冲葉常招招手。
“葉常。”
沉沉雨幕下,他神色自若地为几人附上避水符,率先向外走去。
葉常会意,跃至空中,幻化成苍鹭,抖抖羽翼向他倾下身。
“呆在这里。”龙马一跃而上,背影惊鸿,“直到你做出决定为止。”
北枝一怔。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要求。
做出决定...吗?
“怎么?”土御门嗤笑,“还真准备衍生为舍命之交?”
“怎么?”龙马有样学样,扬声挑衅,“都让她放你一马了,难道连打败我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就凭你?”土御门不屑,哑声轻蔑道。
“要逃么?”龙马目光灼灼,勾起唇角。
“既然你一心寻死...”土御门阴鸷一笑,用玉藻前的能力将秽炁凝成幽红的锁链,“那我便先送你上路!!”
少年不再答复,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人一鸟驰骋于风中,他搅动风云,极致的光亮划破沉沉暗夜,以引神的三清之力对抗着向他绞来的道道锁链,身形隐匿于极致的明暗之间,将试图包围他们的锁链尽数斩落。
墨绿的发丝在泠冽寒风下自如的舞动,他衣袂猎猎,潇洒的少年意气能令世界臣服。
也早已令她心悦诚服。
“他很厉害吧。”不二嘴角含笑,湛蓝的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
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倒真被龙马吃得死死的了,那般不安的人,此刻竟满面皆是安定的笑意。
“嗯。”北枝重重肯定。
弥生听着身前突然冒出来的青年调笑的话语,心情相当复杂。
此等调虎离山的诱敌之计,竟是这小子使出来的。
别说是他妹妹,就连弥生此刻也竟真有些打心眼里佩服起这小子来了。
即便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不但能够保持冷静,竟还有头脑三言两语左右敌人的理智。
本该优先针对北枝的土御门,居然就这么被他生生调开了注意力。
不但如此,看这战局,越前龙马还真不见得就会落下风。
“公主殿下。”不二弯弯眼角,轻轻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有什么区别吗?”北枝皱皱眉,不解道。
“呵呵...”不二轻笑,露出了“不愧是你”的表情,“那我便自作主张了。”
“据缡川府君所言,你即是祈野山的守护神,这大阵也是你同蒲龙神君一同建造的。“
“...”三人脸色变了又变,没一个人出声。
“嗯?”不二疑惑地歪歪头,“你们都不惊讶的吗?我知道的时候都着实吃了一惊呢。”
“...”北枝扭过头与南次郎对视一眼,回眸认真发问,“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不二真是有些不解了,有些奇怪地犹豫着笑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缡川府君知道她的名字吗?”南次郎叹了口气,开门见山。
北枝屏息,飞快地向不二投去视线。
“名字?”不二一愣,“不知。据缡川府君说,蒲龙神君口风相当严实,连祈野山这个消息都是醉酒后失言所致。为何这么问?”
北枝的目光瞬间便失了焦距,肉眼可见地茫然了起来。
“不是吧...?”南次郎心累道,“这阵只有丫头的名字才能解。我们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诶?”不二闻言有些诧异,“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发展。”
众人皆是无言。
不二想了想,晃了晃手中的银铃。
“或许也并非完全无路可走。”
奇怪的是,铃铛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引魂铃需要足够强烈的记忆或事物刺激,才能将灵魂从镣铐中抽离出来。但好在引魂灵并不需要公主殿下神身的名讳。“不二解释道,”镣铐中蒲龙神君的神魂不知还剩几成,神魂若有所缺,多少会影响到他的记忆,但若是能将他的神魂抽离出来,说不定我们仍有一丝机会。”
“如若不然,也无需太过担心。”不二轻轻笑道,安慰北枝,“我与缡川府君有诺,若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便交由我来处理。”
“你要插手?”南次郎瞪大了眼,“神明直接插手与你无关的人界因果可是要受天罚的,你确定?”
北枝望着不二微微蹙起了眉,神色认真。
“也没那么严重,我自有办法。”不二湛蓝的眼眸仍是噙着笑,悄悄冲北枝眨了眨眼,“再说,龙马和你的实力都很强劲,也不一定真会走到那一步,对吧?”
北枝有些诧异,迟疑一阵过后便认真的点了点头。
若真是那样...
北枝遥望远方。
那道身影已快得看不清,凛然雷光一道道落下,将每一丝企图为害的锁链击碎。
她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她目光灼然,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弥生见到她这副模样,竟是一愣。
明明失去了记忆,他居然觉得,她真的改变了许多。
同那个男孩一起,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行吧。”南次郎无奈地耸耸肩,“随你们折腾。”
“龙马那小子,本以为那个阶段的玉藻前就已经是他目前的上限了。啧啧。”南次郎啧啧称奇,满脸写着“爱情的力量真伟大”,语毕又冲北枝昂昂头,“那小子能给你们争取不少时间。恢复神身这事急不得,丫头,做好准备。”
“那...”不二侧过身,弦月扇向林间轻点,勾勾唇笑道,“亲王殿下,烦请
你稍作等候。”
“...为何?”弥生狐疑地问。
他倒是不觉得这个一看就不是凡人的青年对自家妹妹有什么企图,但正是这样才更令他不解。
“哼哼...”不二笑得如沐春风,“毕竟是蒲龙神君的秘事,人类还是不要过多了解的好,免生因果。”
“...”弥生更是警觉了。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中闪过一道可怕的念头。
难不成...对自家妹妹有所觊觎的...又多一人?
这是什么红颜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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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空知らぬ雨、空に知られぬ雪 (instrumental) - Chouchou】
不二寻了一处干燥的大树下,温和地示意北枝坐在一旁的石块上。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浅浅的雨声拍在树叶上,氲出一阵清甜的泥土香气。
“怎么样。”不二在她对面坐下,温声问,“紧张吗?”
“应该不。”北枝摇摇头,言毕,神色却黯了黯。
情绪于她而言,相当难以被感知到。
她一向认为,处理事情的时候,情绪是很容易左右人的判断的。而能否引出蒲龙神君的灵魂,同她本身的抉择和情感并无联系。
所以即便到这种关头,她也很难因为情绪自乱阵脚。
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显得非人。
“那,我便开始了。”不二笑笑,轻轻摇动铃铛。
“好。”北枝低声答。
其实她不用回应的,但她还是忍不住答了。
“七百年前,蒲龙神君与祈野山的神明相会于此。”
不二贴心地并未指代这神明到底是谁。
北枝一怔,并未开口。
富士府君不像在引魂,反倒像是在给她讲一个故事。
“他停留在楠树旁的溪边,当时正值夏日,流水旁的砂滩上开着许多明黄色的小花,他便弯下腰去查看。不曾想,楠树上卧着一只金白相间的猫,用言灵叫他不要摘祂的花。”
铃铛竟有了些轻微的声响。
不二有些诧异,没想到引魂灵竟如此快就有了反应。
“祂是特殊的”,蒲曾对缡川说。
不论是最纯粹的灵魂,还是最特别的性格。
他喜欢在人间游历,而祂比所有神君还要特别,常年窝在楠树上,不曾挪动几步。
他便将人间带到祂面前。
但祂是由最纯粹的灵气诞生的神明,人间的七情六欲,祂半分都不理解——蒲龙神君是这么认为的。
常人大概...都会这么认为。
不二顿了顿,眸光在北枝身上流转一番,轻声继续讲道。
“春来秋往,许多个四季过去,祂才同他熟捻起来。一次入冬,祈野山落雪,他同祂说,人间的孩童们这时都在堆雪人,打雪仗,问祂要不要试试。”
“祂虽然从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地问着,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却在他扔出一团雪后,第一次幻化了成了人的模样,光着脚丫站在雪地里,团出雪球向他扔去。”
“他没想到她不但躲得快,居然还扔得那么准,他好不容易砸中一次,正巧砸在了她眉心。雪扑簌滑落,她的鼻尖睫梢也挂上了点点雪花。”
铃铛串叮叮当当地碰撞着,清脆的响声似在应和。
不二目光在摇摆的铃铛上停留一瞬,脑中闪过缡川遗憾的笑容。
神君自天地灵气所生,并无心可言。
某种意义上,蒲和祂,甚至说不清两位神君谁更特殊一些。
两者就像天平的两极,一边比府君还要更贴近人类,一边比神君还要更超脱世俗。
缡川说,蒲从始至终都未曾承认他对祂是那种情感,但他的眼睛里流露的感情是无法骗人的。然而,令他动情,生出凡心的神君,没有心,也不会有心。
“蒲龙神君每次游历于人间,总喜欢带些他觉得有趣的小玩意儿给缡川,缡川便建议他带些给祂。他笑笑说,连缡川都不感兴趣,祂更不会感兴趣的,却终究是多带了一份。”
“祂果不其然又是问着有什么意义,不过他也习惯了被缡川嫌弃,相较之下,祂的反应反倒比缡川的更平和些。”
“他给祂带去的东西,总是会在他离开之后消失不见。他不是没有好奇过祂到底将东西堆到了哪里,但一想到祂甚至没有神居,不想化形时便散成灵气沉在祈野山间,自己的东西是被丢了也有可能,便从未开口。”
“没想到某一天,他又忍不住买了一支簪子带去时,她竟不知从哪里变出个木匣,一边毫无感情地抱怨着东西好沉都要装不下了,一边挪开匣盖,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他买的珠钗。”
“祂一样也没落,尽数藏在了灵窍里。”不二的嗓音安静,微微垂眸,瞧见了北枝静穆的眉眼。
缡川说,蒲龙神君那日便是兴奋过了头。明月高悬之时便候在了缡川府前,被缡川一把拽入时仍笑得难以抑止。到缡川温好了酒菜,却是一个字眼都挤不出来,让缡川好生迷惑。
直到杯盏下肚,口风极严的神君才竹筒倒豆子似的全交了底。也只有喝醉了他才承认,若不是祂一样未丢,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竟不知何时,买了那么多女子用的首饰。
铃铛串如神乐轻鸣,璀璨光华如烟,自束着北枝的镣铐丝丝缕缕涌入铃铛。
“看来...已经不需要再继续了呢。”
不二轻声说道。
北枝凝视着蒲龙神君的神魂一点点自镣铐脱离,沉默不语。
不二攥紧铃铛柄,神魂的温热顺着银柄窜了上来。
三粒铃铛都满满当当地将光华收入囊中,将两人的脸幽幽照亮。
即便被炼成了法器,蒲龙神君的三魂竟是全的。
魂魄承载着记忆,若是魂魄残损,记忆也会缺失。
本以为能留下一魂就是万幸,这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合适了。
不二舒了口气,閤眼念起神咒。
一道清隽的身影逐渐汇聚在两人身前。
他身着白衣,素净的着装中,唯有一块近乎碎裂的朴素木牌别在腰间作为装饰。
青年眉眼柔和,唇瓣微微抿着,乌黑的发丝被一只玉簪松松束在发顶上,一对碧绿的眼眸氤氲着不知名的情绪。
“好久不见。”
他微勾着唇哑声道。
连藏于袖中的手指都在颤。
能与她再会,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的状态是悸动多些,还是感伤多些。
“没想到再次与你相见,竟是以这种方式...”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抵在唇上,轻咳了声,两颊迅速染上了一丝绯色。
“很狼狈吧?我这种落魄的样子。”
“...你不狼狈。”
北枝抿抿唇,安静地反驳。
那对清澈的栗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她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引得镣铐碰出了几声清脆的声响。
“你还是老样子呢。”
蒲眼尾弯了弯,低低笑着,似是放松了些,::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北枝闻言,没有作答。
他的记忆与她的无法重合。
她视线转了转,虚虚落在了那块木牌上,不再言语。
蒲顺着她的视线瞥过,微垂下睫毛,嘴角紧了紧。
他拂袖转身,向不二深深鞠过一躬。
“富士府君。”
“蒲某虽委身于镣铐中,但神魂并未受损,能够感知到外界。您的恩德,蒲某本当结草衔环以报,但在下这般模样,实在无以为报,便请您受蒲某一拜。”
不二微微一怔,笑着摆摆手,“能尽到绵薄之力,在下不胜荣幸。”
“感激不尽。”
蒲龙神君仍未起身,温声道。
“蒲某自知神身已去,若在下...”
不二明白他未尽的含义。
蒲身形微顿,视线浅浅落在北枝清寂的面庞上,请求道:“还请您能够望在蒲某薄面上...照拂她些。”
“我自当倾囊相助。”不二点点头允诺。
语毕,不二眼底掠过隐隐遗憾。
蒲对他言语妥帖得挑不出错来,那点藏于温和表象之下罕见的情绪,倒是只有与她说话才会不自觉地流露。
可惜。
这般细致又重情的神君,竟被土御门残害至此。
蒲心愿已了,鞠得更深了些,良久才起身,向北枝走来。
北枝不知在想什么,栗色的眸子似在望着他,却又好似穿透了他一般,皱着眉心不发一言。
蒲望着这熟悉的视线,不禁哑然。
他与她相识七百年,他却难以弄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但那个男孩...
他睫毛颤了颤,复而抬眸,望进了她静谧的眉眼。
“解阵之法...我自是记得的。但恢复神身很疼,你做好准备了吗?”
北枝望着他,眉心更是蹙紧,神色严肃认真,胸口一起一伏。
没有一丝犹豫,她清冷的声线静静划过他的耳朵——
“他对你做过什么?”
蒲一怔,神色恍惚。
她显然是猜到了恢复神身后,记忆便会随之恢复。
无论是她变成人身的原因也好,是曾经的过往也罢,她都会一一记起。
所以,唯有这件事,是她回复神身后仍无法知晓的。
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景象,便是她怀揣着恨意和对自我的厌弃在缄默中爆发。
她一向顺其自然,唯有对上她自己,她对自己的审判才会被固执的自我苛责逼上绝境。
他的死已是终局,时至今日,他又怎会希望她在他走后陷入无法自拔的境地里?
良久,他垂眼叹了口气。
“看来你是准备好了,茨。”
北枝陡然瞪大了眼,急切地伸长了手向蒲探去,似是想抓住他的衣袖,却宛如穿过一层薄雾,猛地向下摔去。
一瞬间,万物归于绝对的寂静。
汹涌的气浪混着灼目的白光自北枝周身爆开,不二蓦地一惊,失去视野的最后一息中,北枝的身形完全淹没在了强烈的光芒里。
“咔嚓...咔嚓...”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护山大阵幽然亮起,随着其上密密麻麻的法术消失一片片碎裂。阵眼处金光大盛,五条同蛟鳞般丝滑的金雾被浓郁的灵气裹挟着,蓝浪一波接着一波被推入那道明亮的光辉中!
土御门正被龙马缠人的攻势逼得越来越紧,异变陡生之时,他身形一顿,不免被龙马钻了空子。
一道响雷直直砸下,他再难躲避,只得将铜镜再度御起,堪堪迎上那道雷。
“轰轰轰!!”
雷击如千军万马,恢弘的紫光竟未在一击后便消失,仿佛打开了通路一般,一道接一道雷迅捷地重重劈在铜镜上,势要将这法器斩穿一般!
“砰!!”咬牙御着法器的土御门眼前一花,还未反应过来,法器便已失去控制,被紫雷炸得四分五裂,逼得他猛吐出一口鲜血出来。
“...你支开我,就是为了让她恢复神身?”土御门神色阴鸷,拂袖擦过嘴角的血,冷冷问道。
他能感应到,没能炼化的蒲龙神魂,已经脱离了镣铐的束缚。
“现在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太晚了点?”龙马轻笑,满面嘲讽。
“呵。”土御门冷笑,掐过一道指诀,煞炁竟汇成一根极粗的长链,向那道炽目的白光窜去!
龙马一惊,赶忙提剑去斩,不料,那煞气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径直从剑身处穿了过去!
“什...?!”
没受到意料之中的冲击,龙马顺势翻过一道跟斗才堪堪在葉常背上落稳。
“没用的!”土御门不屑一顾,“这咒术早在把那条龙炼成镣铐之时就布下了,一旦开始便绝无停止之法!你倒是可以猜猜,她有几成可能性,在这最虚弱的时候挺得过煞炁?”
龙马眼底翻涌起磅礴的怒意。
灵气同煞炁相克,便是普通人类,被侵入的疼痛都如附骨之疽,她是最纯粹的灵体,他根本是豺狐之心,不但嗜血如狂,更是残暴到连善终都不给!
“本想留到出云神议,居然要把这种东西浪费在你们头上...真是可惜了。”
他猖笑着掏出一颗黑丸,狠狠在手中捏得粉碎。
登时,无尽的煞炁自黑丸爆开,如蛇蜿蜒而上,将土御门完全包裹在了内里,联通着镣铐的煞炁更是瞬间增长到树干般粗!
“可恶!!”龙马暗骂,掐起指诀再次驱动双剑引三清之水。
天幕愈加阴沉,如注的暴雨裹挟着狂风肆虐,却未能将土御门的煞炁克制住。
“哈哈哈哈!!”土御门爆发出一阵惊人的狂笑,“愚蠢!!”
“就凭你那三清之水,便想克制这煞炁?”
“你可知这煞炁自哪来?”他好不得意,轻轻挥了挥指尖,“这些人神妖魔死前经受的折磨,酿成的最刻骨铭心的恨愤,又岂是几滴雨所能平息的?”
“...你想毁了她?”
龙马冷眼盯着他,拳攥得死紧,脸色差极。
煞炁与灵气全然相克。
他的所作所为简直跟凌迟一样。
让她在最脆弱的时候被煞炁一点点占据,摧毁肉身,击垮精神,最后不堪重负爆体而亡。
明知这样做会污染她的灵气,损伤她的神窍,他却仍是采取了最阴毒的手段。
不为别的,他就不愿见人好过。
“毁了她?”土御门冷嗤,如弃敝屣般不屑地冲那处光亮撇撇嘴,“用精彩的表演取悦我,这叫物尽其用。”
“嗜杀了不少神,还从未见过神爆体而亡。”他阴笑,兴奋地舔舔嘴唇,”就让她的死成为我征服三界的第一声鸣响,多美妙啊?“
“你若是跪下来求求我,兴许我还能大发慈悲,让你们死在一起。怎么样?”
龙马抿起唇,琥珀色的眸底盛满了冰冷的寒气,戾气难掩。
土御门阴鸷地盯着他这副傲睨自若的模样,咬牙切齿,滔天的怒气自心中疯涨。
就是这种眼神...
所有人都瞧不起他,鄙夷他!
就连死到临头都仍是这幅装模作样的样子!!!
“你这臭小子...!”
土御门终是抑制不住怒意,率先向龙马发起强攻!
浓墨般的煞炁混入沉沉黑幕下,如暗火熊熊燃烧。
一道快得近乎看不见的鸟影穿梭于不断试图将他们吞噬殆尽的黑雾中,屡次堪堪与死亡擦肩而过。
而战局的另一边,没了大阵的遮挡,煞炁铺天盖地涌向那处光亮,光明与黑暗互相撕扯,无声的战斗打响,便是不二对此也无能为力。
不二止了施法的手,轻轻摇了摇再发不出声响的引魂铃,微微叹了口气。
那煞炁的爆发紧接着北枝的转化,默不作声的蒲脸陡然便失了血色,不顾一切地冲向白光,竟就这么脱离了引魂铃的束缚,消失在了这处混沌之中。
他那神魂哪还经得起这般折腾。
真是个值得敬畏的男人。
不二将目光收回,悠悠投向风雨飘摇的暗夜。
本只是凑凑热闹的消遣,竟不知不觉逼得他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
白光之内,北枝自昏迷中苏醒。
此处是她的灵府。
她仰躺在在一片迷蒙的雾中,金白的毛发被背下不断翻涌的潮水浸湿,连尾巴都湿了个透,她却半分不曾挪动。
毕竟她并非是猫,自然也是不厌水的。
五条神窍就这么幽幽浮在她面前的虚空中,如鱼般游戈碰撞着那道近乎透明的神魂,璀璨的金白光辉被浓郁的灵气晕开,像是白日里悬上了五道清冷的月辉。
薄雾后,天幕边缘被黯黑的气雾侵蚀,隐隐绰绰的湿气中混上了一层血腥味。
身子不管哪一处都疼得好像要碎掉。
一次次力量透支令她哪都使不上劲,算是用着最后一丝心力操控灵气包裹着神窍靠近神魂。
与此同时,自醒来开始涌入脑中的纷繁记忆更是令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不接纳神窍吗?”
一道温和的嗓音低低叹了口气。
白雾中,有一道清润出尘的身影缓缓走出,惊起浅浅的水波。
波浪漾来,将她的白白的胡须轻轻拽入水中,水波褪去,胡须又弹起,尖儿勾着一滴水珠,将落未落。
“接受不了。”
她仍是未动,低低答道,安静的眼底满是迷茫。
她不明白,神窍为何像是与她互相排斥一般,无法与她的神魂融合。
“好吧。”
蒲弯弯眼角,也不催她,轻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撑着下颌望着空中淌出的柔和光晕。
“我是来道别的。”
她一怔,偏过头盯着他的侧脸。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蒲偏过头,静静地将她的模样一点点收至眼底。
“土御门的煞炁入侵,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她喉咙紧了紧,张了张嘴,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持续的疼痛和繁杂的思绪竟淹没了她的理智,恢复神身的她本该考虑到的——
他的神窍已是不在。即便神魂再全,没有神窍与灵气,神魂消散便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为什么...会如此快?
她明明才刚恢复记忆,才刚刚想起...
“那些礼物,可还喜欢?“
他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仿佛他的死亡根本不重要。
“现在可不会再说那句话了吧,有什么意义之类的。”
他状似为难地耸耸肩。
她愣愣地盯着他,答不上来。
“那猫面具是不是挺漂亮的?”
蒲勾勾唇,轻声道。
“其他的东西寻寻还能找见,唯独那件面具,是那年衹园祭,我悄悄取了凤辇上的一块柚木,按你的样子亲手做的。”
“虽说那凤辇是为神明设的,到底还是祭祀府君的祭典,实话说,摘下来的时候我还有点心虚。不过,一想到你收到礼物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会觉得欣喜。”
“你转生之后,我便偶尔动动手,做做这些东西,也别有一番趣味。”
“一开始也做不太好,缡川还嫌弃呢,哈哈。”
他大概忆起了缡川的反应,笑得开怀。
自她和他相熟起,好像不管他做什么都会被缡川嫌弃一番,但他提到缡川,永远都是这样,开心极了。
“我还隐在木匠身边观察了许久,直到真正上手才意识到,有些东西光靠眼睛看,脑袋想,是学不会的。”
蒲的声音将那猫面具的记忆自脑海深处拉至眼前,她的脑袋木木的,已经完全无法冷静思考,只得任由这些回忆在眼前反复循环。
“不要走...”
疼痛如潮水般一阵阵侵来,她几不可闻的声音被荡开的水波淹没,甚至难以传到她的耳朵里。
他轻叹了口气,温柔的面庞挂上了一抹无奈的笑,伸出手轻轻揉着她脑袋。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的下?”
“答应我,不要流泪好吗。”
他轻轻拭去打湿她眼角毛发的水痕,温润如玉的声音如暖风拂过,竟对着她撒起娇来。
“时间已经很无情了。”
“如果看到你的泪水,我的逞强只怕也会保不住啊。”
“给我留几分薄面嘛。”
她看着他的笑容,恍了恍神。
十二载过去,他们终是都变得与此前不同了。
鼻尖的酸意被她强压了下来。
她不能让他为难。
“蒲。”
她敛眸,白光外没有得到答复的问题在嘴角绕了个弯,终是沉沉地被她咽了回去,换上了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
“究竟什么是人,什么又是神?”
“人类既能拥有最纯粹的灵魂,却也有将神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能力。”
“神虽有着人类和妖魔难以企及的能力,却并不能随意插手人界运作,否则便会遭到天罚。”
“神明被视作救赎,只为能将生灵从灾厄中解救出来。但有多少灾厄,生于人类的爱恨嗔痴?究竟是神引导着生灵,还是生灵控制着神?”
”茨。“蒲抿唇无声地笑着,低低唤了她一声,“并非人类才有七情六欲啊。”
这样的对话,将他拽回了记忆中的夏夜。两个神明化成一人一猫坐在楠树上,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对世界运转的看法。安静的夏夜中,感性与理性的碰撞是那么静谧又迷人。
她便是有那般神奇的能力。在她身边,总觉得时间流逝得很慢,很安静。但细细品味过,却发现无论与谁在一起,都是无法被激发到此番敏捷的思维程度的。
便是这样的她,接触过后就令他再难割舍。
他垂下眼睫,嘴角挂上了一丝淡淡的弧度。
“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不论是谁造成的伤害,都有可能扩散到其他人甚至非人身上,所以规则便有了存在的意义。但是,没有任何规则是完美的,自然有居心不良者利用漏洞为非作歹。”
“由土御门和玉藻前的贪婪制造的庞大苦难,正试图将三界都推向深渊。受难者不止是我与你,还有千丝万缕的恶藏于其后,伤害的也不仅仅是生灵性命这么简单。”
“但你不能放弃抵抗。”蒲细细地瞧着她,哑声道,“你拥有我们没有的,最纯粹的灵魂,最通透的眼睛。你能看穿苦难的本质,也拥有找寻解救之法的能力。”
“仇恨与嫉妒造成的苦难,终会被追逐自由,反抗压迫者击败。”
“...或许是神,或许是人,甚至是妖魔鬼怪也说不定,但这真的重要吗?”
“越前说过的吧,从没有谁规定过,人类就一定比神鬼要弱。”
他顿了顿,笑容中隐隐参了一丝苦涩。
“他年纪虽小,却比我们这些神都活得通透。真正重要的,又哪是身份啊?”
“你已经克服了那么多苦难走到了现在,站在你身边的,也不止一位同伴了,不是吗?”
“我没能阻止...”
他轻轻叹了口气,仰头向她的神窍望去。
“但已经战胜了重重困难才到达这里的你和他,一定...能保护好我未能守护的光明。”
他碧绿的眼眸,在神圣的金白光辉中化成了清澈的湖水。
“光明...?”
她喃喃道,举起爪子伸向来自神窍的光。
蒲隐匿在人间,看着这些人们来来去去,却好似看不到那些糟粕一样,眼里的事物,总是美的。他的生活,总是伴随着一场场追逐美的冒险。
即便她搬出那道事实:人类的灵魂,多半是污浊的,年岁越大便越生煞炁,他却总能将目光投向她不曾特意区分过的、美好的那一面。
时至今日,她于人身中切身体会过,再次恢复记忆她才明白,他并非真的不知。
只是,他总是向善的。
但她,也是吗?
至少曾经的她不是。
对于她来说,守护这方土地更像是生来便无法推卸的责任。
人神妖魔,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于她而言,都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好,自然也就没有坏。
事情之所以会如此发生,便自是事出有因。
而这因果,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她并非有多喜爱自己的名字——茨山神君。
因为事实上,她根本无法从自己的身份上找到一丝归属感。
她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但她无法理解,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对于她自己来说,有何意义。
这虚无缥缈的意义在她眼里,便是高于三界的存在,强行附加在她头上的枷锁。
她并未料到,自己毫无波澜的生活,竟会出现这样一位神明。
像水一样的他,不知何时便已经渗透进了她的世界。
她仍是不理解那些或是始于情感,或是终于情感的事物,但或许这些事物的意义,早已伴随着七百年的交情潜移默化在了她的理智之下。
他让她意识到,人类并非像她理解的那般,能够一言以蔽之。
神明的约束来自于自然法则,而人的约束却并非来自于外界。
因此,神明的行为大多相当规律,但人类却形形色色,各有千秋。
或许正是如此,她才对人产生了真正的兴趣。
不再满足于细碎的线索,她想要真正去理解,何为人,何又为神。
湿漉漉的爪子无声转变成了少女白皙纤细的手。
有光自指缝间溜进她的瞳孔,将栗色的猫眼照得鎏金般透亮。
她微眯起眼。
---
龙马躲得好不狼狈。
土御门一息之间实力便暴涨至能和全盛时期的玉藻前齐平,便是他老爸对上也不会轻松,这种越级碾压的实力逼得他气都难喘,每一击都可能致命,不得不绷紧全身肌肉应对。
黑雾如藤翻飞,群魔乱舞般癫狂绞来。纵使他万般设防,终是不时有黑雾砸在障上,护身符也岌岌可危。
百密一疏,土御门的操控能力摆在那里,终是被龙马抓住了空档,一道符箓甩出,急呼道,“御风!!”
霎时,他周身的空气猛地收缩,如利刃出鞘般将他们自空档中疾疾抽了出去!
一张炽火符悄然留下,在他们离开的瞬间如燎原星火般将煞炁引燃,刹那间便顺着雾藤向土御门窜去!!
“...!!”土御门急急掐断了与这些煞炁的输送,阴鸷地盯着眼前冲天的火光,彻彻底底被激怒了。
本是打算将这家伙活捉,然后好好折磨一番。
现在,他只想让这小子死!
他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煞炁沉至脚底,顺着黯黑的枯叶软泥隐蔽地铺开,又汇成一道道幽异的暗流窜向龙马的方向。
“你居然会蠢到给她做决定的权利。”
他阴恻恻地开口嘲讽。
“神的寿命无穷无尽,而你实力再强也不过是一届人类。明明只要她无法恢复神身,就致死都是同你一样的凡人。”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土御门轻嗤,“蒲龙正在镣铐里,以他那点仅存的神魂为代价,代替她抵御着煞炁的侵蚀。”
”那丫头与蒲龙多少年交情,而你们相处的时间才多长?”
“现在,这蠢得可怜的大情种,更是愿意为了她以命抵命。”
“你说...”他如砂砾般嘶哑的声音似钝刀锯木,“若她成功恢复记忆,还有几成概率会选择你?”
龙马身形一顿,琥珀眼瞳深如潭水,眼底的杀意逐渐泛浓。
与此同时,他身下涌动的暗流早已汇成一张细密的网。
土御门嘴角勾起一抹狰狞可怖的笑容,给苍白的脸更添了一层怪诞诡谲。
上钩了。
爱恨嗔痴,情字最难解。
嫉妒,独占欲,怨恨,恐惧,憎恶。
只需一样,便足矣。
徒手捏不破的鸡蛋,抵不过一道微小的裂痕。
这扳指能将煞炁凝实,只要他因此动一丝阴暗的念头而陷入魇中,被这等密度的煞炁包裹,便绝无可能逃脱被侵蚀的命运!
网愈凝愈实,如蛛丝覆血,自黯黑逐渐泛起猩红的血色。隐匿于泥间的淡淡腥臭,竟已将地面尚有些许生机的低矮草木化作了黑色的脓水。
战局已定。
土御门冷笑着閤眼。
炁网,破土而出。
---
“蒲。”
少女仰望着纯白的天空,轻声开口。
“谢谢你。”
视线之中,神窍已经逐渐将神魂包裹起来,纯净的光晕被水雾一道道晕开,她的视线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蒲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已经,是要离别的时间了。
她已经想通了,所以神魂的融合也不再受阻,灵府里这个虚幻的她,自然是要消失了。
“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她的声音飘渺,唯有一丝淡淡的温暖顺着她的手心覆到了他的手背上。
“真的,非常重要。”
她的惑皆已消散,煞炁再也无法侵蚀这纯净的灵府半分,她的身体逐渐变得轻盈。
他怔然,半晌后低低笑了。
“...我知道。”
“你也是。”
他的声音被魂窍融合的微风揉碎在了虚空中。
属于她的清甜气息自灵府荡开,他深吸一口气,复而徐徐吐出,眉眼怅然。
没想到最后的告别,先走的竟像是她。
青年自水波中直起身子,舒展的肩背似是抛却了所有。
他将腰间的木牌解下,含着淡淡的笑,将木牌紧攥在了手心。
“你也是,非常,非常重要。”
“谢谢你,茨。”
“さよなら。(sayonara)”
雾气渐浓,他的身影被潮湿的水汽隐却。
最后一丝波纹漾开,缓缓地,又被浓雾抹平。
灵府中,再无半点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微积分的文就是写不完啊写完一半下一章继续掰成两半啊啊啊啊下章完结我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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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越前龙马生贺文】茨之卷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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