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泽之陂》李恪Jins

3、第三章 彦期

　　第三章 彦期
　　皇宫
　　丑时三刻，更漏未断，樊彦期便醒了。
　　他把宫人们都遣了出去，空旷的宫殿，越发冰冷庄严。
　　他梦里的那个人，他心心念念的人，他终于在梦境里见到了。自从那人不告而别，到现在将近四年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可四年来，那人音信全无，甚至都不愿意入他的梦。
　　樊彦期想知道为何不告而别？为何音信全无？为何他什么都不懂
　　在梦里，那里应该是相国寺后院的杏林吧，杏花还没开，那人沿着溪走，一身雨过天青色，裹挟着冬天细雪的凛冽，缓缓而来。那时阳光正好，那人抬头，那时那刻的阳光就碎在他眼里，那人莞尔一笑，温柔清明。他在桥上望他，他的十丈软红尘就在眼前，他几乎想把自己溺死在那人的眼睛里。
　　他很少做梦，但这次的梦境那么清晰，那么熟悉，就像，就像他曾经真真正正亲身经历过一样。
　　“啪嗒”樊彦期缓缓地拨着佛珠，他不信佛教因果，这珠串那人送的。
　　金星小叶紫檀佛珠串，总共十二颗珠子，代表着十二因缘，把整个人生划分为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等十二个前后相续、周流不停的部分。
　　那人喜欢这串珠子的理由很简单，它长得好看。他嗤笑一声，那人才没那么多心思去寻佛问道、探求深意呢。于那人而言，寺庙佛堂，只是个静静观想、反省内心的好去处。
　　殿内灯火如豆，映红了樊彦期俊秀的侧颜，他想着将要见到的那人，心中雀跃非常。

　　相国寺
　　前殿香雾中，谢淮城虔诚跪拜，奉上海灯，小沙弥还在做早课，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谢淮城不信天命，不信轮回，对于神仙传说、精怪鬼谈也总是嗤之以鼻。他沿着寺庙中的廊柱走着，望着来来往往的香客，闻着袅袅上升的佛香，他突然想知道，这些人再求什么，官运、富贵，还是一世平安？是真心相信因果报应，还是迫于生活不得不信“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他无从解得。
　　谢淮城走出寺门，为名也好，为利也罢，万般皆由人。

　　樊彦期等在后山溪边桥上，黑色常服上银线织绣的竹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没等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倒是有几个姑娘几次叽叽喳喳从旁路过，大约是闲得。脸红个什么劲儿啊，莫名其妙。
　　刘系站在樊彦期身后，望着抓狂的主子，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主子从寅时就在这儿等，快两个时辰了，这是哪路神仙，能叫自家主子这么屈尊降贵的，哪怕是太医院那位也不敢这么干哪。
　　“刘系。”樊彦期抬头，看向天上大朵大朵的白色积云，微微叹了口气，果然只是梦吗。
　　美丽得不像真的，如同一粒粒金粉铸成的金色蔷薇，是他的求之不得，弃之不舍。
　　刘系俯身拱手。
　　“回吧。”樊彦期缓缓拨着佛珠，小叶紫檀上的细细纹路、点点金色如同夜空中的星轨，“下午再来。”
　　刘系：？！！！

　　“公子，你要去哪里？”郁李侍弄着刚插上的琉璃冠珠，却见谢河舟鬼鬼祟祟地躲在帘后，趁她不注意便想往外溜，“你都要考试了，应当好好温书。”
　　谢河舟见她发现自己，索性大大方方地跑出来，展开扇子，笑眯眯道：“我就是去找好友们讨论讨论文章诗赋呀！”
　　“可你这打扮……”郁李摆了明儿的不信。
　　不错，小谢公子换了套簇新的白衣，外衣上银紫色云纹更衬得他清俊矜贵，恍若谪仙。
　　“哎呀呀，好不容易见到年幼时的友人，当然要穿好看点啦。”
　　“哦——”郁李拖了长音，凑到了谢河舟眼前。
　　“这个，这个……”谢河舟越发觉得心虚，妈的巴卡，自己都快编不下去了，作为一个男人，他跑个云上瑶池听姑娘们弹弹琴唱唱曲，怎么就这么难呢？
　　“总之我回来给你带脂粉珠花啊！”谢河舟一脸心虚，拔腿就跑。
　　“我就知道你没打算去什么正经地方！”

　　不过一刻钟，谢河舟便挪回来了，一脸的生无可恋，有事烧纸。
　　他趴在桌上，整个人灰暗得都掉色了。
　　郁李戳戳他的胳膊，朝他挤眉弄眼：“你不是去讨论讨论文章诗赋了么？”
　　“别提了，我家门都没出，就被父亲半途揪了回来，还不得不听他说了一通‘孔子圣人言’，要我好好应考。唉，生活不易，人生无望啊。”
　　郁李收起他的扇子，把他的抹额摘下来：“老爷也是为你好，你毕竟是谢家嫡子……”
　　未等郁李说完，谢河舟伸出手指抵住她的唇，眼神晦暗，神色诡秘，“你不懂，世间，世间事，皆是荒诞。经历三皇五帝，看过沧海桑田的变换，难以计数的人与天斗，与天战，但你又怎知你的努力，你的奋斗，你的反抗，乃至你的失败、绝望不是天意的一部分？”
　　郁李一直觉得，自家公子十分的美，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在她见过的人当中，没有谁能比得过他，可是，她总觉得谢河舟的美，带着一份无常的可怕，尤其是谢河舟凝视着一样东西的时候，比如现在。
　　长久地凝视，使得再怎么温和的目光都显出审视与逼迫。
　　“那，那照公子这么说，那死了便可逃过天意了？”
　　“不，我只是描述荒诞，但我歌颂生存。人活一世，不求活得最长，但求活得最完满。暖阳、春草，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谢河舟清清浅浅的站在那里，仿佛敛了一天一地的光华，他展眉一笑，温润和煦，却似天心月满，冷月孤圆。
　　郁李微微一笑，表示，我就听你放，放…….放风筝吧！什么荒诞，什么歌颂，也就只能骗骗少不更事的小孩子了。况且，谢河舟对她，简直是近乎放纵的宽容，她犯了什么错，他也从不罚她，所以，所以，就恃宠而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