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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牧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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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牧月
昨夜那场细雨已歇,点点水珠从绿叶上滑下低落,裹挟着春的青意。熹微晨光透过竹帘斜斜照进屋子。
“唔”谢河舟微微掀了掀眼皮,晨光太刺眼了,他翻了个身逆光趴着,抱紧了半截被子。
“醒了?”樊彦期坐在床边,一手朱笔,一手奏折。
樊彦期?他怎么在我房里?等等,我昨夜怎么回来的,还是说,我根本没回去?!
谢河舟强硬镇压下叫嚣着不要起床的细胞,猛地坐起来,下意识跪在床上“陛下!请陛下降罪!”
“陛什么下?降什么罪?”樊彦期无奈笑笑,搁下手中的笔和折子,“日上三竿了,起吧。”
“是,兄长。”谢河舟垂眸,见他平素穿的衣物已在枕边,无言穿衣下床。
谢河舟坐在桌边伸手取梳子,但那檀木梳却被一人捷足先登。樊彦期站在他身后,自顾自的给他梳理头发,乌色发丝犹如绸缎般从他指间穿过。
樊彦期眸色一深,他已经有许久不曾给谢河舟梳过头了,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待在一起。
“兄长,大可不必。”谢河舟局促不安地挪了挪身子,试图从他手下移开。
樊彦期按住他的肩,示意他别动。
他慢条斯理道:“你既称我一声兄长,我就理当照顾你。”他手上动作不停,从谢河舟发间穿过一次又一次,浅浅的呼吸声萦绕在室内,听在谢河舟耳中,声音却那么大。
我这是说什么呢?谢河舟揉揉鼻子。
“照你这么说,若是天下人都叫你兄长,你就理当照顾天下人了?”
话刚出口,谢河舟就后悔了。不对,怎么这话说得越发奇怪了,不过一声兄长,干天下人什么事!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这是做什么呢!
樊彦期却好似没有发现谢河舟的窘迫,为他束上发冠,语气温和“天下人是责任,你是情分。怎么一样?”
我是情分?你这话太让人误会了,你我何时有的情分?什么情分?
谢河舟尴尬一笑。
晌午。
“兄长可要去外头转转?”谢河舟撑着下巴,逗弄着橘猫。
那猫躺在他怀里,露出软乎乎的肚皮,蹭了谢河舟一身的毛,果断把他那天青色的衣衫蹭成毛毯子,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也好。”樊彦期丢下最后一份折子,神色诡谲,但片刻间就收得干干净净,换上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刘系走上前来把折子收拾收拾加急送回长安。
樊彦期整整袖子,坐到谢河舟身侧,半圈着谢河舟摸他怀里的猫。
橘猫乖顺地迎合樊彦期的动作,蹭蹭他的手指,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谢河舟不禁发笑。
樊彦期望着他,沉默不语,神色柔和,眉眼间那一汪春水怎么都遮掩不去。
“这小家伙真是勾人。”谢河舟由着橘猫啃咬手指,带着倒刺的软舌在他手指上舔来舔去,痒痒的。
““我与狸奴不出门。””樊彦期微微一笑。
咦?
“兄长不出去?”
“不,只是突然想起这句。”樊彦期摇头,抱过橘猫,“你去换身衣服吧,我们一会儿出去。”
“好。”
翠微酒馆
谢河舟走在前头,掀了帘子,领樊彦期进去。
酒馆中人声鼎沸,很是热闹,那酒香就算是出了门都能叫人闻见,清香冷冽,沁人心脾。
酒香不怕巷子深,这翠微酒馆虽小,连这酒旗经历风吹雨打也褪色得看不清字样,但日日夜夜生意都好到不行。
“谢小公子!”那青衣的女孩梳着双髻欢欢喜喜迎上来,娇娇俏俏把玩着脸侧的头发,“你许久不曾来了!”
“青娆,可还有地方给我们坐坐?”谢河舟把路上买的一袋子酥饼给她,随口问道,“你家牧月姑娘呢?”
“谢公子叫我?”
谢河舟回眸,却见一白衣女子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袋酥饼,盈盈一笑。
那双眼睛极黑,漂亮莹润得像水晶,却无半分神采。
翠微酒馆掌柜,牧月姑娘。
“青娆,去忙吧。”牧月进了门,领他二人上楼,分明是个盲人,却能准准确确踩好每一级台阶。
这牧月姑娘自小眼盲,但走过一次的路都能记着,若不是她自己主动提起,怕是谁都看不出来她竟是个盲女。
“你们二位公子许久没来了,我听谢夫子说,公子前脚离开,苍榆公子后脚也就走了……”她扶着扶手念念叨叨,另一只手捧着酥饼,“你二人感情这么好,也不道个别,搭个伴儿。这会儿一起来了也好叙叙旧……”
“阿榆?”谢河舟脚下一顿,“牧月姑娘的意思是?”
樊彦期……就是阿榆?这怎么可能呢?二人分明一点儿都不……不像吗?
像的,他早就觉得樊彦期身形眼熟,但他以为,是上一世的樊彦期给他的熟悉感,还有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极其相似。
但是,他就是没有认出来,阿榆这得多心伤啊。
是他,对名为樊彦期的人的偏见太多了。
尽管他从前就在想着,他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日后的樊彦期给的,在樊彦期未曾做下那些事之前,他不应当将那些不曾有的罪名强加到樊彦期头上。
但是,他从未做到,偏见如山,他从未翻越过去。
“我虽眼盲,却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人是从不会认错的。”
谢河舟白着一张脸,跟在后面,并不言语。
二人坐下,无言相对。
半晌,谢河舟嗫嚅着开口:“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没问。”樊彦期转着眼前的被子,语气波澜不惊。
“哦。”
而后,又是一片长久的安静。
谢河舟知道,是他的错,又一边心虚对他的欺瞒和偏见。回想起从前种种,尽是樊彦期对他的处处照顾,百般忍让,十二分的耐心,怎么能说没有情分呢?
真是小白眼狼!
也怪不得阿榆怨他。将心比心,若是阿榆不辞而别,五六年来音讯全无,再见面了又相处了这么久,却不曾认出他是他阿榆深交的挚友。
他也会生气,也会怨他,指不定怎么折腾他呢。
谢河舟苦笑,自己作出来的,自然自己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