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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从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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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从前(一)
平章书院
谢河舟坐定,他这个位置靠窗,一抬眼就是一片葱茏绿意,远远的能看见一束束下垂的紫藤,浅浅的紫色隐在绿叶间。
阳光正好,微风轻拂,正是少年人最好的年生。
谢河舟眯起眼睛直视太阳,而后低眉浅笑,他的求学赶考路就从这里开始了。
樊彦期坐在他的斜后方,能看见他被阳光照射的半边脸和微微泛金色的发丝。
润泽的唇是浅浅的樱色,眼睛很漂亮,目光乖顺有礼,温和疏离但高高在上,仿佛即便是一个眼神也仅仅是怜悯的馈赠。
似乎没有得到允许,就没人能进他的一尺三分地。
真是好看。
忽然间,他的心微微一悸,竟因为见到谢河舟而产生了某种熟稔和百般满足的愉悦。
这不对,不应当如此。
谢河舟是谢家人。
他没道理会对他产生愉悦。
于是,在樊彦期刻意的引导下,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世家公子,是谢河舟给樊彦期的第一印象。
这是他最讨厌的一类人。
课间,赵闲拉着沈涟凑过去勾搭谢河舟,赵闲声音太大了,樊彦期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他听见赵闲问:“河舟,你好好的在长安待着,怎么会想要来荆州呢?”
那青衣的少年笑吟吟道:“我要参加科考啊。”
“啊?科考这么麻烦,直接做官不好吗?”赵闲分外不能理解,惨叫起来,抱怨着自家父亲是如何逼他学习的。
聒噪!
听着赵闲啰嗦了半晌,樊彦期嘴角一抽,啪的一声合上书册,正想起身离开,却听见那青衣的少年开了口,轻言细语似微风拂动,像是回答,又像是他独自一人时的喃喃自语,他说,
“命则处幽吾将罢兮,原及白日之未暮也。”
楚辞,九章,思美人。
受苦?他这是受苦的样子吗?
樊彦期冷笑一声,甩袖离去。
沽名钓誉,世家子弟不外如是!
或许是因为长得好看吧,身边那些人对谢河舟都是一副有耐心的好脾气样子。
食色者,性也。
甚至他,看着谢河舟缓缓垂下眼帘,眼睫根根分明勾勒出双眼狭长纤薄的弧度,透出说不出道不明的少年人的青涩感。
那双眼睛,仿佛落满星辰,又像是水洗过那般干净。
让他甚至忽略了谢河舟有意无意泄露出来的,掩藏在温和疏离与漫不经心下的对世间的恶意。
他对谢河舟的偏见……
偏见……吗?
一日辩论,他二人分到一组,有恰好轮到谢河舟选题。
他心下一紧,总觉得谢河舟会整出什么事来。
却看那青衣的少年在经卷上翻翻捡捡,颇为认真考量,像是在苦恼该选哪个,他又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随即,那少年粲然一笑,“我挑好了。”
他挑眉,就这那少年手指的地方看去,那少年十分恶劣地一笑,压低声音,语气却十成十的天真单纯,道: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论语·子罕》卫灵公篇。子曰:“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孔夫子的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但瞧他的样子,满满的揶揄仿佛凝成了实质,缓缓漫溢出来,绝对不单单是孔夫子的意思。
用在他二人身上的话……
倒像是他在觊觎这少年的美色一样。
那少年眯起眼睛,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暴露了他看笑话的心态。
那少年身上那抹淡淡的冷然的幽香窜进他的胸口。
太近了,他们的距离太近了。
他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往后靠了靠。
还是不对。
有种奇异的,暧昧的气氛萦绕在他心间,而他面前的少年没有感受到分毫,托着下巴,静静地盯着他。
呼吸见,他竟感受到某种千言万语、百般柔情尽在不言中的静谧美好。
但他知道,这是错觉。
是他自己刻意命名的,荒诞的错觉。
是妄念。
他对眼前的少年心生妄念。
这般婉转千回的心绪陡然在他心间炸开,无尽蒙昧的支离破碎的光在他眼前闪过,他觉得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其实不过须臾。
他蓦地红了耳垂,若不是脸上做了些修饰,大概已是满面薄红。
他藏在袖中的手仅仅攥着,莫名有些心虚,半晌方才艰难开口:“那就这句吧。”
他若无其事地与谢河舟对谈,却分出了大半的心思到这妄念上。
妄念,因为什么呢?
长得好看,还是狡黠的笑意,眉眼间的漫不经心,看着旁人时很少聚焦的眼神,举手投足间游戏人间的风流疏狂?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他不知道,他为何会产生妄念。只是某种直觉,哪怕他强制性地压制下去,他还是会觉得,他活着就是为了谢河舟。
他生来便亏欠了他,所以他必须带待他好。
这是他的本能!
他忽而释然了,本能,这是他的本能!
不是偏见,是偏爱。
这偏爱蒙蔽了他的双眼,但他甘愿被蒙蔽,他甘之若饴,他归于欢喜。
其实,不少人有些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私下里的相交相好蔚然成风,世人大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从不拿到明面上。
权力!
他想要权力!
他的内心竭力地叫嚣着,他要凌驾于千千万万人之上,他要出口成旨无上尊荣,他要海晏河清、朗朗乾坤。
这天下没人能拦住他的欢喜!
他要把这年少的欢喜名正言顺地奉送给眼前的少年!
无论他收还是不收,他都想给他。
他开始走近他,一步一步,去他去过的地方,了解他的喜好,不介意和赵闲沈涟同行。
他要一点点扣开他的心防。
他知道,这少年不像他的长相那般无害,但他不介意,没有人能天真单纯地平平安安活在门阀世家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里,候门深似海,要不得天真。
他跟随着少年去翠微酒馆,少年嗜酒,酒量却不行,没几杯就红了脸,眸中满是雾气。
樊彦期支着头看他,不动声色一本正经,实则早已心猿意马,他瞅着少年的白皙脖颈,动了动歪心思。
这脖子要是能啃一口就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某种划过一缕暗芒,含糊道:“河舟,你与那么多人交好,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么?”
他握着酒盏,琥珀色的液体隐隐流光,微微泛金,浓重的酒香萦绕于室,令人欲饮先醉,面敷薄红。
“喜欢的?”少年扯出个无意义的笑来,醉眼迷离,“温柔小意,姣冶娴都,绝殊离俗。不错,天仙儿似的美人!”
天仙儿似的美人?
青琴,宓妃那般的美人?
就像他身边环肥燕瘦衣香鬓影的那一群?
他心里泛酸,恨不得恨不得将那些人统统驱逐出去,再不让少年见到。
要是,只能看见他就好了,没有别人,少年只能想着他、依靠他。
但是不行,他不能……决不能以任何理由伤害谢河舟。
他承受不了少年的怒气、委屈,一切一切的不快活。
哪怕河舟惹他生气,只要露出个委屈的表情,微微红一红眼尾,他就能自缚双手上去赔罪。
他就只有这么点儿出息!
他打着哈哈:“红颜薄命,那河舟可要小心了!”
谁知那少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笑了半晌,然而这笑声却浸满了苍凉疲乏,让他陡然心惊。
慢慢的,少年收回了声音,分明醉眼迷离,声音却沉静清醒,
“错了,是将军寡诺帝王薄情,若非男人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刻意推脱,哪儿来那么多薄命女子?”
少年提起酒壶起身,不要他扶,到街市上放歌而行,一路上的人都给他让出条道来。他唱道,
“……
导我升绛府,长驱出天杪。
阳灵赫重晖,四达何皎皎。
……”
吴筠,游仙二十四首。
他抿抿嘴,跟在少年身后,不远不近保持着克制的距离,少年在他前面东倒西歪地走,放歌纵酒,好不快活。
他沉默跟着,心全在少年身上。
紧紧贴着,再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