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阴曹路》冥山鱼客

104、第二十五章 别意

　　辛站了起来，问管理者五号：“还剩下多少时间？”
　　“不多了。”
　　“阿歌，我们该走了。”
　　“啊？哦。”
　　走出酒楼时，闻歌抬头望天，那些始终在云端跳舞的姑娘们，已经不见踪迹，那些骑着鸟儿翱翔在天际的人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辛？”
　　“怎么了？”
　　“有些奇怪。”
　　“嗯？”
　　“天上没有人，地上也没有人。”
　　是的，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的永生岛，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不管永生岛上的人，憎恶活着，或者渴慕死亡，他们总归在这方世界里，像是一个平常人般的活着。
　　闻歌在街道的中央，遇到了八号。
　　“零号！十号！”
　　“八号？”
　　八号惊慌失措的问：“是我，你们看到人了吗？”
　　“什么人？”
　　“这个岛上的人。刚才，这里还有好多好多的人，他们从我身边走过，飞过，跑过，可突然有那么一刻，这里的人不见了，我根本没有看到他们是怎么不见了。”
　　“他们也许都回家了吧？”
　　“零号，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的是，他们突然就不见了，嘭的一下，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没了，统统没了。”
　　闻歌不是听不懂，他只是无法回答。
　　八号问：“你们去哪里？”
　　闻歌没有回答。
　　“零号，十号，你们去哪里？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八号惊恐的喊着，因为过于惊恐，她不敢一个人留在空荡无人的大街上，于是她追了上来，沉默的跟在闻歌和辛的身后。
　　“八号，你不用跟着我们，永生岛上的一切，很快会结束。”
　　“结束？怎么结束？”
　　“总之，你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不会太久。”
　　“不，我要跟着你们，我不要一个人。”
　　闻歌还想再劝：“你——”
　　“阿零，没关系，她想跟着，就跟着吧。”
　　“啊？”闻歌觉得惊讶，因为辛不喜欢陌生人，可他却允许八号跟着。
　　辛问八号：“你喜欢永生岛？”
　　“嗯，这里很好。”
　　“哪里好？”
　　“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里的人很好，他们没有坏心，不会算计你，不会亲近你，不会背叛你，他们远离你，他们也始终和你在一起。”
　　“阿零，我想他们看到八号，会觉得开心的。”
　　“什么？”
　　“你懂的，生而将尽，有一个人，为其悲，为其伤，注目着他们离开，这是对将死者最后的慈悲。”
　　闻歌读懂了辛心底的悲伤，他手握着可以终结永生岛的斩仙，可他心里，并不希望永生岛终结。
　　“吾友，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有些事，总归要面对的。”
　　“什么？”
　　“一梦三千年，世间几番沧海桑田。阿零，这是我早该去做的一件事。”
　　闻歌听不懂辛的话，最近，辛总会说一些奇怪的话，一些他自己都不确定的话，可闻歌知道，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一段被他遗忘的过去。
　　第一次见面时，辛说，因为那些过去并不重要，所以他才会说忘记就忘记了。可现在闻歌却觉得，不是因为那段过去不重要所以被忘记了，或许是因为那段过去太重要了，所以辛将它埋藏的很深，以至于三千年的时光，他以为是自己忘记了。
　　辛觉得自己忘记了，但其实他并没有忘记，记忆一直都在，总有一天，会重归脑海。
　　想明白这一点的闻歌，只觉得周身一阵恶寒，就像那个晚上，七号偷偷潜入他房中，要杀他的那个晚上。他的梦中，有一处深渊，而他就站在离深渊一步之遥的地方，只要一念之差，他就会坠落深渊，万劫不复。
　　为什么要恐惧？

　　“你来了。”
　　守墓人崇，不，应该说曾经的殷商大将，崇侯虎，仍旧低着头，认真的擦拭他的青铜长枪。
　　辛回答：“嗯。”
　　“有决定了？”
　　“嗯。”
　　“很好。”
　　“这把长枪，对你很重要？”
　　“嗯，这是吾王命人特意为我打造的青铜长枪，吾王说，只要有了这把长枪，我定可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然而，我让他失望了，牧野之战，我输的一败涂地，商人输的一败涂地。”
　　“是吗？”
　　“是啊，我总是想起那一天，鲜血染红了整片牧野，脚下几乎没有一寸土地能够保持干净，我倒在血泊中，看着吾王，走向殒没，看着殷商，就此消亡。”
　　辛淡淡的说了一句：“已经过去的，便该让它成为过去。”
　　“我知道，就像永生岛上的商人一样，彻底的遗忘过去，无知无觉的活下去。然而，我不能，我从吾王手中接过青铜长枪时，便发过誓言，终其一生，为殷商，为吾王。”
　　闻歌叹息：“可惜了。”
　　崇侯虎问：“可惜什么？”
　　“可惜商纣王不是一个好帝王，否则，商人不会败。”
　　“哈哈哈……”崇侯虎忽然大笑起来，笑的前俯后仰不能自已，“多少年了，我还当自己不会笑，原来还是会的。”
　　“我的话很好笑？”
　　“是的，很好笑。”
　　“哪里好笑？”
　　“哪里都好笑。”
　　“难道商纣王不是暴虐成性，迷恋女色，祸国殃民吗？”
　　“你是这样认为的？”
　　“不是我这样认为，而是后世史学家记录了商纣王的荒唐，也正是因为他的荒唐，殷商才会猝不及防的灭亡。”
　　“哈哈哈……——”崇侯虎笑着，笑着，突然卡顿了，“原来后世是这样书写殷商末年的。吾王曾经说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当时丞相比干大人是如何反驳的？哦，对了，丞相大人说，公道自在人心，历史总有一天，会还原真相。”
　　闻歌惊诧，问：“什么真相？”
　　“不重要了，那些久远的真相，就和殷商的朝歌一样，不复存在了。”
　　“朝歌？”这回连八号也听不下去了，八号是个读书多年的学子，对于历史，她或许是在场最清楚的一个人。“那个商纣王为享乐建的酒池肉林？”
　　崇侯虎反问：“酒池肉林？那是什么？”
　　“当然是朝歌。历史清楚的记载了商纣王一生的荒唐，为了建成朝歌，商纣王劳民伤财，害死了多少无辜平民。”
　　“是吗？”崇侯虎直视闻歌，问，“你知道吾王为何要建朝歌吗？”
　　闻歌莫名：“我怎么知道？”
　　“呵。吾王啊，你若有知，可会觉得难过？”崇侯虎怆然而笑，“真是满纸的荒唐……”
　　闻歌忽然觉得，崇侯虎的一问，很重要，于是他问：“商纣王为何要建朝歌？”
　　“吾王曾说，人生如一曲清歌，唯有肆意欢畅过，才不枉此生。”
　　“什么？”
　　“吾王还曾说，若有一日能建成朝歌，便要邀一人来看，他会在朝歌的最高处，摆下钟鼎，请他高歌。”
　　“呵，是要请妲己吧？”八号嗤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管商纣王曾经如何，他终归是为了妲己而荒唐无度。”
　　崇侯虎抬头，问：“妲己？那又是谁？”
　　妲己，商纣王的美人，为了这个美人，商纣王建了酒池肉林，为了这个美人，商纣王不问朝政，戗杀忠臣。然而，殷商纣王的大将，却问他们，妲己是谁？
　　闻歌说：“一个美人，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吾王是有过很多美人，不过吾王并不喜欢美人。”
　　“怎么可能？”
　　崇侯虎怆然长叹：“我究竟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你们谈论吾王？正如吾王说过的，他这一生，功过是非，从不需要别人来论断，他若是个在意论断的人，自不会做某些事。”
　　八号再笑，笑的极其不以为然：“你们这个旧臣愚忠，怕是着了纣王的迷道，根本看不清事实真相的了吧？商纣王一生，可谓是极荒唐之大极，好享乐，迷美人，枉顾人命，牧野之战上，多少无辜百姓被他推入战场，惨死刀下？”
　　崇侯虎高举着长枪，说：“吾王不在乎，不代表我不在乎，你若再敢说上半句，我让你血溅当场！”
　　闻歌拦在八号面前：“八号，你看着就好。”
　　八号到底是怕了崇侯虎，听话的点点头。
　　“崇侯虎，你不用生气，诋毁纣王的，不是八号，而是各路史官。商纣王一生如何，从仅存的文献上，可知一二。”
　　“呵，也罢。”崇侯虎将青铜长枪重重的扎入泥土中，永生岛的大地，因此而震动起来，此时，那些消失在永生岛上的岛民，从四面八方走来。
　　他们围成了一个大圈，将闻歌几个人，圈在大圈里。这些人，闻歌自进入永生岛上，便见过不少，但是，他从来也没有看清楚他们的样貌。
　　此时此刻，他们褪去了光怪陆离的妆容，露出了原本模样。这些人穿着素净的白衣，面含着淡淡的笑意，朝着圈子中央，跪了下来。
　　闻歌问崇侯虎：“这是在做什么？”
　　崇侯虎没有回答，他退到人群中，和人群一起跪下。
　　“吾友，他们在做什么？”
　　“朝拜。”
　　“朝拜？”
　　“古有祭祀，百姓常会着素衣，跪而朝拜。”
　　“那不是拜神吗？”
　　“对，拜神。”
　　“可我们又不是神！”
　　“阿零，你以为什么是神？”
　　“呃……无所不能？能够主宰他人生死？”
　　“我们不正要主宰他们的生死吗？”
　　“……”闻歌无法反驳。
　　“商人信奉神，每有祭祀，总要向天传达他们的敬意。那时，他们惯于在山中摆上祭坛，向天祈愿。”
　　辛说着，已经抽出红色长刀，他飞身而起，掠湖面而上湖中央，那里，便是永生岛的祭台，祭台上，有一只青铜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