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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三)

      鼎湖论剑时日渐近,各地而来至潇湘楼驻足的江湖侠客也愈渐增多,难得来一次中原,自是要到这昔日王城游览一番。酒楼内本就所剩无几的客房更为紧缺,连小二都腾出房间分与客人,和萧逸云同住起柴房来了。

      商旅侠客既至,各种八卦闲闻也如信笺一般纷至沓来,虽说真假难辨,总也多了几分茶余饭后的谈资。今日那说书人敲着破旧的折扇,说起占据岐山两处要地,玉玑子一门不为人知的往事:“大伙儿都知道,那镇守云麓仙居的,正是玉玑子门下首徒金坎子……”

      萧逸云送酒的脚步暂缓了些,又听那人道:“这金坎子吧,本该是太虚观青年翘楚,不想表面上衣冠楚楚,其实嘛,却是个心胸狭隘的斯文败类,他占据仙居后便将慕珊囚禁在某个密室,用尽手段日夜折磨,啧啧……”此话颇有些暧昧的意味,虽涉及名门正派弟子,周围酒客到底也有些按耐不住,纷纷询问其中隐情。

      “慕珊不是云麓仙居高徒么,怎么会与那太虚叛徒扯上干系?”

      “我以前有幸拜访过国师府,那可是个仙子一般的人儿,泠然高傲,可远观不可亵渎,那金坎子竟敢对慕仙子……”

      “众位有所不知,金坎子本就对这仙居师姐倾慕已久,国师府守卫弟子皆可为证,当年送至二国师府的金玉珠钗无不被金坎子拿去讨好慕珊,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慕珊必是早已看出金坎子心怀不轨,反手便将人甩了,金坎子因爱生恨,捉了慕珊以后,自然不会放过她,却又舍不得杀了她,于是关在密室里,做一些令人不齿之事……”

      慕珊乃是大国师焰离门下高徒,彼时玉玑子尚坐在王朝二国师的位子上,两位国师虽分属云麓、太虚两派,相互之间也需礼数周全,顾汐风与慕珊因而接触良多。他曾追求过慕珊,为慕珊送去精致的脂粉,还因此惹恼了秦筝。

      然而……顾汐风那般眼中装着天下的人,是断然不会拘泥于儿女私情的,他连自幼疼爱的师妹都能利用至尽,追求慕珊对他而言,亦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他所享受的,只是将高高在上之人从云端拉至泥沼,于他面前露出万般丑态的快感罢了。

      那说书人依旧装模作样地述说着所谓的隐秘往事,萧逸云不再有兴致探听,径自离开了去。

      原以为会在潇湘楼日复一日过着同样的生活,听着各种江湖上的八卦闲闻,但很快就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酒楼里出了命案,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商旅被人杀害于客房,死相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最近的西陵城不安宁。”

      这是陆萧凤跨进潇湘楼大门后说的第一句话。

      陆萧凤是西陵城的捕快,素有铁甲捕头之称,一身黄衫,腰后两柄长刀,凌厉的双目炯炯有神。

      那时萧逸云刚从西街运了食材回来,从侧门而入,就看到前院客房前围着一圈剑阁弟子,酒客们则在外圈零零散散地站着,神色慌张。空气中有浓稠的血腥味,令人作呕,他刚推着装满食材的木车向前走了寸许,就被三两亦字辈的弈剑弟子拦了下来:“抱歉,这里不能通行。”

      萧逸云按照指示路线将车推入后院,得禄正不安地在前方来回踱步,他将推车安置在一旁,边搬运食材边问:“怎么回事?”

      得禄走近搭把手,哀声叹气道:“是命案。”这凶杀案可比吃白食的剑客严重得多,酒楼出了这种事,生意受到影响是不可避免的,这案子也不知能不能水落石出,若是变为无头悬案更为难办,对酒楼而言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潇湘楼又不是没死过人。”加喜扛着扫把向二人走来,他本在前院客房前清扫落叶,被几名捕快赶了走,说是案发现场不得靠近,“当年西陵城被毁去大半,得月楼也不能幸免,死伤无数,要不是这弈剑听雨阁盘下了酒楼,现在你站的还是一片废墟呢……”

      得禄又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是啊,当年我初到西陵城,热闹繁华,这才多少年,又眼见高楼接连塌了……”

      萧逸云沉默不语,西陵城被毁,那都是二国师玉玑子,也就是顾汐风的师父一手造成的。顾汐风与他的师父,皆是野心勃勃之人,他们的眼中锋芒太盛,他早就明白,但他没有说,任之由之,即使他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撼动玉玑子势力分毫,但心里想起这些,总是有些苦涩。天下对他而言,只是害死秦筝的东西,而如今顾汐风还在为此追逐不停,甚至不惜一切手段,他不知道是否有一日,顾汐风也会陷入与秦筝相同的境地,他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

      他又向案发之地望去,另一队守在外圈的弈剑弟子,已经与几名捕快一道将案发现场隔离开来,依晴作为潇湘楼的管事,与陆萧凤一同进入客房检查现场。府衙本就在府平坊南,距离潇湘楼不远,酒楼报了官后,很快便派了捕快前来,现场也得以保存完整。

      “商客聚集,难道没人看到凶手的模样?”

      得禄摇摇头道:“那时候我们几个手忙脚乱的,也没有注意那边,直到巳时才被例行端送酒菜的来福发现,可把他吓得够呛……”

      半刻后府衙仵作背负一只木箱匆匆而来,一同前来的还有另一名捕快。陆萧凤本领着一小队巡捕盘查楼内酒客商旅,见了那捕快神色颇为不悦,示意仵作进屋验尸后,方才低声开口:“展鸿图,你来做什么。”

      那名唤展鸿图的捕快道:“廷尉沈大人差我前来看看。”又道,“偌大的城市,数万人口,一天死几个人并不奇怪,你非得说西陵城内有什么连环杀人案,却不知是哪位丧心病狂的凶手,陆捕头可有线索?”

      陆萧凤冷哼一声:“这些尸体都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难道你没发现么。”说完便转身向案发客房走去,展鸿图一愣,疾步跟紧了去。

      那二人谈话间,萧逸云已接近了那客房,他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又透过半开的窗帷观察了片刻尸体。那尸体的模样颇为诡异,虽骨肉完整,全身却似被抽干殆尽,并且扭曲成一种怪异的姿势。尸体四周的土地上有暗红色血迹形成的抓痕,像是挣扎的痕迹,而死者面容骇人,犹如经历了万分可怖之事。

      萧逸云皱眉深思,纵然相距颇远,无法仔细检查,但这尸体……总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尸体……

      “你是谁?”

      被人一掌拍在肩膀握住,萧逸云下意识地想抵抗,见了那身黄衫,余光又见依晴师姐在几步远处与几名剑阁弟子相谈,放松下来。

      “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呃……我叫萧……天草,巴蜀人士。”

      “巴蜀?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

      “巴山山脚,家里……等等……”萧逸云无奈地动了动肩膀,“我可不是凶手。”

      “哦?那你在这里鬼鬼祟祟,有何意图。”陆萧凤怀疑地看着他。

      “我觉得,这尸体的样子……有些奇怪。”

      “快扭成麻花了,不奇怪才有问题。”

      萧逸云问:“他是怎么死的?”

      “这恰恰是问题所在。”那仵作起了身,收起手中验尸器物,朝陆萧凤摇了摇头,“陆头,死者全身只有细碎的伤口,但并无致命的外伤,关键部位也未发现淤肿硬块,却不知为何,仿佛中了邪术一般,内部如同被蝼蚁侵蚀,瞬间丧命。”

      “会不会是中毒?”

      “亦无中毒应有之症状。”

      几名捕快面面相觑,一时沉默不语。陆萧凤看着尸体沉声道:“这不是第一起案子,也不会是最后一起。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陆头,你怎么确定凶手是同一人?”

      “你们还记得三天前在幽槐坊朱门前发现的女尸么。”陆萧凤撩起死者前额的乱发,“你们看。”

      死者的眉心有一条刺目的红痕,暗黑色的鲜血还在涓涓流出。

      这回连展鸿图也面色铁青,他上前蹲下身,粗粗检查了一番尸体,果如仵作所言,而那红痕与血痕凝成一道弯曲的留痕,状若蝮蛇,似乎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盘查毫无头绪,三两酒客提供了不知可否称之为线索的信息,言昨夜起解之时,前院似乎隐约可见一道黑影。陆萧凤仔细检查了客房四周的尘土,并未留下任何印记作为佐证,墙头铺着自然飘零的落叶,也无一丝被踏足的痕迹。

      入夜前尸体被运去义庄,案子也不得不暂时压下,等候详查,亦或许就此石沉大海。那客房依旧原封不动地保留着,血迹斑驳,充斥着阴冷之气,入了夜在月光下未免阴森可怖。

      死者乃九黎商旅,若说谋财害命,这屋内财物却完好无缺,若说寻仇报复,在酒楼下手未免太过招摇。虽说江湖侠士多艺高胆大,但这案子扑朔迷离,这般死相也实属罕见,再者,潇湘楼是弈剑听雨阁的管辖范围,竟有人敢于此行凶,酒楼内不免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便轮到自己。

      入夜后的酒楼不复前几日的热闹喧嚣,不到戌时,酒客便大多散去,原本在楼内卖艺为生的草原乐师也黯然退场,唯一仍在座上大口饮酒的,也就那浑浑噩噩的酒鬼了。亦字辈的弟子已经在潇湘楼周围森严守备,原本院内习武的弟子也被编排进巡逻队伍,仅余下亦黛一人负责后勤事务。

      分发完屠妖剑诀,天色已然完全沉了下来,黯淡星光匿藏于稠云之后,为夜色平添几分森冷之息。亦黛回到后院,见前些日子那观赏剑法的红发小二推了木车,收去西墙角摆放,车上木桶颠簸,摇摇欲坠,她上前托住桶身,那小二抬起头,朝她笑了笑:“多谢姑娘。”

      了事后二人正要各自离去,忽地不知从哪里传来幽幽的哭声,随着清冷的夜风透入耳膜。那一瞬亦黛有些心神不宁,脚步迟疑了片刻,萧逸云见她踌躇,朝酒楼大门看了一眼道:“你先回房,我去看看。”

      “可是……”亦黛摇摇头,握紧手中的剑,接触到冰冷的剑格,让她心里稍许安定了些。她扬起头,坚定地望着萧逸云,“我和你一起去,我是弈剑听雨阁弟子,我会保护大荒百姓。”

      弈剑听雨阁弟子……

      “我们只是去看看,若是有何不对劲的地方,不需勉强,回来汇报给依晴再说。”

      “好。”亦黛点点头,又将自己的剑诀交给这小二,“这剑诀你拿着,也能稍作防身之用。”

      二人很快疾步行至南大街,那阴冷的啼哭声似有若无,顺着空荡的街市钻入每一处墙隅,冰冷得令人心悸。

      “好像是从……那里传来的。”

      萧逸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街市尽头,黑龙如鬼魅般缠绕于天地交界,蛊惑着误入的行人投入一片混沌的黑暗,那是西陵城百姓只敢远观不敢接近的所在,府衙的警示木牌孤然孑立于前。

      继续行进,断痕遗迹逐渐显露,哭声却倏尔消失,二人立了半晌,一时无法分辨真确方向。亦黛眯起眼睛,远处似乎有一团黑雾,时隐时现,正欲分辨,突如其来的莫名恐惧顺着背脊而上。是什么……那是什么……她有些慌乱,回身却发现那小二不见了踪影,四周只余茫茫黑暗。

      自己不是在西陵城的街市之上么?分明尚有晚归的挑夫与巡街捕快路过,为何此时如同无人之城?冰冷、压抑、绝望……窒息感如涨潮般将她一点一点地吞没,周围起了一层黑色浓雾,遮蔽了五官,身体不可自制地颤抖,她几乎握不住手中之剑。

      “别怕。”低沉温和的声音穿透层叠浓雾,如晨曦一般透出黎明第一丝微光,一只宽厚的手握住自己冰冷的手掌,那手掌很温暖,像一团火焰融化了周身包裹的寒冰。

      亦黛一瞬惊醒,自己竟落入梦魇之中,她抬起头,四周恢复了往日景象,自己依然立于西陵城的街市,而那小二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关切地看着自己。

      宛如重生。

      “每个人都有心魔,你越加脆弱,负面情绪就越加强大,直到它将你完全吞噬。”萧逸云看着那道裂痕的方向,良久才低声道,“声音消失了,我们回去吧。”

      接连几日夜间再无啼哭传来,亦黛与几名师兄白日去那断痕调查,未发现特异之处,期间陆萧凤带着两名捕快多次回到潇湘楼,也一无所获,线索仅有死者眉间那道红痕,实在无从下手。

      那隐幽的呼号声再次传来,已是三日后的深夜,声音像小儿的啼哭,又像痛苦的呻吟,忽远忽近,音色空渺,带着一股寒意。亦黛本就因此不得安睡,霎时清醒翻身而起,推门而出见那小二已经行至酒楼大门,急忙跟了上去,低声询问:“你也听到了?”

      萧逸云点头,步子却不曾停下:“跟着我。”

      二人又来到断痕处,循声而去,四周黑暗再次降临,亦黛稳了心神,不去思索杂乱事务,眼中只有那小二火红的马尾。来到黑雾附近,那小二蹲下身查探,亦黛正想上前,突然有什么东西触碰到她的手臂,身体不自觉地引发了一阵寒颤,她猛地向外退出几步,怔怔地站着。

      待到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只见一名孩童站在身边,身形矮小,看起来不过巴掌大小,仅到她的脚踝。孩童周身泛着冰冷的青光,口中传出飘渺的笑声。

      “嘻嘻……”

      亦黛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那孩童便咧开嘴笑,伸出冰冷的手掌握住她的指尖。

      “你是……哪家的孩子。”

      她蹲了下来,视线与孩童齐平,便看到一双如同无底黑洞般的眼睛,那孩童背上渗出一股淡淡的黑气,她毫无察觉,下一刻自己被一股力道推开,只见那小二摸出剑诀甩了出去,婴孩便化为一阵孤风消散。

      亦黛远远地看着,道:“那只是个孩子!”

      萧逸云伸出手臂拦住她:“你往回走,一直走,就会看到府衙。”前方那团黑雾忽浓忽暗,他镇定地看着,继续道,“然后你去找陆捕头过来,就说……又发现了新的受害者。”

      亦黛一怔,那分明是个未足满月的婴孩,她甚至能触摸到他的手掌,为何……

      “去吧,我守着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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