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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刘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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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大,大人是真的,已经判了三日后问斩了。”
“那嵇绍不知杨准与本侯的关系么!”
“小人想该,该是知晓的。”
“那还如此断案!竟是半分情面都不予本候!”
此时已至子夜,临晋候府前厅灯火通明,气氛却十分压抑,偌大的厅堂里此时只有两个人,而杨骏听完面前小厮的话后从身后的椅子上蹭的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盯着跪在他面前的小厮喝道,仿佛面前跪着的就是那身在彭城的嵇绍,而那小厮亦是头也不敢抬的磕磕巴巴的鼓足勇气才回完了这些话。
“我这就进宫面见陛下,让他撤了这小子的官。”虽说这杨准与自己其实是八竿子才轻轻连一线的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但到底受他照拂,如今这情形,怎能让他不恼火。
“大人且慢”跪在地上的小厮,突然出声,“不论陛下他知道此事与否,我朝刺史确实有此权利啊,杨准所犯桩桩件件足够抄家灭门的了,可那嵇绍却只判了杨准斩首,杨平流放,已是宽厚了。”
“依你所言,本候还得感谢他不成?!”
杨骏此时怒上心头,全然未察觉那跪在地上的人,此时并不如方才那般胆怯,甚至那低垂的身躯此时都多了几分硬气。
“小人不敢,小人只知道,嵇绍办此案有理有据,此举又极笼络民心,侯爷此时进言,陛下就是有心向着侯爷,怕是也不好办那。且此案证据确凿,大人何必为了一个表亲,影响自己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呢。”
杨骏沉思片刻,轻笑一声道“你所言本候又岂能不知,本候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嵇绍一个什么玩意儿,也敢动我的人,在我头上动土,他小子还嫩着点,日子还长,且让你我走着瞧吧!”
又低头看了眼地下跪着的人,“行了,本候知道了,你也算是忠心,还知晓在本候气头上劝上一劝,念在你这份勇气,赏百金,下去领赏吧。”
“谢大人,小人告退。”
那小厮弓着腰缓步退出了厅堂,却并未去向管家讨要赏钱,而是走至一高墙角落,将腕上的一角一扯,瞬间变成遮住脸庞的黑色布巾,翻身一跃,出了临晋候府。
那小厮的身影在黑夜中飞快的移动,夜色是他的掩护,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城郊外的一处小树林中停了下来。
月落乌啼,树林里静谧一片,安静的有些吓人。
那小厮将脸上面巾扯下,吹了个响哨,树林深处一身披斗篷的人缓缓走了出来,小厮见到此人,将手伸至耳后一把将脸上结合已久的面皮撕下,鞠躬轻声道了句“师父”。
那人听到后,将斗篷摘下,露出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冲着小厮笑了起来。
“你来了,影。”
那深邃的五官分明就是贾府中陪伴南风多年的仲远师父,而与仲远不修边幅的胡人打扮不同,眼前的人梳着非常精致而又标准的汉人发束,脸上没有胡渣,身上也没有浓烈的马奶酒味道。
若是再仔细一看,眼前这笑意晏晏的人不正是前不久平定匈奴动乱,被皇帝亲命接替其父刘豹匈奴五部左部帅之职的刘渊么。
“师父,还是叫我,小红吧。”面前人的眼里有一丝不容拒绝的倔强。
刘渊微微一怔,而后还是笑道“小红,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师父,皆已办妥,杨骏那边我已安抚好,想必他目前不会有其他举动,只是师父我不明白......”小红欲言又止。
“何事不明?”
“师父为何要我去做这样的事。”
刘渊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就地坐了下来,将面前的枯枝笼了起来,又将怀中的火信掏出点燃,这才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地,示意小红坐下来。
他一边望着缓缓燃烧的火苗一边问身旁的人,“还记得你我来自何地么?”
小红虽不明为何刘渊要如此一问,还是如实答道“匈奴。”
“是啊,匈奴。”刘渊叹了口气道,“在多数汉人眼中,你我是蛮夷,是异族,是不配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年少时我因这副不同与汉人的面容和不甚流利的汉话受尽白眼,我一度很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受这样的对待。”
“有一次啊,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我在洛阳为质的第一年。父亲有位关系还不错的同僚设宴,他为了我在洛阳的日子能好过些,便带我一同前去,那位同僚举止倒是客气,到底也是纵横官场多年,喜怒早已不形于色,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儿子,比我小两岁,见到我就跟在后面叫我哥哥哥哥,亲切的很,又说有东西要送给我,我当时很是欢喜,宴席都没怎么吃,就被他拉到后院去,可等待我的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什么小孩子玩的洛阳特色,而是一块血淋淋的生肉。”
“生肉?”小红满脸的不可置信。
“嗯,你猜接下来那孩子对我说什么?”刘渊问。
看到小红疑惑的摇了摇头,刘渊轻笑一声接着道,“那孩子对我说,我听我家下人说你们匈奴蛮子都爱食带血的生肉,这礼物,你可还喜欢啊刘渊哥哥。”
一旁的小红听到此处也不免睁大了双眼,半晌微微张开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犹豫中刘渊又开口道。
“我当时就吓傻了,最后还是,父亲发现我离席许久未归才找来了,那位同僚自是满怀歉意的让他儿子向我道歉,那小子还不服气,叫嚷着爹你不也这样同我说过么,那位同僚自是有些尴尬的让人将那小子带了下去,自那以后父亲再未带我去过任何一位同僚府上,而我也再未见过此子。”
“后来我将自己关起来,没日没夜的学习他们的文化,认识他们的文字,父亲都觉得我疯了,其实我就是想看看这到底是怎样高人一等的东西,能让这帮人如此自恃。我不清楚父亲那些年的生活里有没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敌意,可他却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这里的半分不好。”
刘渊随手又摸了一根枯枝,伸手将面前的火堆又挑了一挑,他面上的表情没有故事里少年受辱的愤怒与不解,反而更多的是笑意,发自内心的笑意,他看了眼小红接着说。
“可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学的越多我懂得越多,我发现自己竟然慢慢的喜欢上了这里的文化,这里的诗词歌赋,这里的美酒美食,甚至是这里的人,我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汉人。”
“而在那些典籍里,我也发现了竟然有很多人也对我们的文化深深着迷,对我们的故土民风心向往之。”
“而我曾经所遭遇的那些白眼谩骂,早已被我抛之脑后,我明白那是那些人对我们不了解,才会有这样的敌意,再后来又遇到了南风那孩子,虽然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称自己是鲜卑来的,可在她的眼睛里我从来都看不到不同族之间的芥蒂,我更加深刻的明白,文化或许存在差异,可人人生而平等,又怎么会有高低呢。”
面前的火光照亮了刘渊面庞,那些光芒将刘渊脸上深邃的五官似乎都磨平了一些,看上去真的与普通汉人无二。
“所以我就想,会不会有一天,这天下的文化会融合,这天下的百姓都能成为一家。这九州的山河本就多样,为何人不能呢。”
“小红啊,你问我为何让你做这些,其实我自己也还没有想明白,不过我总会想明白的。但我知道现在的天下病了,而且需要像嵇绍这样能治病的人。曾经的武帝也是另我钦佩的,可如今的晋朝,怕是杨骏这等庸人说话的作用更大一些了。”
“这些年流民四起,各地纷纷积攒势力起义,很多人已经开始行动。而这天下一旦动荡起来,底层的百姓就会受尽磋磨。战乱面前不分男女老少,这一点你该是比我清楚,你双亲虽皆是汉人,可战乱让他们被迫流亡,你自幼被我族人养大,也算我半个匈奴男儿了。”
看着地上最后一星点火光挣扎着燃尽了,刘渊起身重新戴上斗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免好笑道。
“唉,真是上了年龄了,同你唠叨这半天,你来之前,我接到宫人线人的消息,皇后的孩子司马恢夭折了,现下皇宫乱做一团,想必你前脚走消息应该也已经送达临晋候府了,本来只想说这句的。”
“那南风,可会有危险?”小红半晌只问了这一句。
听罢,斗篷下的人笑的更明显了“痴子,此事只会于杨骏专权有利,至于南风,你不用担心,若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可以像之前一样去我房里偷我做的面皮潜进宫去守着她的。”
“师父,我......”
“不用解释,虽然救你的是我,可真正让你重生的却是那孩子,送你入贾府,唤你名影,本意就是让你如影子一般守护南风,影已是过去,现在的你就只是小红,走了。”说罢,刘渊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虽然刘渊如此说,可小红知道,他是在提醒他未来的日子不会平静,而他们这些处于风口中的人的命运会走向何处,亦无人知晓,只是于他而言,从被赋予了名字的那一刻,他的人生里,从此就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念及这些,小红望着远处坚定的说道。“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