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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回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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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绍,方才南风来信,姨母的孩子,我的皇弟夭折了,那孩子还不满两岁啊。”司马衷合上信,眼眸微垂。
想起那个一出生就被皇后寄予厚望的孩子,虽未曾谋面,嵇绍的内心,也同样有些难过,自古皇子多难,这位小皇子,也着实可怜。
“宫里那边怎么说?”
“南风说父皇的意思是天下刚稳定不久,怕有心人借此对统一之事做文章,所以丧事一切从简,给那孩子追封渤海王,再请高僧做法事送他一程,让你我就在此不要张扬,亦不必回宫。”
“这?皇后可愿接受?”嵇绍诧异,毕竟是皇子,如此可未免有些凉薄了。
“信中说,这是皇后的意思。”
嵇绍不解,抬首正对上司马衷同样不解的神情。
末了,司马衷开口道“不管父皇和姨母作何打算,恢儿毕竟是我的弟弟,阿绍今晚同我一起送送那孩子吧,祈愿他早日往生,来世投一个寻常百姓家。”
“好,都听你的。”
而此时的洛阳扶荔宫亦不复往日那般艳丽,一眼望去尽是冰冷的白。
皇后杨芷一身素衣,跪坐在扶荔宫正殿,而她面前的灵柩里躺着的正是她那不满两岁的儿子渤海王司马恢。
杨芷的脸上挂着干涸的泪痕,眼眶通红,嘴唇因脱水有些干裂,神情看不出撕心裂肺的悲痛,甚至让人觉得平静的有些麻木,但她以这样的姿势已经跪了整整一天。不管谁来她都不起身不说话。
“娘娘,多少喝点水吧,您再伤心,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一旁的香儿实在忍不住说道。
杨芷轻轻推开了香儿递上来的茶杯,依旧一言不发,目视着前方,似乎要透过前方的灵柩看到什么东西,或者看到什么人。
入夜,扶荔宫里前来送别皇子的人都已经散了,皇帝依她的意思并未告知太多人,只是一些亲眷前来送了送她的孩子。她尤记得皇帝在听到她的话后眼神里的震惊和不解,是在怪她凉薄吧。
可是对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来说,任何的形式,任何的追封,任何的死后哀荣,都换不回她的孩子啊。更何况,只有她知道这个孩子是因她而死。
好累啊。
身体早已没有知觉,是她的心好累。
“娘娘,这是小殿下的,您看......”
突然传来的声响打乱了她的思绪,杨芷闻声缓缓的转过头去,目光落在香儿手中的小拨浪鼓上,那一瞬间,她紧紧的盯这那小小的红色拨浪鼓,一把从香儿手中夺过,抱在怀里轻柔的抚摸着。
香儿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却听到杨芷开口说了“这拨浪鼓是恢儿出生时,我差人在宫外寻来的,是我恢儿最喜欢的,是他最喜欢的。”
香儿叹息道“娘娘,您要节哀啊,这以后的路还长呢,小殿下若是还在,定也不愿看到您如此伤心啊......”
杨芷却像没有听到似的自顾自道“今生你定是对娘有怨言,怨娘自私,才这么早的就离开了娘,是为娘的对不起你,娘不该,不该......娘的心好疼,真的好疼啊。”
“娘娘,太医说了,小殿下是娘胎里就带来的弱症,这不怪您啊,天家子各有命,您勿要再自责下去了,保重身体才最要紧啊。”
香儿正欲在说些什么,却见杨芷摆了摆手,道了声“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毕竟是母子连心,此刻皇后的伤痛非人母而不能体会,或许也会只能靠她自己慢慢走出来了,俯身行礼,香儿缓缓退出了大殿。
殿外依旧风和日丽,除了屋檐上所挂白色,没有黯淡分毫,
不论这世间发生什么,如何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时间的流逝,不受任何情感的影响,不受任何个人的阻碍,任谁也奈何不了他的流逝,他的流逝既能治愈心伤者,让其淡忘心中痛失所爱之伤,亦能带走新的世人,让新的人陷入悲伤,不过是世间万物的轮回,而他却如无尽的洪流一般,什么都不能影响他。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与夜。
五年后。
“陛下下令召你我回宫,想来是对你我二人在此处的政绩还算满意,阿衷,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是啊,阿绍,你我出宫历练都已经五年了,此次父皇召我回宫,共贺端阳节,我真的好开心,我还以为,还以为父皇忘了我这个儿子了呢。”
面前的人明明眉眼弯弯,尽是笑意,可那微红的眼眶还是将他心中所想表露无疑。
嵇绍稳了稳了面前人的肩膀,忍不住摇头“傻,五年了还是那么傻,你可是太子,陛下他忘了哪个儿子都不会忘了你的,此次你回宫,定能借此行经历稳住朝中局势,堵住流言,而这正是陛下让我带你来历练的原由,知百姓苦,做父母官,陛下这是为你铺好了所有路啊。”
“我知道,谢谢你,阿绍。”真的,总要谢谢你。
回宫路程不过两日,离端阳节又还有五日时间,又是相处了五年的地方,二人拜别了当地父老,又和石崇绿珠夫妇二人道了别,这才慢慢悠悠的启程到了洛阳。
“洛阳还是这般热闹啊。”司马衷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一角,感慨道。
“是啊,洛阳都城一向如此。”嵇绍笑着回应。
“驾!驾!”
“阿衷!嵇绍哥哥!”
“这声音?莫非是?”
车外传来阵阵女子的呼声,二人闻声望去,一身鹅黄色衣衫跨坐在马上,银色箭筒马鞭飞扬,笑靥盈盈挑眉俯视他二人的妙龄女子,正是五年不见的南风。
“南风,你怎么来了?”二位忙将南风迎进马车,南风的脸上还挂着相逢的喜悦,五年不见,南风出落的更加清丽,一举一动都带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飒爽,可就是这样的女子,却在下一刻下意识的轻拧秀眉,轻声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出事了?”嵇绍问,南风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望向了在他身旁同样不解的司马衷,目光相及的那一刻,司马衷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心里忽然一阵剧痛,忍不住抓紧了身旁的嵇绍,又再次向南风投向询问的目光。
南风定了定心神,这才道“是陛下,陛下不太好,他......”
后面的话司马衷在听到陛下不太好这五个字后,心思便再无法凝聚,连带着双目所视之处都是一片涣散,后面的话他都听得不是很真切,只是模糊中看到南风的神色也不太好,而嵇绍反握着他的手也不由的渐渐捏紧了起来,就这样浑噩的听了一路,终于进了宫。
一回宫,原本他二人应该去大殿向皇帝汇报,南风却将他二人直接引入了陛下的寝殿,而眼前熟悉的场景,满殿妃嫔,与先皇后逝去那年一模一样,只不过当年那个在司马衷身边好言宽慰他的皇帝,如今却成了榻上人,饶是嵇绍一时间都难以接受那个威风凛凛的帝王,能是如今这般虚弱苍白的模样,更不要说他身旁的司马衷了。
司马衷身子有些漂浮,趔趄着走向皇帝身边,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大喊一声“父皇啊!孩儿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啊。”
原来自他二人离宫,皇帝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硬是强撑着,平日处理政务也无二样,谁也不知皇帝内里竟然虚耗至此。
此次叫他二人回来也是因为太医诊断时日无多,南风从葛平那知道后,力劝皇帝,这才让皇帝一道诏令遣二人回宫,司马炎本想着他的身子还能撑到与太子恭贺端阳节之后,却没想到,就这昨日便昏迷不省人事,南风这才急忙出宫接应,为的就是将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二人。
“太子殿下。”
司马衷闻声抬头,原来是葛平,“是你啊,我父皇他,他到底怎么了?”
看着太子悲痛的模样,就算不忍心,身为医者的他也有必要如实告知太子“陛下他,时日无多了。”
“怎么如此,父皇他一向,一向身体很好的,怎会......”
“太子殿下您知道的,陛下一直有服用五石散的习惯,加之政事繁忙多操劳,心血尽耗,且陛下不听劝阻日日饮酒,光是这些也都罢了,我自有方子能治,可如今,陛下的症状怕是早早有人给陛下下了蛊。”
“下蛊?!”
“正是,这应是蜀中一带失传已久的子母蛊,中蛊者对下蛊之人言听计从,可此蛊反噬极大,不知何人能有如此狠心,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司马衷抓住葛平的衣袖道“葛太医,你医术高超,你既识得此蛊,必然能解,你救救我父皇,你救救他啊!”
“殿下,并非我不救,只是此蛊早已失传,我也是从爷爷留存的医书上寻得只言片语,若是早些发现况且还有的治,可陛下自从我劝他少服五石散后便不再让我入殿诊脉,而如今这脉像,蛊与人早已融为一体,若要强行剥离必然当即殒命,或许还不如这样,你父子或多或少还能再......”
“还有多久?”
司马衷并未抬头,只是摆了摆手道。
“看脉象,怕是撑不过两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