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内迁 ...
-
回到山脚下找到老李住的驿站时已经时至晌午，上了马车吩咐老李往望春楼驶去，从昨日到今晨，二人都在山路上行走早已疲惫不堪，刚上马车就似泄了气一般，沉沉睡去。
马车晃晃悠悠，车辙在路上留下一行浅浅的印记，行至城门外侍卫例行检查，老李轻唤“大人，需要您的文牒。”
为了低调，嵇绍出行并未用李雄准备的官车，是以侍卫并不知马车上坐着的就是太守。
嵇绍闻声睁眼，掀开帘子递了过去，那城门守卫头子一见到太守的文牒，忙跑至马车旁，恭敬道“大人。”
望着城门口巡逻的人，嵇绍疑惑道“怎得今日盘查的这般严，昨日我出城还是六人，今日怎么已经增至十二人。”
那守卫头子亦有些疑惑“大人不知？这是郡丞吩咐的。”
“哦？”竟是李雄的意思。
“罢了，你们且继续巡视吧，辛苦了。”
“是，大人。”
望着那的守卫头子离去的背影，嵇绍心想着待公假结束要仔细问问李雄究竟怎么回事。
进了城，二人便下了马车步行至望春楼，门口的小二一见是熟客，忙招呼着他们往后走去，因为山路辛苦，二人比平日的食量要好的多，除了蟹黄汤包，阳春面，还点了许多前厅的招牌菜，杨梅丸子、银芽山鸡、翡翠虾球，腐乳炸肉盒......
直到司马衷的肚皮是再也装不下了，他才摸了摸肚子靠在椅子上，舒适的叹息道“真是快哉。”
而嵇绍则慢条斯理的夹起了一个虾球送至嘴边，那清贵斯文的样子倒是比司马衷更像一个皇室中人。
“阿绍，这腐乳炸肉盒真是好吃，我们再打包一份吧。”目光亮晶晶的投来。
“好。”嵇绍笑看眼前人，这人看起来倒是比自己刚见他的那天圆润了不少，看来是将他养的很好，心下闪过一阵满足之意。
走出望春楼，司马衷看见前面有卖烤红薯的，又拽着嵇绍买了好几个，刚烤出炉的红薯拿到手中还是烫的，拨开一个一口咬下，入口软糯回味甘香，司马衷陶醉的眯起了眼睛。
见此，嵇绍都险些怀疑宫里是不是不曾给他吃饭。
二人提着红薯刚行至转角，阴暗处忽然传来一女童啜泣的声音“爹，我饿。”
“吃吧，这树皮味道尚可。”答话的男子嗓音沙哑，亦有多日未进食的虚弱，可那声音却流露出少见的坚毅。
“我想吃肉，我想回家。”女童委屈的小声道。
“吃吧，乖......”
循声望去，墙脚像是坐了四个人，一男一女还带了两个孩子，他们带着帽子，看打扮似乎是胡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司马衷却已经将嵇绍手中打包的腐乳炸肉盒拿了过去，跟上走近一看，那女子怀中竟还有一个未足月的婴儿，司马衷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那男子，白净的脸上隐有怒意，“这个给你，孩子这么小，这树皮怎么能吃！”
男子一怔，接过食盒递给了身旁的女童，双眼却盯着司马衷道“多谢公子好意，那请问我该给他们吃什么？”
“至少也该给他们买些肉粥吃啊！”
那男子突然笑出了声，“哦，原来竟是是这样，那我想问公子一句，公子你可曾挨过饿？”
司马衷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答“自然是饿过的。”
又问“那公子饿的时候吃什么？”
“包子、糕点、肉粥。”
男子低头嗤笑，眼里似有不屑，“我虽多谢公子今日善举，可亦想笑公子无知。”
“像我们这种下等人，饿了是没有这些吃的，公子一句何不食肉糜，我竟一时间不知该笑公子，还是该笑自己，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竟是这般大。我们举家迁入中原，本以为可以定居此处，却未曾想到你们汉人不过当我们胡人为蛮夷野狗，不是将我们掳掠为奴，便是充军服役，一句非我族类，这偌大中原竟无我们容身之处，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可我们的家却也没有了，漂泊流浪不过只为活下去。”
男子说着缓缓起身，笑容逐渐苦涩，“公子说这树皮不能吃，我何尝不想让我的孩子吃饱，可这已是我一家五口最后仅有的口粮了。”
闻言司马衷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那男子身形高大，可帽檐下那张面黄肌瘦的脸竟是已经深深的凹了进去，一身衣衫上打满了补丁，饶是如此还是有些地方磨得发亮，透了出来，那衣襟下的身子只能用骨瘦嶙峋来形容，隐隐的还能看见一些伤痕，似是被鞭子抽打过的痕迹，相比之下他的妻儿虽是瘦弱，却没有一丝伤痕。
这个父亲，丈夫，用自己的身躯将他的家人保护的很好。
司马衷惊愕了许久，半响垂眸轻声道“对不起，是我无知，不该说那样的话。”似是觉得如此也不能表达他的歉意，他后退两步，向面前的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眼前人诛心的话语，让他觉得自己太过愚蠢，身为皇子他未曾见过这样的人，京城中没有这样流浪的人，朝中胡人为官者也有，更不曾这么清晰刻骨的了解高低贵贱、种族差异，他不知道双目所不能及的地方竟是此等景象，自己真的是太无知了。
那男子见此似也是有些惊讶，微微睁圆了眼睛。
嵇绍将怀中的钱袋掏出递给男子道“这些钱你先拿去，好好安顿你家人，我听你汉话说的不错，明日你到郡守府找吴功曹去领一份差事吧，就说是嵇绍让你来的。”
又道“并非所有中原人都如你所言，你也不必这般敌视我们，我这朋友虽不谙世事，却心思纯净，非是有意你们勿要介怀。”
男子微怔，望着手中的沉甸甸的钱袋，跪在地上重重的给嵇绍磕头行了一个汉礼道“羯族石勒在此叩谢公子，再造之恩石勒铭记在心，他日若公子用得上，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不必。”淡淡答道，拉着还在愧疚中的司马衷转身离去。
回到府中，司马衷便一直坐在院中托腮沉思。
嵇绍忙活了一会，刚从内室出来就看到他发呆的模样，转身回房拿来披风为他披上，在身后轻声道“在想什么？”
司马衷没有看向嵇绍，却望着前方忽然开口道“阿绍，我是不是很蠢啊。”
那语气有些无奈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迷茫，嵇绍一惊，忙走到他跟前道“怎会？”
司马衷闻言扯出一丝笑意，片刻后又懊恼道“你不用安慰我了，都怪我，我怎么能对他们说那样的话，我真是太蠢、太可笑、太无知了。”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对很多事情都不了解。
“母后曾言，人的身份就像树上的花一样，随风飘落，有的落在茵席之上，有的堕入溷厕之中，莫要因为自己的出身便自觉高人一等，我不过是比他们幸运而已，可如今我才知道，我和他们究竟过着怎样天差地别的生活，我根本什么都不懂，我又怎么能这样，我有什么资格啊......有什么资格说出那样高高在上的话啊。”
望着眼前人茫然又痛苦的话语从嘴中溢出，良久，嵇绍蹲下身抬头凝视着司马衷的眼睛轻唤了声，“阿衷。”
将手覆在那人微微有些冰凉的手背上，定定的说道“善良不是蠢，你有一颗如此干净的心，很多人都是在这尘世中被打磨的早已失去了最初的善良，人生际遇难料，你从小过的是天家的富贵生活，不曾见过天地，见过众生，虽如此可你却有着很多人都没有的善良的心，你不因自己的身份自傲，不苛责他人，其实换成别人是你的身份，怕是很难不自视甚高了。”
“我们啊永远是无知的，但不会一直无知下去，有些事情我们若有能力就去改变，若无能力也要心存善意，在我眼里，你很好，真的很好。”
望着眼前人毫不掩饰的温柔坚定，司马衷垂下漂亮的睫羽，一滴泪滑落，轻轻砸在了嵇绍的手背上，他当下眉头一紧，心疼不已。
司马衷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谢谢你，阿绍。”
“傻瓜，进来泡脚，水都要凉了。”
“泡......泡脚？”原来嵇绍刚在忙活竟是在为他准备热水，司马衷心下一暖。
“是啊，走了这么多山路，你的腿定是酸胀的不行吧，泡泡脚能舒缓些，不然明日你可就下不了床了。”嵇绍调侃道拉起他就往内室走去。
“你也走了那么多路，为甚不用泡。”司马衷有些不服气的回头道。
“嗯......许是因为我比较厉害吧。”嵇绍走在他身后，望着前面那人低自己一头的受气模样，忍不住咧着嘴偷笑起来。
“你！哼......等我再长高些壮些定是比阿绍你厉害的多。”
“是是是，我的太子殿下。”
二人推搡着进了房，好奇妙，那些烦恼好像霎时间就烟消云散了，有他在真好，司马衷心里笑开了花。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内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