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零二 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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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周后知后觉开始感到恐惧。
他毕竟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人，从见到疑似凶杀现场的那一刻就已经慌了，他在把被沾着血迹的头怼脸而险些脱口而出的尖叫咽下肚子后就一直处于一个浑浑噩噩的状态，正常情况下事情在他拨出120之后就该结束，他只要安安静静守着人等救护车来，之后再被带走做个笔录，明天一到他就又是那个刚刚过实习期的职场新人。
可能还要面临被敲打过的同事的怒火。
但怎么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男人为了拉住他躺在了地上，带着一身堪称奇特的伤，昏暗的光线中一双眼睛盯着他说，我不去医院。
方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太荒唐了。
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那你想去哪儿，你受伤了。”
男人没有回答。
方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现在的处境很奇怪，一个本应该去医院的陌生人跟他说不去医院，关键这人神志看起来很清醒，好像身上的伤一点都不疼似的。
方周目光在男人身上绕了一圈，发现刚开始露在外面的断骨真的已经不见了，不禁倒吸一口气。
刚刚不是错觉，他恢复能力好到不像人。
结合刚开始像是从火灾现场逃生又从五楼摔下来的伤势，方周开始想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凶杀案，而是这个人根本就是什么不法实验里逃出来的工具人？
天马行空的想象被强烈的窥视感叫停，方周转了一圈儿，视线跟地上的人对上。
男人像是要把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看个透彻，目光从头扫到脚再从脚扫到头，看得方周六神无主手脚发麻，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噫，好凶啊。
好像被电了一样。
气氛沉默得叫人尴尬。
方周想着反正这人看起来也死不了，他要不要赶紧跑路，毕竟这人就差没在脸上写上大大的“麻烦”两个字，不管是凶案受害者还是实验体，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男人好像是看完了，缓缓闭上了眼睛。方周又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断气儿了。
——刚刚追他看他难道是回光返照吗！
方周刚要上前就听地上的人出声：“别动。”
方周僵硬地杵在那，真的不动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你说不动就不动，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被男人一个状况接着一个状况搞得提心吊胆，方周又不信邪地把刚刚退回来的几步又补上。
“我不是普通人。”男人突然说。
方周停下了，他差点以为男人说的是“我不是人。”
所以果然是非法实验逃出来的实验体吗。
方周脑子里开始循环实验室里小白鼠的一百种死法。
好惨，但是跟我没有关系。
心里打定主意不想沾上这个麻烦，方周稍微冷静了一下，转头就往巷子里走，走了一会儿又觉得心有不安。
这人怎么没声儿了？
于是他又折回去，看见男人还是闭着眼躺在原地，姿势都没变一下，顿时心里就是一紧。
“喂，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还活着的话就吱一声？吱吱？”
还是没回应。
方周慌了，再三确定人还有气儿只是昏过去之后陷入了挣扎。
送医院的话会不会被人发现然后被抓回去？可不送的话他又不放心，这人身体状况看着实在不算太好，动不动就倒地不起……
罢了罢了，还是得送医院，非法分子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强行抓人吧。
虽然现在并不是白天。
方周极为侥幸地想着总不能就那么倒霉，大不了先报个警。
说到报警，他的手机刚刚急着出来被他扔在了巷子里，好像还造成了二次伤害。
不知道还可不可以修好，他可没有额外的钱再换一个手机了——或许修手机比买手机还贵，想到这个可能，方周整个人都开始颓废。
真是麻烦。
他恶狠狠地戳了地上的人一眼，又不放心地确定了一下人还活着，这才到巷子外看看还有没有车。
只是今天运气好像不太好，方周等得脸都冻僵了也再没等来一辆，从公司走回来的时候没觉得多冷，站着不动的时候就感到风呼呼刮着从领子往里钻。
他本来就没穿外套，上身只有一件衬衫，还是今天为了办入职手续特地换上的，平时都舍不得穿，现在这件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点血，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发黑，袖子也有点脏，应该是刚刚摔在地上蹭的。
方周越看自己越觉得有哪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他揉了揉冰凉的脸，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回去把手放在了人的脖子上。
很好，活着，用来暖手刚刚好。
不，我是为了确认这人还有没有活着，才不是为了暖手。
方周看了看这人破破烂烂的沾着血的衣服，又看看自己带着血迹的衬衫，终于明白过来哪儿不对了。
这怎么那么像凶杀现场。
他就是那个凶手。
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方周把手拿开蹭蹭往后退，恨不得离这人八丈远。
这都什么事儿啊！还好没人过来，不然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而在第N次把头探出巷口后他终于发现了惊喜。
远远地两个明黄色的车灯出现在视野里，方周仿佛是看见了火柴光里外祖母的小女孩，站在道旁使劲挥舞着胳膊。
近了，又近了！
方周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接着好不容易出现的车就好像没看到他一样，尾气他糊了一脸。
他伸出去的手还僵在半空中，车辆高速行驶带出的风夹杂着路上被卷起来的沙土卷了满身，眼里还带着震惊疑惑和不敢置信。
冷冷的沙子在我脸上胡乱地拍.jpg
他怎么就走了！他怎么能走了呢！
也不想想自己大晚上的身上带着血朝人家私家车司机招手这事多诡异。
方周又回去蹲下，盯着男人的脸陷入沉默。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沉默着沉默着还是觉得冷，干脆把手又放在了人家脖子上。
啊，舒坦。
暖了一会儿方周脑子里的想法就开始乱七八糟起来。
这人脸上身上都差不多被血糊上了，得流了多少血啊，正常人流这么多血早就凉了吧。
这人好像还挺高的，目测至少得一米八。
出于男人微妙的自尊心，方周没往更高了猜，毕竟自己刚刚一米八出头，虽然潜意识告诉他这人绝对不止一米八，但是！他怎么能接受随随便便觉得其他人比自己高呢！高一点可以，太多就犯规了吧。
觉得身高遭到嘲讽的方周酸了。
他之前一直觉得他已经算高的了！这个人怎么回事！
方周视线又往下挪了挪，勉强辨认出这人身上的衣服应该是一套紧身服。
身材好像也不错。
彳亍口巴，更酸了。
从今天起，他就叫方柠檬。
他不信邪地伸手戳了戳男人的手臂，肌肉还挺结实……嗯？方周眼尖地发现这人手臂上好像没什么伤口了。
他看了又看，最后才小心翼翼轻轻摸了一下，血是干的，很平，不像是有伤口的样子。
他又走到男人背后，发现刚刚还血肉模糊的背已经只剩下一层干掉的血，不知道是不是痂，他拿指尖轻轻蹭了蹭，蹭下一手指半干的血末。
方周的目光钉在了露出来的那块皮肤上，平的，可以看到正常皮肤的颜色。
他又把男人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发现这人身上是真的一点儿伤口都没有了。连刚开始的断骨，都一处都看不见了，甚至一点骨头没接好造成的畸形都摸不出来。
方周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人可以拥有这样的恢复能力吗？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好一阵都缓不过神，干脆又蹲下两手撑脸盯着这人发起呆来。
他刚刚还想把人送医院呢，开玩笑，就这样的恢复能力，怕不是刚做完检查就会被带去切片呦。
想想小白鼠，那么惨。
方周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医院是肯定不能去了，人也不醒，他要是这么走了一会再来人估计还是要送医院。
方周蹲得难受，干脆坐下接着走神。
那他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人才会醒啊……嗯……这人脸型还挺好看的……只是被血糊住了，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方周再次伸出了罪恶的爪子，在人脸上蹭了蹭，想试试能不能把碍事的血污蹭掉。
可惜血干了，蹭不动。
他又转蹭为扣，成功抠下一小块血块，也不知道顺带拔下来几根汗毛。
方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兴致勃勃开始扣人脸上的血块，扣到第七块的时候，正好跟男人睁开的眼睛对上。
“你做什么。”
呦吼，被抓包了。
方周面上稳如老狗，若无其事收回了手，甚至还站起来拍了拍衣服。
心里却慌得一批。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早不醒晚不醒非得这时候醒！我很尴尬的好吗！
他硬巴巴问：“你能站起来吗。”
“可以。”
“那你先站起来。”
男人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惜效果不太理想，晃晃悠悠的，看着像是马上就要摔回去，方周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等人站稳后才松开。
淦，这人肯定有一米九了！
方周已经不酸了，他这辈子都到不了一米九的，酸又有什么用！长那么高又有什么用！除了吃的多还有优点吗！
心里觉得不酸其实很酸的方周接着硬巴巴：“走两步。”
男人沉默着迈开步子，一步，两步。
还挺听话的。
就是走得七扭八歪，一看就虚弱得不成样子。
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方周想着，这人能走路！我可以回家了！
“看你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了，那我走了？你放心，我不会把遇到过你的事往外说的。”
男人看着他不说话。
方周就当他默认了，然后又忍不住补了句：“你看着好虚啊。”
男人脸上露出一种疑惑的神情来，似乎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方周也是佩服自己，这么暗的光隔着那么厚的血污他都能在这人脸上瞧出疑惑来。
就显得这人十分单纯，让人忍不住怀疑他能不能在外面活过三天。
这跟我没关系！方周在心里警告自己，你不要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在男人的注视中，方周转过身往巷子里走，一步，两步，他忍不住回头。
余光里男人依然在往这边看，巷子外路灯暖色的光映过来包围着他，丁达尔效应里空气中的浮尘在他身边翻腾，衬得他落寞至极。
方周突然觉得鼻子很酸，眼泪在无知无觉间就铺了满脸，心头也蓦然生出许多复杂的情感来。
就像这一幕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时间都已经到了尽头。
这种悲伤感不过持续了一瞬，一秒钟后他甚至觉得自己十分矫情。他伸手抹掉了眼泪，试探着开口：“你有能去的地方吗？”
他看见男人摇了摇头。
*
方周问男人有没有去处的时候没过脑子，也忘了这句话通常都接着一句“那你先到我家来吧”。
等到男人说了“好”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他都干了什么蠢事。
他后悔了，不说这人本身就像是个麻烦，就是养活两个大活人的钱他也没有啊。
这该死的贫穷。
然而他也干不出刚答应就反悔这样没品的事来，更何况还是他先提出来的。
能怎么办啊，带回家呗。
于是方周前面带路，却迟迟听不见后面有脚步声，转头一看，两人中间距离都能停下三辆车了。
啊，忘了这还是个伤员。
他回去拎着胳膊把人一搀，发现这人连步子都不迈了，僵着身体像根木头似的。
行，他知道了，抗拒和别人接触。
他之前扶那一下怎么没发现呢，他早该想到的，被当了那么多次小白鼠肯定对他人的触碰有不适感啊！
于是接下来的路变成两人并肩，男人依旧晃晃悠悠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方周也跟着慢悠悠晃荡，余光却一直盯着旁边，每次男人支撑不住要摔倒他总能及时把人扶住。
方周觉得自己好像个教儿子走路的老父亲，兢兢业业十分称职。
在心里狠狠占了一把男人便宜，方周不知怎么的就十分开心，乐着乐着就听到脚下“咔嚓”一声，他花了不到一秒钟去思考脚下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花了一秒钟来接受这个并不是很想接受的现实。
淦，他的手机！
三次伤害！
他把脚掌抬起来，果然发现了那个可怜的黑色方块。
捡起来抚摸了一下四分五裂的屏幕，还没来得及为它哀悼，就瞥见男人的身形又开始摇晃起来，当即顾不得手机，揣进兜里就去扶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磨磨蹭蹭挪到方周楼下。
方周：我一点都不带谦虚的，就我俩这速度，也就比乌龟快那么一点儿。
楼是老式的居民楼，六层，没有电梯，门是那种金属的防盗门，每次关上都会发出很大的“咣当”一声，十分扰民，隔音也不怎么样，方周甚至能隔着墙跟隔壁的小伙子聊天。
上楼的途中方周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男人一个站不稳往后仰倒，好在楼梯有扶手，避免了他臂力不够接不住人然后两人滚作一团的窘况。
等到了三楼，方周长舒一口气，掏出钥匙开了门。
终于到家了。
*
方周站在客厅里，和浑身是血的男人相顾无言。
他的手刚从门把手上放下来，甚至还没有换上拖鞋。
灯光下男人身上的情况更刺眼了，整个人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进了屋后他就静静站在那，不说话也不动作，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方周。
“那个，你身上还有伤吗。”方周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种浑身像被看透过了电流一样的感觉让他有点呆滞，开口问了句废话。
你明明知道！你可是耍流氓似的把人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没有了。”过了一会儿男人才回答，接着身体又晃了晃。
方周伸手撑住他，感觉到手底下僵硬的肌肉，确认人能站稳后连忙松开了手。
“那个，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男人不说话，方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才答：“好。”
来了来了，那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疑惑”的感觉又来了。这人难道长这么大都没洗过澡吗！
他又领人进了浴室，在男人依旧疑惑的目光下忍不住也在脸上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像是看出了他的困惑，男人摇头：“我没用过这个。”
行，可以。
方周帮人调好了水温又告诉他该怎么用浴室里的各种东西，末了还翻出一套对自己来说过于宽大但可能穿在男人身上还小的睡衣。
浴室门一关，方周任劳任怨把地板上的血脚印仔仔细细拖干净，感觉自己就像个老妈子在照顾一个大龄婴儿。
做完这一切他瘫在沙发上，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被下了什么降头，竟然让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踏进了自己家门，甚至还有收留这个无处可去的人的想法。
太可怕了。
方周在心里批判自己，
先不说这人来历成谜看起来就麻烦，你自己状况什么样你心里没点AC数吗，差一点连自己都养活不起了你还捡回家一个大活人！你图他什么！你图他能吃吗！
他被自己批判得越来越没有底气，脑子里浮现出自己把人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的情形
我可能不是图他能吃，我好像就是馋人家身子。
方周整个人都蔫了，把自己团成一团靠在了沙发上。
浴室里的水声还在响，方周晃了晃脑袋，觉得里面也在响。
听啊，那些都是今天我脑子里进的水。
别问，
问就是后悔，
非常后悔。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零二 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