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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恩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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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檐翘角,楼可摘星。
妙音阁中,丝竹弦乐,靡靡不绝。
一道玉色屏风立在桌畔,上面绣着翠湖绿荷双鲤图。桌面杯盘狼藉,酒盏倾倒,绿络立侍一旁,轻轻拍着不省人事的沈华枝。
天知道她有多么绝望。这几日在家中,她翻看名册,捕捉着全城青年才俊,竟然不是已然娶妻就是有婚约在身,剩下的那些不是未来女主的舔狗就是女主的舔狗预备役。可怜这么大的一片海,她捞捞放放,竟然发现剩下全都是女主的鱼?
好不容易出门散心,点了一折戏,竟然又是退婚流的戏码?
明里暗里,这老天都在嘲讽着她这个可笑的痴情未婚妻。
她恨呐!
喝的昏昏沉沉,仿佛脑子中又浮现出一些凌乱的剧情。
半梦半醒地仿佛正处于被三皇子梁砚那厮强取豪夺锁在后宫的那段剧情线,重重宫阙,华服佳人……她宫斗也斗的飞起,为了完成梁珞交代的人物,费劲心力的争抢着狗皇帝的宠爱。也不知哪一日,她马失前蹄,被后宫某个暗恋狗皇帝的小姐妹陷害,不慎惹恼了太后娘娘,竟然被罚着跪了大半宿。
更深露重,寒气侵身,她这只可怜竟然十分没出息地晕厥过去了……当然,聪明如她,完美地印证了什么叫福祸相依,立马趁机卖惨勾引狗皇帝梁砚来看她。
太真实了,就像是3D全息游戏,她觉得身体摇摇晃晃,四肢也无比酸软。
一睁眼,竟然看到了梁砚那狗贼。
长眉挺鼻,沉眸薄唇,棱角冷峻,典型的霸总渣男脸。
她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宫中永安巷里,那时候他作为一个落魄的皇子,竟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袍子匍匐在太监脚下,一张脸上沾满灰尘和污渍,求着太监给他手里拿几个馊掉的馒头。
他那时候也已经十四五岁,却瘦骨嶙峋,趴在地上仰着细细脖子,嗓音嘶哑地喊:“求你……给我……”
沈华枝无意中看了那张冷漠苍白的脸,却被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灼烧了一下。
狭长而深邃,仿佛翻涌着无数晦暗复杂的情绪。
她好像看见了没遇上梁珞时倔强的自己。
当今圣上可谓放浪形骸,是一只以播种造人为己任的好色大种马,临幸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哪些人替他生了孩子他竟然也并不在意,横竖只有那些位分高的嫔妃诞下的皇子才能继承大统。
于是这浣衣局宫女生下的梁砚便在后宫倾轧中活的像狗一样。
他以前在宫里不过是个落魄爹不疼妈不爱的小透明,当时由于白月光圣母人设和几分怜惜,她也大发慈悲地救了几回这狗崽子。送送衣服送送食物,也算待他不薄,谁想到呢,多年后竟然跟她玩强取豪夺这一套。
沈华枝心头恨恨,扬手便朝面前的俊脸打去。
梁砚猝不及防,被打的一懵,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十分不解。
典型的“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霸总专用表情。
她不禁出口嘲道:“看什么看?这一巴掌呼噜过去还没给你整明白?不要用你那三分凉薄三分讥笑的表情看着姐,你当你真能天凉王破?”
按照剧情,她可是苟的比较久的那一个,哪像有些人,虽然对她虐身虐心了一把,还不是一杯毒酒,轻松送走。
梁砚垂眸看着怀中的女子,鬓发散乱,面颊微红,眼波潋滟,丹唇轻启,吐出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但合在一起却让他莫名其妙。
绿络盯着梁砚侧脸鲜红的掌印,立在一边缩着头不敢说话。
只听沈华枝又开始叫起来,“梁砚!狗皇帝!我劝你善良!小心我弄不死你!”
“华枝…我…”
“孽障住口!渣男没有发言权!”
“……”
梁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轻靠近,向来低沉冷漠的声线竟然带着一点轻微的诱哄:“枝枝,你醉了,送你回去好不好?”
沈华枝瞪着迷蒙地双眼,冷声刺道:“别叫我枝枝,你不能这么叫。”
梁砚闻言呼吸一窒,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就这样被怀中的女人狠狠扎了一下,他纤长的眼睫掩下冰冷的情绪,心有不甘地问了一句:“只有他能这么叫么?那我可以喊你什么?”
他压迫性地逼近,眼底竟有些不易察觉的偏执情绪,两个人不知不觉凑的很近,鼻尖即将相触,呼吸近乎暧昧地交缠。
沈华枝醉眼朦胧,却有似乎有几分清醒的神智,伸出纤长的一根手指,抵在他的胸膛,挑衅道:“你呢,乖乖叫我…华枝姐姐,行么?”
梁砚心口被戳的发痒,一把握住那只作乱的手,“你大抵是醉的不甚清醒,我让绿络送你回府。”
“不叫声姐姐就走?”沈华枝不依不挠,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妖精附了身,扯着梁砚的领子不撒手,“这么着急?你慌什么?”
“看我!”,她又甩了一个巴掌,打的梁砚偏过了头,“你有胆子做别没胆子看我啊!我知道你坏的很,别抿着嘴巴不出声!”
“胆子不是很大么?不是有胆子谋朝篡位么?不是还要对我强娶豪夺锁在后宫么?”
“现在知道慌了你?嗯?”
梁砚简直要疯。
开局两巴掌,过程全靠骂。
任何一人遇此情况都决不能完全冷静自处。
身后的侍从青帘被惊得倒吸一口气,不禁感慨这沈大小姐真是个语出惊人的女中豪杰。
沈华枝伸出爪子还要挠人,梁砚左右躲着又不敢伤他,二人你来我往,俨然现场直播家暴场景。红锋忽然瞧见一片墨色的袍角从二楼雅间中飘出,他心神一紧,连忙凑到梁砚耳边低语了几句。
梁砚凝眉点点下颚,轻轻从又醉倒过去的沈华枝背后抽出手来,总是苍白的一张脸上浮起了细小的汗水,他不能在此处久留了,于是便对绿络道:“你家小姐醉的不轻,早点送回府去。要不要我去通知贵府派人来接?”
绿络哪里敢让人知道她带着小姐出来看场戏还能让人喝成这番疯癫模样,连忙局促地摇摇小脑袋,连声道:“多谢三皇子,不劳您费心了。等姑娘歇半刻,我们便自行回府中去了。”
梁砚点点头,狭长的眼神又扫了一眼醉过去的女人,喉头滚了滚,压下烫人的心念,带着身后侍从匆匆走向门外。
他转身便敛下一副还算亲和的神色,一路上却在心中回想着沈华枝的疯言疯语。
强娶?锁在宫中?倒也不是不可以。
为了抓住那一束光,他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这个阴暗偏执的念头如翻腾的云雾一样,开始萦绕着他的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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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华枝是被马车颠醒的。
再次睁眼,她已经不在妙音阁的雅间里小酌怡情了。
她抚了抚鬓角散乱的碎发,又仔细拢了拢衣襟,目光谨慎地打量了周围一圈,才慢慢掀开窗边垂下的绣金浮蕊锦帘,正好对上一双凌厉地眼睛。
眼角内勾,冷眉入鬓,眉目中自带凛冽之意,仿佛是山间的一株古松,青骨傲立,玉姿肃容。
她不由地被吓了一跳。
这不是孙见微么?
“孙大人?怎么是你?”她睁大的眼睛似乎还残留醉意,仿佛含着脉脉情意,沈华枝晕晕沉沉地继续发问,“绿络那丫头在何处?还有大人为何骑马跟在我的马车边上?”
孙见微一身黑色武官袍,整个人显得十分冷峻,然而听到这醉鬼的话,竟然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似嘲非嘲的笑,说出的话里带了三分讽刺。
“沈大小姐的酒是还未醒么?请你仔细分辨分辨,这——是在下的马车。”
啊这……她是鸠占鹊巢了么?
沈华枝一时有些羞愧,绿络这丫头,怎么把她丢上这人的马车上了?
她稳住心神,露出一个乖巧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温声道:“这、这实在是有些抱歉。”
孙见微低低应了一声,又继续道:“绿络已经回府了,你不必担心。我会送你回去。”
“她为何丢下我先回去了?”
孙见微瞥了她一眼,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扬眉问道:“沈小姐是全不记得了么?”
这人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她应该记得什么啊?
松手放下帘子,她一把跌回座中,绞尽脑汁仔细回忆——她不过在梦里教训了梁砚那只大猪蹄子,似乎并未得罪这个家伙,为何他说话这么阴阳怪气?
不过她倒是想起来绿络去哪了,似乎是被她打发着去忽悠老沈头了,喝酒误事,只能拜托她想个清新脱俗的借口混过沈老爹那一关了。然后……是她赖着死活不肯回去?最后被隔壁谈完事的孙见微捡了送上自己的马车……
这人嘴巴虽然坏,但还蛮绅士的。
于是她又小心翼翼地掀开马车的小窗帘子,轻咳一声引的马背上的男人又回头看她。
“孙大人”,她掐出一副温柔似水的嗓音,如往日一贯的大家闺秀的作态,“有劳孙大人送我回府,小女感激不尽。若酒后言语多有冒犯,还望大人多多海涵。”
“海涵?我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如何海涵?”孙见微冷声刺道,“我最是睚眦必报了。”
“……没有吧,谁说的?”
孙见微好笑地看着她,恶意满满:“就是沈大姑娘你啊。”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孙见微记得清清楚楚,他好心好意把人扶上自己的马车,这女人竟然睁眼便喊他“狗官”。
而且……似乎醉梦中一直对三皇子梁砚念念不忘,喊了数声不止。
可他分明记得,这女人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二人少年相识,情深义重。虽然太子殿下已然故去,可她总一副难忘故情的样子,对京都青年才俊冷淡至极,乃至他都从西南调回来了,这沈大姑娘却依旧尚未成亲。
所以,她又是何时移情三皇子的呢?
不待他多想,马车已然停在沈府大门前。
瑰丽的晚霞尚未完全散去,天际却隐约升起一轮饱满的玉轮。朱红色大门被余照映的更显鲜艳,门房的家仆闻见车马声即时把门敞开,一排人列在门后等着。
沈华枝掀开马车的车帘,手脚依然酸软无力,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家仆们惊得一下子都赶上前扶着,孙见微却翻身下马,比他们更快地将人搂入怀中。
像是一朵午夜幽兰扑入林间,淡淡的脂粉香混着清甜的酒气充盈在二人之间,一时显得有几分暧昧缠绵。
白发的老管家王叔见二状,心中立刻脑补出一部几十万字的咯噔文学,只觉得自家小姐与孙大人之间似乎有些情意,却也不敢瞎楞着,连忙招呼了几个侍女去把人扶起来。
沈华枝靠在绿络怀里,斜眼看见孙见微皱着眉头,显出一副极其厌烦的模样。
至于么?或许气场是一脉相传的?她同孙容婉两看相厌,便同他哥哥也十分不对付?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醉话也没什么不对,姓孙的果然都是一样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今日因她几句话便如此横眉冷对,日后遇上女主,可不得新仇旧恨一起算上,赏她几顿鞭子吃吃?
呜呼哀哉,她屁股一痛,只觉小命难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