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卜算 ...
-
送走那阴晴不定的活阎王，沈华枝被绿络搀着回了屋。
夜色如墨，房里百花绣金红纱帐隐约垂落，摇晃不定的红烛边上点了一只香炉，慢悠悠地吐出安神香。
绿络往浴桶中又加了些热水，随后细细洒下一捧花瓣，小片小片的红从温柔摇晃的水波中撞上白嫩细滑的肌肤。青丝垂落水中，晃出了一圈圈涟漪。
“小姐！下次可再不许喝那么多酒。”
绿络颇为幽怨，今日回府，可怜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对着那严肃冷面的太师大人，竟然勉强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撒谎，实在是不易。
沈华枝的脸被白色的水汽蒸的通红，一双眼睛慵懒地半阖，语气漫不经心，
“哇，辛苦我的好绿络了。不过，你今日到底扯了什么谎？”
绿络轻咳，“我说，小姐受孙容婉之邀，去她府上赏花，因此耽误许久。”
离谱！受什么邀？看什么花？还和孙容婉？
“你疯啦？还是父亲疯啦？”沈华枝猛地睁开眼，“竟然就这样骗过去了么？”
“小姐放心，今日由孙大人亲自送回，老爷必然深信不疑。”
“等等。怎么会如此凑巧？”
“其、其实，是孙大人教我这么说的。”绿络回忆其当时那场景，面容沉肃的男人被扯着袖子骂狗官，却依然小心翼翼地护着人不让磕着碰着……竟然是难得的细心。
沈华枝抚了抚发丝，“他怎么那么好心？”
无事献殷勤，杀人头点地。
“他真是好可怕。”
“小姐胡言乱语什么，我们都瞧着孙大人一表人才，十分不错。”
“们？”
“老爷也赞他军功累累，年少有为，还”，绿络说着竟然磕磕巴巴起来。
沈华枝掬起一捧水泼她，恶声道：“讲！”
“…可堪良婿。”
闻言，沈华枝简直要气笑了。虽然她如今被这“坚贞如一”的人设牵累了许多时间，倒也不至于自寻死路去嫁给孙冷面。
何况，有孙容婉这样的小姑子，她岂不是要被生生气死？
万万不可。
“住口。休提此事。”
老娘年纪虽然大，宁守活寡不嫁他。
一个孟之璃的舔狗，痴情男二，她才不要接这个盘呢。
冷嗖嗖，无趣且死板。
绿络见状，连忙活络地转了话头，“明日就是十五了，小姐该去普善寺还愿了。”
还愿？
她愣了半秒才想起来，前些日子那个未恢复记忆的憨憨自己，还一往情深地跑去寺院替他她那死鬼未婚夫祈祷。
可怜啊，那时候她似乎疯魔了，总不愿相信人已经挂掉了，故而三天两头吃斋念佛，香火佛经一样不落。
好封建好迷信啊。
虽然那死鬼的确活的好好的，或许这个时间点应该在和那狐狸精甜蜜蜜造狐狸崽子罢？
想到剧情，她打了个哆嗦，恨不得那变心的狗男人梁珞立马给爷死得透透的，再不要回京。
她靠在浴桶边缘，叹道：“不去了，我再也不会去了……”
“那怎么行？佛祖会怪罪的。”
“佛祖？他如何有空能来管我的事？你让他现在怪罪我一个试试？”
嚣张的话音刚落，平静无波的夜空中竟然传来一声响雷。
轰隆一声，吓得沈华枝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问绿络，“你听见了打雷了么？”
绿络替她绞着头发，一脸疑惑地摇摇头。
沈华枝不信邪的喃喃，“我明天就是不去…不去…不去…”
每一个“不去”说出来，就跟着天雷与闪电，震得她头脑发晕，耳边混沌。
狗日的！是天道的惩罚吗？
她气的要指天大骂，脑中却又猛地被巨响的雷鸣震得一疼。
沈华枝紧闭眼，皱着眉头，被疼痛折磨地发出低低的喘|息。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绿络见状十分慌张，就要喊人。
沈华枝伸手止住，嗓音发软，“不必慌。泡太久了，头晕而已。我细细想了一下，佛祖还是要敬的，明日还是去普善寺还愿吧。”
绿络低声应是。
她家小姐真是对先太子痴心不改，只可惜了……孙大人了。
……
*******
普善寺。
青山背靠，云岚缥缈，普善寺明黄色的瓦和青灰色的殿脊泡在朦胧的晨雾中，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一般，显得分外沉寂肃穆。
旷远的钟声穿透重林，让人心下寂静。
大殿中满是金光闪闪的佛像，大小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神情动作也是千姿百态。有的朱唇微启，拈花微笑；有的盘膝而坐，双手合十作祈祷状；有的眼睛半闭，手持经卷似在诵读。庄严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缥缈缭绕的檀香氤氲室内，大清早的已有无数香客跪在蒲团上在虔诚地祷告，寺外千步长阶上亦有络绎不绝的朝拜者往上赶。
这寺庙是真灵啊……要不是她看过原著，她简直要怀疑梁珞的狗命是她求来的。
她装模作样的谢过住持，端着人设演得不亦乐乎，惹得老和尚十分同情。
这三年来，这位女施主的诚心他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有些事情，终归是无法强求的，比如期待一个死去的人复生。
“施主，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斯人已往，还请早日放下。”他双手合十，低低叹道。
沈华枝红了眼眶，挤出几滴虚伪的眼泪，语气悲怆，“我不愿信他死。我知道，他总归会回来的。”
“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愿施主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住持低诵佛语，不再多言，背身离去。
那袈裟隐在长廊深处，低叹这片红尘的众生妄想，痴念成灾。
…
沈华枝看着人走远，松了一口气。
她扶着绿络的手，一步一步走下石阶，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香客虔诚的眼神，忽然无比想念上一辈子的时光。
虽然不是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里，但是父母恩爱，对她也十分疼宠。
自己虽然也不是什么什么轻轻松松考第一的学霸，更不是平平无奇的创业小天才，但是也是为人热忱，好友众多。
虽然平时懒散了点，但到了期末也算是头悬梁锥刺股，发愤的不行。
眼见着就要毕业了，和室友们都商量好了毕业旅行的地点，竟然就在挑灯夜读的时候，轻易猝死了？
她想念阳台的绿植，想念唠叨的室友，想念母后大人的饭菜……
她曾经无比热爱着她所拥有的一切。
然而终究是回不去了。
……
山脚下，沈华枝正要爬上马车，却被一道清冷的声音叫住。
“施主留步！”
她回头，只见一个身穿鸦青色道袍的小少年双手抱拳朝她作礼。
木簪束发，广袖飘然，背后背着一把桃木剑。
眉目清隽，身姿如鹤，倒也有出尘脱俗的意味。
沈华枝挑眉微惊，问道：“这位道长，有什么事么？”
那小道士微微一笑。
“算命吗？”
沈华枝：……
“多谢。不过，我想我大概不很需要。”
她一个已然掌握剧本的女人，一眼都能把人生望到底，还算个屁。
转身就要上马车。
那小道士涨红了脸，叫道，“哎哎，施主，我真不是骗子！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第一次下山？”
小道士抿抿唇，耳尖红红，看起来腼腆羞涩。
啧，沈华枝忽然就母性大发。
她想起前世自己实习的时候，面对第一个客户也是这样紧张不已，满怀期待却又生怕自己期待落空。
失败和失望的滋味可太难受了。
这小道士看起来才十六岁，应当是高中生的年纪，却早早下山历练，承受着社会的毒打，实在不易。
既如此，便帮帮他，也就当给自己积个德。
她浮出一个友爱而慈善的笑容，吩咐绿络取了一串子钱过来。
“小道士，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要求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满足你。你给我算一卦吧，切莫胡言乱语。”
“自然不会，师门中属我天资最佳。”他信心满满，一口应下。
他掏出三个铜钱，翻看卦象。
嘴里念念有词，神神叨叨，看的沈华枝有点想笑。
“喂，小道士，算出什么来了？”
青袍小道士抬起头看她，神色十分不佳，一时间连说话都磕磕巴巴了起来。
“这位施主，你、你、命中有劫，流、流年大凶……”
沈华枝的笑容尴尬地凝固在脸上，你特喵还算的挺准哈，她可不就是背的要死么。
但是小道士，姐姐给你钱，并不是想要听这个的。
社畜的第一步呢，就是要放下良心，把客户哄得开开心心。
这小道士估计以后赚不到大钱。
她笑了笑，道：“多谢你。绿络，回府！”
那小道士似乎很懊恼，皱着眉头追了几步，喊道：“施主，施主！你、你为什么不问我有无破解之法？”
这和师父教的套路怎么完全不一样呢。
还是说这位女施主格外天性阔达，所以如此命格也甘愿听天由命？
沈华枝冷笑，问道：“那你说该如何破解？”
“这、这是另外的价格！”小道士小声喊道。
“很好。”沈华枝点点头，“接下来等我付了这钱，是不是还有做法事的价格？买符箓的价格？”
小道士跟在她身后，惊奇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她微笑，这道观的上岗培训很一般嘛。
她嘲道：“你师父教的很好。只可惜，这样骗人的路数对姐姐我没有用。小小年纪，不要把人生前途放在这种装神弄鬼的事情上。”
言尽于此，这是她能给予失足少男最多的忠告了。
她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赶紧回府，莫要耽搁。”
马车扬尘，远远离去。
青衣小道士留在原地，皱着眉头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什么。
可是师父说天机门弟子中，属他最佳，怎么第一遭就让人嫌弃了呢。
他摊开手心里三枚铜板，叹道，“没、没算错啊，那位女施主，是真、真的有大凶啊！”
他抬起头望向马车离去的方向，官道平整，竟然连个车辙印也没留下。
也罢，人各有命，便随她去吧。
反正，她也没给出另外的价格。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卜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