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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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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沧在宫中逗留到傍晚方回。
他以往一个人,习惯了在衙门通宵达旦,十日里有九日都不回府用饭。今日记挂着青青初来乍到,怕她不习惯府上的食宿,便少见地回了府。
铜鼓冲屋里的方向嘿嘿笑,“我就说侯爷今儿一定会回来吧!”
这么大声,整院都听见了。
青青压了压忐忑的心思,出来见礼。
沈沧一见她,便知她整日都未出房间一步。
青青接过沈沧的官服挂好,又默默帮着摆盘、盛饭。吃完饭,恨不得连洗碗擦桌的活儿也全干了。
她躲他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干活。
沈沧遣退了下人,道:“府里不宽敞,房子小了些,不知你住不住得惯?”
“侯爷折煞民女了,民女能住在这样好的地方,只有感恩。只不过……”青青嗫嚅着说:“民女是个粗俗之人,哪里配得上这么精致的房间,也不敢……也不敢没上没下的,坏了规矩。而且,民女从小睡简陋的地方,习惯了,突然换了,怕是也住不惯。倒不如就让民女住在下人的房间……”
青青见沈沧面无表情,也不回应,不知他什么心思,心头惴惴,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都快听不见了。
其实沈沧听到第一句就明白了。他原本想听听她敢不敢直言不讳地开口,谁知她越说脸越红,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沈沧好笑,就没打断。
见她渐渐没声了,沈沧才咳了一声,起身往卧房走,“是房间不合——”
一步迈进去,连他这个见惯刀光剑影的将军都愣了一下。
满屋子红彤彤的,红烛红衣红被褥,床帐都是鸳鸯戏水的。
……洞房花烛夜么?
他回头看她,她也看他。
两人无语片刻,他绷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子,”沈沧哼道:“主意倒是越来越大了。”
原来,不是他的意思?
青青紧张了半日的心,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唉,”沈沧坐在床沿上,自我解嘲道:“驭下不力,你莫要笑我。”
青青本来没想笑,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忍不住弯了下唇角。
沈沧见气氛没那么僵硬了,才正色道:“这些被褥,你先将就一夜,明日我便叫他换了。我府里只有你一个,若是日日分居,不合情理。府里的下人都是跟我年深日久的,应是可靠,但也难保有人禁不起威逼利诱,做出卖主求荣的事,咱们虽是做戏,也不能叫人看出端倪来。我想着,你住里面床上,我睡外面榻上,互不相犯,你若不放心,将中间这道门闩上便是。你觉得如何?”
沈沧肯对她以礼相待,实属不易了。人在屋檐下,哪能强求太多?
青青的顾虑,沈沧都看在眼里,却没再多说什么。
日子久了,他沈沧是怎样的人,她自会知晓。
这夜,两人隔门而憩。青青将门闩好,和衣躺在床上,不敢先睡,留神外面的动静。
沈沧去了书房,夜深仍未归。
四下里静悄悄的,隐约传来远处的打更声。
梆、梆梆。
和八年前没有什么不同,一下子令她跌进故乡的旧梦。
她还依稀记得那朱红宏阔的大门,大门两旁延伸出长长的青石墙,墙头盖着黛色的瓦,瓦下的灯笼彻夜长明。小小的她站在灯下,看大大的“赵”字如皓月当空。
她拿手盖住眼。
不知何时朦胧睡去,很早便醒了。
她从门缝中查看,见次间的美人榻上已然空了,被褥也已收起,不露痕迹。
沈沧做事,真是处处周密妥帖。
她推开门,左右瞧了瞧。
大户人家通常是有人守夜的,丫鬟或小厮会睡在门口,随时侍奉,不过沈府却没瞧见。
这位侯爷,过得太清静了。
“我不喜人贴身伺候,”身后有人道:“这院里只有铜鼓能随意进出。下人都在院门口候着,唤一声即可。”
青青回头,见是沈沧。
一身练武的劲装穿在他身上,愈发显出男人的一副好腰身来。
青青福身行礼,赧然应是。
沈沧一边净手一边道:“我是军营出身,府里以前又没有女主子,用不着丫鬟,因而都是男仆。我已经吩咐铜鼓去寻合用的丫鬟婆子,不过你身边的人,至为重要是知根知底、可靠忠心,能为你我守口如瓶,这样的人不易寻,还得请你再将就些时日。”
青青亦觉得,以两人作戏的关系,实在不适合叫人贴身伺候。
她便谢了,道:“侯爷不必麻烦了,民女一个乡下人,哪里用人伺候。”
沈沧看着她。
青青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面上有些忐忑。
沈沧终是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道:“府里有住得不惯的,下人有伺候不周到的,尽管说。不必拘泥,你是主子。”
“谢侯爷,府里都很好的。”她哪敢当真。
沈沧有点气,把镜子塞给她,指指她的眼睛。
青青对镜一看,两只眼睛都肿了。
她不敢说睡得不好,只好说:“有点想家。”
沈沧凝视她片刻,没再说什么。
洗完脸,接过她递来的手巾擦净了,道:“你今日若没什么事,陪我逛逛京城可好?”
青青本能地抵触,“我、我……”
“不想么?”沈沧意外,“为何?”
“我、我没见过世面,怕扰了侯爷兴致……我还是待在府里……”
沈沧望着她,缓声道:“这样好了,我们出去走走,看看京华风物。若你看过了,仍觉不喜欢,我们早些回来便是。”
铜鼓听说沈沧居然要去逛街,下巴都要惊掉了。
待看见沈沧身后低着头的青青,顿时恍然大悟,欢欣雀跃地跑去备车了。
既然是逛街,沈沧便先带青青去了正阳门大街。
马车沿街慢行,商铺一家一家映入眼帘。
回忆慢慢涌上心头。
小时候她出府的机会不多,不过每逢元宵灯会,她便会跟着娘亲来看灯。这条大街,算是除了赵府,京城里她稍微熟悉些的地方了。
离了正阳门,马车折返向北。
青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留意窗外。直到行至某处,沈沧忽然放下手中的画册,往外看了一眼。
车帘是撩起来的,青青也跟着往外看去。
破败的宅邸猝不及防地撞入眼中。
故宅荒废得厉害,枯草漫出墙头,大门锈迹斑斑,门楣空空荡荡。
但是梦里的青石墙黛色瓦还在。虽然残破,但依然在。
马车速度不减,从赵府大门前驶过。交错,随后远离。
青青的视线随着马车转动,不舍得哪怕眨一眨眼,直到那片魂牵梦萦的石墙,再看不见了为止。
她曾以为,她不会有勇气面对这座城,更不会有勇气面对故宅。但原来,直面过去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痛不欲生。
睹物伤情当然是有的,可是,慰藉多过于伤情。
她忽然很感激沈沧。若非他“逼”她,她可能永远都不敢踏上回家这条路。
她悄悄瞥一眼对面的沈沧。
幸好,他在翻看刚买的《绣样集锦》,并没有注意她的异样。
大约察觉到她的目光,沈沧抬起头,“累么?要不要回府?”
“还好。”青青温婉道:“民女听侯爷的。”
沈沧笑了,阖上书,“那好,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去,你想吃什么?”
青青想到一样。以前遇到好日子才吃的,今天……今天回家了,也算好日子吧?
不过太普通了,沈沧这样的身份,估计瞧不上的。
她照例道:“民女听……”
“别说,让我猜猜。”
沈沧笑望着她,“唔……我猜是,鸡茸粥?”
青青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