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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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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沧就近找了家名唤“杏子楼”的地方,要了个雅间。
青青原说不必的,怕沈沧吃不惯。沈沧却说:“前几日听你说起,我就馋了,早想尝尝。”
这个人,真是让人心里熨帖。
此处没有旁人,沈沧也不是爱讲究规矩的人,饭菜上齐,便叫铜鼓一块坐下吃饭。
铜鼓刚坐下,忽听邻间“砰”地一声,有人拍桌,随即一男子骂道:“我还当沈沧是个清流,原来竟也是个认贼作父的东西!”
房间并不十分隔音,邻间声量又高,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青青和铜鼓一脸愕然。
倒是沈沧,已经习以为常,继续安之若素地给青青盛粥。
邻间另一男声道:“莫要喧哗!靖平司无孔不入,当心祸从口出啊!”
“便是骂了又怎样?”先前之人讥笑,“堂堂武宁侯,居然给范贼的嫂子下跪,痛哭流涕当范家的孝子贤孙!难怪沈老爷赶他出门……”
铜鼓蹭地跳起身,“我呸!”
沈沧按住他,“小声点。”
铜鼓:“……您怕他们?!”
“不要打扰人家说话嘛。”沈沧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我还想听听,武宁侯他到底都干了什么认贼作父的事。”
“……”
铜鼓气鼓鼓地坐下了。
青青心里很不是滋味,“侯爷,对不起。”
沈沧向范言卑躬屈膝,虽说有官场博弈的原因,但根源还是为了她。原以为尹家镇的事已经了结,却没想到范言居然如此恶毒,到处添油加醋地散播这件事,败坏沈沧的名声,这让沈沧在京城如何立足?
沈沧洒然道:“与你无关,武宁侯的名声本来也不大好,不差这一桩。”
“侯爷您哪里不好了?”铜鼓简直恨铁不成钢,“夫人您别听侯爷开玩笑,侯爷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是靠军功挣出的武宁侯,和那些世家子弟不一样,不爱争那些个虚名,委屈都自己憋着不说,您和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侯爷重情重义,有骨气,有担当。您信我的!”
青青:“当然。”
铜鼓:“您跟了他,不会错的!”
青青原本是回应上句话,谁知后头还有一句。两人同时出口,结果倒像是她在说:跟了他,当然没错。
“夫人……”铜鼓感动得无以复加。
青青默默地、默默地垂首,喝粥。
沈沧眼见着她的耳朵肉眼可见地变红了,忽然有点想笑。
在这片刻的安静中,青青突然听到邻间那边提到她的名字。
“他与那姓盛的女子是旧相识,你们难道没听说吗?”
青青一愣,望向沈沧。
沈沧也是始料未及。
邻间第三人道:“听说那女子以前在运河上做买卖,沈沧和她有过一段渊源吧。”
青青惊讶,“我们之前,见过?”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完全不记得?
这原是沈沧对皇上讲述的一段故事,没想到民间都传得人尽皆知了。既然听到了,他只得顺水推舟道:“之前我途径武清,得了风寒,喝过你一碗汤水之后,病便好了。已经好些年了,你又怎会记得。这次也是凑巧在永清听到你的名字,又去公堂上辨认,才知果真是你。”
昨日在乾清宫中,皇上问起盛青青时,沈沧便是这样答的。
“八年前我赴浙江上任,船行至武清,染上风寒。天晚寻不到大夫,人在船上,疲病交加,分外难熬。所幸遇到一家卖汤水的水上摊贩,吃了碗热腾腾的藕粉圆子,发了汗,次日终于好起来。”
“当日卖我藕粉圆子的小女孩,娇憨可爱,从此未能忘怀。我想着,待办完了浙江的差事再回来寻她,谁知等三年后回京,那摊贩已不在武清了。我找了她五年,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竟叫我在永清遇着了,因此臣才斗胆,将人带回。”
他将党豪儿一案的案卷呈上,证实盛青青并无过错,且更是贞烈之女。他情愿接受责罚,也断不愿再与心爱之人分离了。
皇上是性情中人,听罢嗟叹不已,夸赞这是天定的姻缘,之前的弹劾和盛青青的旧案,统统不再追究了。
当然,这都是沈沧编造的。沈沧当年离京时,尚不知赵家有遗孤脱逃。他去浙江赴任,虽曾途径武清,但并未停留。之所以要编造这样一段故事,是因为他知道,若要皇上不予追究他和盛青青的过错,只有打动帝心,而若要打动帝心,必须要这样的故事才行。
当年皇上还是皇子之时,遭逢大难,多亏范蔻舍命相救,他才得以生还和继位。因了这段过往,他同范蔻始终情深意笃。如今听到沈沧和心爱的女子也有一段相似的渊源,只会有感同身受之叹,怎么忍心拆散他们呢?
而只要得了皇上的首肯,即便范党的弹劾再激烈,也动不了他和青青分毫。
故而,沈沧早在决定将青青带回京城时,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个故事。范言大概万万也想不到,沈沧只用一个故事,就把范党掀起的风浪消弭于无形。
不过,沈沧没有详细复述这个故事,他说得模棱两可。听在铜鼓耳中,就是念念不忘的“痴情”。听在青青耳中,就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恩情”。
想一想,命运真是奇妙。
她在运河上讨生活那时候,不过十一二岁,每日卖出不知多少碗藕粉圆子,哪里能记得住客人的长相。
可沈沧却记了那么多年,还为了那晚区区两文钱的汤水,千里相救。
这样的男人,又怎可能是认贼作父忘恩负义的人呢?
“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用完饭,等铜鼓出去叫车时,沈沧对她说:“咱们可以算互不相欠,是不是?”
青青不好答“不是”,又不好意思答“是”——分明是她占了便宜。
沈沧就当她应了,“那我同你商量一件事。以后我不叫你‘盛姑娘’,你也莫要‘民女’来‘民女’去,也不必日日向我行礼。”
顿了顿,又补了句理由,“叫旁人听去,你我这样生分,恐会生疑。”
理是这个理……
“可,”青青迟疑,“怕是不大合规矩?”
“什么规矩?”铜鼓在外头说车来了,沈沧起身,结束了这个话题,“你在我这里,勿需规矩。”
饭间的小风波丝毫没有影响沈沧的心情,他反倒好似兴致更高了,大张旗鼓地领着青青去选衣料,挑了京城最有名的一家老字号。
武宁侯亲自登门,排场是要给足的。掌柜赶忙清空了旁人,关门歇业,专门接待这位贵客。
沈沧大约习以为常,青青却有些局促。稍顷衣料摆上来,青青一看,皆是专供达官贵人的上等品色,价值不菲,就更是为难。
“侯爷,”趁掌柜在吩咐伙计做事,青青小声道:“那个……其实,不必如此奢侈。”
她和沈沧不过是作戏而已,等风头过去,总要分道扬镳。何况,她在沈府白吃白住,已然受之有愧,哪好意思再接受这些昂贵的衣料。
“你可知范言为何要散播那些话?”沈沧一手拨着架子上的衣料,微微俯身同她耳语。
他声音极低,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在说。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耳尖,青青忽然有些脸热。
沈沧:“他是在试探。他并未完全相信我,是借传言试探我的反应。”
青青余光看向不远处的掌柜和伙计们。
所以,来这里是为了作一场戏?
沈沧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目光,直起身,“好好挑,就当是帮我。”
这个理由,青青还真无法拒绝。
等他们前脚从店里离开,“武宁侯一掷千金为搏美人一笑”的消息就已经在街坊四邻间传开了,到了次日,连大明门外等着上朝的官员们和沈沧寒暄的笑容里,似乎都在探究,武宁侯这位新人究竟是怎么个倾国倾城,能让向来不近女色的沈沧如此爱不释手啊。
冬季天寒,朝廷恩准各官员可在候朝房中稍待。沈沧同几位同僚寒暄了几句,便同隋北楼往里走,这时两乘奢豪的八抬暖轿停在大明门前,堪堪挡住两人去路。
轿夫掀开皮帘子,范奎端着腰间玉带下了轿,昂首等着沈沧向他行礼,后头跟着范言。
这是沈沧执掌靖平司后,同范奎首次面对面。
周遭官员纷纷停步,望向两人。
范奎是内阁首辅,沈沧比他官阶低,泰然向他拱手,“范首辅。”
范奎这才点点头,倨傲地还一声,“武宁侯。”
范奎在一人之下的位置上坐久了,眼里等闲瞧不上人,连六部尚书都动辄呼来喝去,对沈沧称一句“武宁侯”,已是给他莫大的面子。
倒是后面的范言经过时,同沈沧亲热地说了句什么,可沈沧却是淡淡的。
官员互相使眼色:范沈这是结党了?还是没结?
“沈沧此人,深不可测。”同范言进了大明门,范奎道:“你要当心,未必可用。”
范言散漫一笑,“可不可用,今日朝上便能见分晓。”